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8 那谁谁,爱谁谁

我没有特别的喜恶,对于周围的人和事物,也无所谓喜欢不喜欢。我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总觉得这样会活得比较轻松,在别人的眼里看来,这就叫高冷。每当文小田告诉我某一则身边的新闻说那谁谁又怎么样了的时候,我总会回一句:爱谁谁,爱怎样就怎样。然而,一场伤风过后发生的事,让我不知不觉地发生变化。就在高三下学期,正在大家备战高考的时候。我却患上了一场伤风。说来奇怪,四十度的高烧没有夺走我的小命,却夺走了我无关紧要的一部分记忆。医生说我是暂时的选择性失忆,可能是我选择性地遗忘一些事来缓解学习压力的结果。但是好消息是,我的失忆只是暂时性的。根据医生的说法,失忆能减轻我的一部分压力,应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然而事实是失忆给我带来的困扰远远多于好处。我不太记得一起上学的同学,忘记了大部分回家的路,课本里的知识在脑袋里也变得凌乱。我自己也实在不敢确定我是选择性遗忘还是真的因为发烧夺走了我的记忆。为了减少我的困扰,我爸决定让我换一所学校读书,我要凭借着残存的记忆完成我人生必经的高考。为了有人能照看我,我被送到县城五中。因为我表姐正在这个学校复读,她去年落榜了,于是来到这个县城唯一的一个复读班复读。为了方便照顾我,我去了她所在的这个复读班,我成了班级唯一的一个应届生。早上六点半,表姐就来我家领走了我,一如当年七岁的她领走幼儿园的我一样。我不太记得,可是大多数当地人都知道,本地有一家早餐店,早上前三十位客人可以免费吃一碗面。不幸的是,每天赶早,我们也总是会迟了一步,与免费早餐失之交臂。就在我们谈论谁来付账的时候,文小田走进面馆,把钱给付了,然后坐在我们面前大口吸着面。我奇怪地看着他,他好奇地看着我。他一边吃面,一边拿起桌上盘子里的青椒咬着,抬头问我: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你还记得不?我摇摇头,迷茫地转头看看我姐。我姐对我说: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不用记得。文小田听完哈哈哈笑起来,差点没把面都喷出来:不用担心,你会重新认识我的,我又要转校了,转到五中来。都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他说的是真话,不出两天,他就跑到五中来,其他班级不收留他,于是他就流落到复读班来。文小田整天给我说以前我和他怎么怎么哥们儿义气,他说的面红耳赤,我听来毫无兴趣。他说我和他没钱时吃同一碗面,他打架时叫我远远地看,情况不对就跑,说我们如何如何替被欺凌的同学出头,如何如何在一中名扬全校。他一心想着帮我恢复记忆,可我却觉得毫无所谓,爱谁谁,爱咋样就咋样。他说我失忆前后,唯一没有变的就是这个无所谓的态度。我的学习在班上一直是倒数第一,因为班上都是复读生,他们用脚做题,也比我考的分数高。不过自从文小田来了,我才有了对比,他这种不学无术的人,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垫底的。终于我不再是倒数第一,我觉得他的到来有那么一点点作用。然而意想不到的是,班上正数第一却开始不高兴了。因为文小田来后一周,班上又来了一个新同学。这个新同学说来也不新,也是复读生,说是从省城里来的。文小田在厕所抽烟,硬要我给他望风,于是我们迟到了。还没走进教室,班主任就叫住我们,让我们站在讲台上亮个相。我对于班上来说,就是一个累赘,除了学习不好,经常逃课还会带坏班上风气。尤其文小田来了之后,我发觉自己更加不受班主任待见。所以班主任只要抓住机会,就会好好收拾我们一番。他让文小田去操场跑十圈。至于我,碍于我的病还没好,所以他让我在讲台前对着全班同学做个检讨。我站上讲台,一抬头,就看见她,严肃的脸,傲慢的眼睛,棕黄的长发编了一条小辫,青白相间的羽绒服,不是平平无奇的脸,却也没有美得不可方物。那双眼睛有着一种不一样的光,好像所有诗人和画家的的诗情画意都谱写在里面,却又有着凛冬一般的寒意,拒人千里。我不喜欢她,就这一眼,我就不喜欢她。可我的眼里却只有她,一屋子四十八个人,除了她,其他人都成了背景。她叫胡婷,从省城来。她的到来,对于一些人来说,是一场灾难。她抢走了第一名的头衔,抢走了班花的头衔,抢走了大多数人关注的目光。更让很多人不满的是,她不做大摞的试卷,不拿书本背书,经常出入酒吧和网吧,可她一直是第一。而我,似乎一直有意避开她,起初我以为我是讨厌她。直到她和我说第一句话:你特别像我的一个朋友,他叫……叫……她说了一半,却说不出那个朋友的名字,这是找我搭讪的借口?还是知道我失忆了,在耍我?我没好气地说:想起来再跟我讲吧。我刚要转身走开,她接着说:哦,他叫潘越。我说:不认识,嗯……没什么印象,她脸上有些失望:好吧。从那以后,她再没和我说过话。直到有一天,我在琴房练琴。我正坐在钢琴前面,弹得投入。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站在旁边。她一手扶着钢琴,一手用纤细修长的食指一个一个地敲着琴键:你学过钢琴啊?我始终一副没好气的样子,认为她在乱敲琴键,不尊重别人。我说:没有啊,只是乱弹。

