貓咪相親的背後，湧動著金錢、利益，還有人類的愛與孤獨。
文 | 曹原
運營 | 肖睿
“一歲半弟弟，骨架壯實，開臉對稱，長相甜美，性格粘人，基因強大，有過賣身經驗，一窩至少六隻，現尋可愛女朋友一枚，有意者請發小姑娘照片。”
在網絡上搜索關鍵詞“貓”“借配”，像是誤入了人民公園相親角。發帖的貓咪主人目的很明確：給貓找個對象，讓他們交配。
我們跟幾個為貓咪相親的人聊了聊，發現在貓咪相親的背後，湧動著金錢、利益，還有人類的愛與孤獨。
踏入相親市場的貓咪們
一氣之下，楊一拉黑了“親家”。
“親家”是他的一個朋友，家有一隻母貓，跟楊一養的公貓都是英短藍白。
楊一讓貓相親的理由很簡單：公貓發情了，亂叫亂尿，讓他不堪其擾，還有他希望自己的貓在絕育前也能體會一把“當男人的滋味”。
▲ 很多寵物主在給自家公貓配種的廣告中都寫著“想讓他享受當爸爸的喜悅”。圖 / 閒魚
公貓的領地意識特別強，到了陌生的地方可能會緊張不適，因此配種一般要讓母貓暫住公貓家。本來溝通得挺好：花費平攤，生了小貓以後對半分。誰知朋友把母貓送到楊一家後，就以男友有鼻炎，受不了貓毛為理由，開啟了不管不問不給錢的模式，把貓丟給了楊一。
加上這隻母貓，家裡就有4只貓了。這對單身獨居的他來說，成本有點高。貓糧、罐頭、洗澡、除蟲，樣樣都要錢，多一隻貓，平均每月多花費800塊。他習慣買日本或德國的貓糧，好的一袋要500元左右。偶爾也會喂點貓罐頭，改善貓的伙食。
母貓對於自己被拋棄的事實毫不知情，眼神天真地望著楊一，楊一心軟，打消了把它賣掉的念頭。
池麗的運氣要好得多。她在閒魚上為藍貓找女友時，有好幾個人聯繫她，她要求不高，藍貓就行，選了一個離家最近的年輕女孩兒結親。女孩兒也很誠懇，說小母貓有點瘦，請不要嫌棄。
對方年齡小池麗將近二十歲，幾乎可以當池麗的女兒了，跟池麗特別聊得來。見面之前，在微信上分享了不少養貓心得，比如驅蟲藥、罐頭在哪兒買划算，貓咪生病看哪個醫生更靠譜。
池麗覺得是個藍貓就行，但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這樣隨性。臉大、壯實的貓通常更受歡迎，而在閒魚平臺上，給貓相親的主人們開出了五花八門的條件。
盼盼希望給自己的布偶母貓，找一個雙血統、帶證書、品相好的雙色公貓。她找到了一隻完美契合她需求的布偶弟弟，身形壯碩，持有CFA（The Cat Fanciers’ Association，國際愛貓聯合會的簡稱）的血統證書，更重要的是，配種費只收1500元，而她之前聯繫到的至少要價3000元。
貓的性格也是一個重要指標：公貓最好活潑開朗，這樣能更快和母貓打成一片；而性格溫順的母貓更受歡迎，這樣她就能忍受住交配的痛苦，順利成為母親。
有人從相親市場中嗅出了商機，讓公貓作為種貓定期配對。條件好的公貓，一次配種費就可高達兩到三千，假如每月有兩筆交易，主人可以最高月入六千。
▲ 寵物相親圈裡，也有著明顯的受歡迎度排名。圖 / 閒魚
對母貓來說，配種之後要經歷漫長的生養過程，“倆月懷寶寶，倆月奶孩子”，因此很難像公貓一樣頻繁配對。但盼盼說，母貓的賺錢能力遠勝過公貓。母貓一胎五六隻，賣幼貓的錢，可抵公貓配十次。
由此，配貓圈裡形成了一個默認的行規：公貓主人收配種費，或者可以優先選擇一隻小貓帶走；母貓主人不收配種費，但可以獲得幼貓的所屬權。
這導致母貓主人往往樂意高價尋婿，重金求子——父母的血統和相貌，直接決定能否生出漂亮的小貓，而賣貓圈子的水分極大，價格伸縮可從幾百到上萬，只要長得好看，再貴也會有人要。
絕育or配種，這是個問題
截至2019年10月，已有超過16萬對寵物在閒魚上相親成功，其中貓佔九成，布偶、英短是站在鄙視鏈頂端的品種。
事實上，在寵物貓中，相親的還是少數。
在一個500人的貓友群裡，你會發現一半以上的人都給貓做了絕育。在一些養寵人士那裡，絕育幾乎等同於一種科學真理，能夠延長寵物的壽命，還會避免因為亂配帶來疾病，以及繁殖過多導致的遺棄。在豆瓣愛貓小組裡，貓友們圍繞“要不要絕育”展開了無數次爭吵，最終科學絕育的一方佔了上風，並定下一條組規：借配帖一律刪除。