她有些支支吾吾:学校要搞活动,我拉小提琴,你愿意来帮我伴奏吗?我有些惊讶,她会拉小提琴?还要我帮她伴奏?我确实有些不相信,她也许漂亮,也许成绩好,但是一个混迹酒吧和网吧的人能拉出什么样的音乐呢?我陷入一种矛盾,一个声音想要听听她能拉成什么样,一个声音又告诉我别理她。终于,我说不行,我弹不好,拒绝了她。我回绝她之后,她便又一次没有再和我说话。我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忙碌着自己碌碌无所为的事。一个月之后,班上又转来一个男生。他身材瘦小,安静,脸颊上打了胭脂一样的高原红。他做事情总是慢,说话也慢条斯理。过了好久,我才知道他叫白小伟。他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犯了住院治疗才没有参加高考,于是这一学期他出院来到这个班复读。所以他的慢和懒都有了解释,他的高原红是先天性心脏病的表现。我似乎从没跟别人主动说过话,也许并不是不屑而是习惯。这个世界有很多习惯慢慢地都被当成是理所当然,慢慢地就忽略了它只是习惯。而这一次我却主动和白小伟搭话,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正是因为,我和他都是因为生病耽误了高考的原因。他和我没说什么,就是互相说了一些没参加考试的原因。我不避讳我生病失忆的事,而他却不愿提及。也许是因为他是真的病了,而我根本就没有什么病。我也是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这一点。渐渐地白小伟和我开始说话,也许是因为很少有人倾听他,所以一旦打开话匣子,他就一口气说半天。他说很羡慕我,说我长得算是好看,能够弹钢琴,能够爬山,运动。总是对周围漠不关心,自由自在。我在想也许是的,他的身体状况束缚了他,他比我更有理想,比我更加热爱生活,对即将到来的明天更加期望。但天知道,人生来就是不公平的,天才莫扎特只活三十几岁,贪官和恶人过着好日子能长命百岁。白小伟说,高考完之后要去做心脏手术,做完手术,他就能以更加健康的身体生活,不会再有那么多困扰和拘束。我从来没意识到高考到底有多么重要,能够阻止他做救命的心脏手术。但是发生在我姐身上的事,让我深切地感受到了。姐一向是温文尔雅,总是很会为别人着想。可是近段时间,她总是爱发脾气,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偷偷抹眼泪。刚开始并不是很明显,我也没有察觉,后来她的情况越来越糟,过马路差点被车撞到。她哭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我问她原因,她也什么都不讲。直到一次一起坐车回家,她半路下了车,一边哭一边疾走。我在后面紧追,直到她走到湖边,站在台阶上。我的心提到嗓子眼,让她先下来,有什么事跟我说。她僵持了一会儿,坐在了台阶上。我就近坐下,慢慢问她。刚开始她什么也不说,后来她才说压力太大。虽然她平时表现得很开朗乐观,可是她心里的压力却很大。她晚上失眠,白天吃不下东西。这样的情况已经三个星期了。就这样,我们在湖边坐了两个小时,她才终于肯跟我回去。我给她家里讲了她的情况,家里带她去心里辅导,还给了一些安神的药给她。从此她定期都要去接受心里咨询,整个人也变得忧郁起来。经过这件事,我整个人都被震惊了。我从来没有把高考看得那么重过,我在想,是我心态好,还是说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总之,我开始留意身边那些桌上满是资料书和试卷,手指拿笔写到指起茧,一天换几次笔芯的人。可是有一个人除外,胡婷,她还是老样子,上课专心致志,下课玩手机,去其他班找人聊天。这样轻松,却一直都是全班第一。不,是全校第一,因为复读班只和复读班比,没有和应届班比,放在全校,她的成绩也是第一。而我,毫无起色,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记忆,一点也没有恢复。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高考都不用考了,因为根本考不上。不过事情总是在不变地变化,不断地有新的人和事走进你的视线,改变你的世界和想法。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成立了一个特长班。