但在現實生活中，絕育還是配種，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答案。
蘇敏覺得絕育挺殘忍的：為什麼人類有權剝奪動物的天性？還有朋友家的貓咪在絕育手術中打了麻藥，就再也沒有醒過來。對蘇敏來說，這比不絕育可能帶來的風險更可怕。
蘇敏的貓從沒有過在相親市場上被人挑選的經歷。它從小就被定了娃娃親，對方是蘇敏好友養的小公貓。
蘇敏起初想養阿拉斯加犬，女友張其勸說還是養貓更省心，不用每天遛，花費也少些。
蘇敏是女孩兒，張其也是。父母還不知道她倆的關係，偶爾也會嘟囔兩句到年齡了該相親了之類的，但她倆都心知肚明，自己無法像大多數人一樣，過上結婚生子的生活。
在一傢俬人貓舍，蘇敏對一隻英短藍白小公貓一見鍾情，覺得它跟自己很像。女友對此表示贊同，說，那大臉盤子確實像你。蘇敏花了1600元，把貓帶回了家。
她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在給貓定親後，一有空，蘇敏和張其帶著它去找朋友家的小公貓培養感情。
事與願違，兩隻貓一見面就互相發出生氣的“嗚嗚”聲，向對方哈氣，廝打一番後迅速跑開，各在各的小角落待著。或許是不熟悉彼此味道，於是又交換了兩隻貓的玩具，沒想到貓咪像是知道這是“仇人”的物品，可勁兒毆打玩具。
就這樣，蘇敏的“包辦婚姻”以失敗告終。
▲ 很多寵物主給自己家貓找來“對象”後，常常事與願違，兩隻貓無法“墜入愛河”。圖 / “尿尿是隻貓”抖音
包辦婚姻不如日久生情
相親成功只是第一步。對於貓主人們來說，想要抱上小奶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池麗以為把貓咪放在一起就好了，誰知都是第一次發情，毫無經驗。公貓太慫，只圍著母貓打轉，母貓也兇得很，天天家暴公貓。
強扭的瓜不甜，池麗決定放棄了。女孩兒安慰她，把母貓先留了下來。
有了兩隻貓，池麗覺得多了個陪伴也挺開心。離婚後，家裡總是她一人，上高中的兒子住讀，不常回家。小母貓很黏池麗，每天跑到池麗枕邊睡覺，把可憐巴巴的小公貓擠下床。
貓咪之間是否來電，是一門玄學。兩隻貓咪在池麗家打了一個月，居然打出了感情。有天早上池麗準備出門上班，突然看到公貓自己騎到了母貓背上。池麗趕緊拍下視頻發給母貓的主人，對方看了也特別激動。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池麗的語氣中盪漾著一種兒子終於長大了的喜悅。母貓生下小貓後，池麗留下了一隻小公貓，她準備養一段時間送給好友。
而上次包辦婚姻失敗後，蘇敏決定再養一隻公貓來跟自家的母貓配。她想配不上，也至少能讓彼此做個伴兒。有天她在朋友圈看到一位相熟的獸醫發了出售兩隻小奶貓的小視頻。蘇敏很中意其中一隻，拿給女友張其看，張其看了一會兒，默契地挑中了同一只。
這是一隻單血統小藍貓，也就是說它父母有一方具備血統證明。有血統的貓咪一般生出的孩子品相會更好，而對於無法養育太多貓的蘇敏來說，則意味著更容易給它們找個好人家。
事實證明，日久生情比包辦婚姻靠譜得多，新成員和原住民一開始也怯生生，同吃同住三四個月後，兩隻貓無師自通地滾在了一起。就在最近，蘇敏發現母貓發胖、乳房變紅，她驚喜地告訴張其：我們孩子要當媽媽了。
他給貓當了一次接生婆
在前年的冬季，楊一發現收養的母貓也要當媽媽了。它整天懶洋洋的，楊一花了160元在醫院拍了個片子確認了母貓懷孕的事實。
他準備親手為它接生。讓它睡在自己身邊，每天盯著它的動態。不過，楊一算錯了生產日期，差點錯過了貓的接生。
一個四月週六的晚上和朋友喝酒到深夜，他回家倒頭想大睡。公貓一直在嗷嗷叫，似乎比平時更焦躁。楊一嫌煩，把它關在臥室門外。
凌晨1點，楊一被公貓叫聲吵醒，發現母貓蜷在房間的角落裡，不停地大喘氣。楊一一下子清醒過來，趕緊下床，過去摸摸它的頭。他這才意識到，公貓的不安表現，是在向他傳遞信號。
他想到求助附近的寵物醫院。電話打過去，值班的說醫生下班了，送過來生，一隻要收費200塊。楊一心想，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緊張中，楊一想起了一位打遊戲認識的朋友，他曾在家給貓接生過。雖然沒見過面，關係卻很鐵，平時有忙都會幫一把。朋友在電話那頭指導楊一，叫個便利店的外賣，買來酒精、剪刀、墊子、一次性手套之類的工具。
等待外賣的過程異常煎熬，楊一撫摸著貓，試圖給它一些鼓勵。小公貓安靜地在一旁偷看。母貓生下的第一隻小貓，身體已經涼了，母貓傷心地把它放在身邊舔。楊一狠狠心，把死去的小貓用紙巾包住，拿到樓下埋起來，否則母貓會跟著味道尋找小貓。
外賣來了，楊一幾乎是小跑著回到臥室，戴上手套，等待母貓生下一個。朋友視頻遠程指導著楊一，告訴他要弄破粘膜，甩幹羊水，以免小貓憋死，還要讓母貓吃掉胎盤，補充體力，但又要看住它，不能吃太多。小貓出來後，讓母貓舔幹，放在一邊蓋上毛毯。在朋友的陪伴下，楊一的緊張有所緩解。
朋友指導了楊一一個小時就去睡了，接下來由楊一孤軍奮戰。貓一胎能生六七隻，每生一隻可能要花一個小時。期間，楊一不斷喂母貓食物和水來補充體力。生產很痛，母貓的眼中流出大顆大顆的眼淚，楊一看著心裡難受極了。此刻的他，好像突然理解了在產房門口等待的那種感覺。
楊一既無助，又為新生命的誕生感到喜悅。房子裡空蕩蕩，沒有人與他分享這一切。他孤獨地等待著，從半夜直到天明。
▲ 圖 / 視覺中國
“貓就像我自己的孩子”
貓對於人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
單身多年的楊一，覺得家裡沒有個活物，太冷清了些。每當他工作忙碌一整天，晚上回家推開門，看到貓咪坐在家裡等著自己，心裡湧出一陣暖意。他開玩笑說，那感覺比找女朋友還幸福。
親手給貓接生的經歷，讓楊一對親密關係有了新的看法。他更加懂得尊重女性，理解她們的生育之痛。“只要兩人能在一起，不要孩子也可以。”
最近，楊一第二次給貓相親。吸取上回的教訓，這回相親，楊一特別在意主人的性格。貓只要是同品種，不太醜就好，重要的是主人一定要有責任心。
發了相親帖後，很快有人聯繫他。有個貓主人絮叨個不停，怕貓被欺負、吃不好。楊一煩得慌，說別配了你把貓拿走吧。
最終找到的“親家”是個熱心腸，楊一的貓大半夜生病了，被送去寵物醫院。對方說，我明早去幫你接貓，給你送點藥吧。楊一忙的時候，他就去寵物醫院裡幫他照料。給貓相親，也給楊一帶來了新的友誼。
每當談起貓咪，蘇敏的語氣裡就溢滿寵溺：“它是我們最最最可愛的小寶貝，比別家小寶貝都好看！”她和張其管貓咪叫“孩子”，養貓越久，越覺得那是自己的家人。
▲ 有的貓主人因為擔憂自家貓咪成了“大齡剩貓”，承諾會讓“女婿”下半輩子吃喝不愁。圖 / 杭＋視頻
從買下第一隻貓，到相親失敗，再到迎接第二隻貓，並等待新生命的到來，蘇敏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和張其一起做出的。幾乎每個句子，都是以“我和對象”“我對象也”為開端。不知不覺中，她和張其已經一起走過了十年。
池麗的婚姻已經結束了四年。她不願意將就，尋尋覓覓，始終沒有遇到合適的人。
貓不會離開她。每次池麗去上班，它就默默跟到門口送她。下班回家，還沒走到門口，它就聽得出腳步聲，扒在門口歡快地叫。
貓剛來時，總喜歡半夜在家跑來跑去，吵得池麗沒辦法睡覺。池麗佯裝生氣地輕輕打它兩下，對它說：“再這樣的話，你就不能在我屋裡睡覺了。”貓咪像是聽懂了一樣，漸漸老實了。池麗睡覺，它也睡覺，早上醒了，也不鬧騰，就靜靜地看著熟睡中的池麗。很多次她睜眼醒來，正好迎上它的目光。
有了貓咪在，她的房子顯得不那麼空曠了。
▲ 圖 / 視覺中國
（受訪者楊一、池麗、盼盼、蘇敏、張其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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