这个班里有美术音乐和体育,可以以很低的文化成绩考进大学学习所选择的专业。文小田突然跑进教室,拉着我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有个特长班,让我陪他去报名。他说我会弹钢琴,到时候一定能考上。而他喜欢唱歌,说不定这样一来,我们都能混个大学上。如果之前,我根本不会去。可是经过了我姐的压力事件之后,我被传染了,看着周围紧张的气氛和每个忙碌的人,慢慢地觉得好像高考真的有那么一点重要。于是我答应陪文小田去看看,但前提是准许我继续呆在这个复读班学习文化,我才会报名参加特长班。后来我们都报了名,报名特长班还可以继续待在原班级,只是上特长课的时候集合就可以了。在特长班,我见到了胡婷。她没有和我说话,只是勉强地翘翘嘴角,笑了一下。老师要每个人都自我介绍一下,胡婷上去的时候大家都议论纷纷,不明白她那么好的成绩来特长班做什么。我看着走回座位的胡婷,一时走神,老师叫到我时我没有听到。文小田推推我,用眼神告诉我该我自我介绍了。我走上台去,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教室坐满了人,我的眼前却只能看到胡婷。她歪着头,直直的长发从耳朵边垂下来,眼睛静静地盯着我,像在听课时一样认真,嘴角泛起一种不明所以的笑。我的视线一直未离开过她,直到我走下讲台。刚走下来,老师便要我们展示自己的特长。胡婷拿着小提琴走上台,眼睛始终看着我的方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看我,但我知道,她一定是在盯着某样东西看。她架起琴,琴声响起来。很熟悉的旋律,拉威尔四季的秋。听着琴声,我的心和后背都感觉到一股凉意,我长叹一口气,眼泪就从眼角不自觉地滑落下来。胡婷拉完,周围响起了一片掌声,实在没有想到她的音乐表演得这么好。轮到我的时候,我坐在钢琴前面,手指在钢琴上跑动,连自己也不知道在弹的什么,脑海里全是胡婷的样子。特长班的班主任穆小白年轻高大帅气,是钢琴老师,吸引了不少女生来报名,不过大多数毫无一技之长,更多的是乌合之众。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吴莫莫,她身高一米六,比男生还壮,四方脸,皮肤黝黑。她是个名人,因为她和当地的黑社会有联系,学校里给她起绰号称她老大。另外,胡婷在这儿也收获了一个朋友,叫王思思。王思思身高不高,却长得很胖,一头卷发,戴着眼镜。虽说是这样的五短身材,可是她脸貌并不难看,别人都开玩笑说她要是瘦下来,也可能是个美女。王思思有一种特别的魔力,这种魔力应该是得益于她对别人的尊重和友好。许多人都很愿意和她谈心,她也喜欢和人聊天,当然一般都守口如瓶。我们的生活就这样一天重复着一天,上午在原来的班级里面学习文化成绩,下午到特长班上专业课。最近几天白小伟却没有来,大家问了班主任,才知道他心脏病犯了,在医院里面。这时候一贯各自顾着各自散乱的班级突然团结起来,一大帮人准备着要去看他。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化阻止了大家。全世界爆发了一场特别严重的流感,据说在国外已经死了很多人。县城里也是人心惶惶,大家纷纷跑到药店里面去抢药,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许多人都带着一个口罩,见面也是只打个招呼。学校里面的学生也都纷纷被家长带回家,只有我这样的“”留守儿童”和胡婷那样家在千里之外的“流放者”无家可归。于是我们还在学校里,老师也还是每天来学校,只是都不上课。不上课正合了我的意,不上课我便跑到琴房去练琴。每次练琴,胡婷总会出现在我后面,看一下,也不说话,然后就走开。我也没有理会,继续练琴。直到有一次去琴房捡到了一个手机,几番询问才知道是胡婷的。于是我们又开始说话,但我们说的并不多,都是关于音乐,似乎除了音乐,我们再没有其他可以聊得来的话题。不知怎么地胡婷突然想起来说要我们一起去看白小伟,班级里也没什么人,留下的人也不愿意去外面乱走,于是只有胡婷,我,还有王思思三个人约着去。白小伟的家比较远,坐了公交车到终点站,还要下车等班车,我们等了半天车子没有来,胡婷提出一边走一边等。路过一面湖水,眼前的景色把我们迷住了。我们停住了脚步,找一片草地坐下休息。这时已经临近黄昏,晕黄的阳光照在蓝蓝的湖面上,清风吹起涟漪,旁边立着一间风车磨坊,远处是一弯拱桥,再远处的山脚是一条铁路,时而传来隐隐约约的火车鸣笛声。胡婷就坐在旁边,穿着蓝色帆布鞋,牛仔裤,米白色的线衣,棕黄色微卷的头发垂过肩膀,她的眼睛望着远方拱桥的方向若有所思。一阵微风又吹过来,青草和野花的清香引来一只蝴蝶落在她的肩膀上。“它喜欢你”我说。她转过脸来看着我,微微地一笑,完全没有平时的高冷和神经质,此时的她再正常不过,正常到就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对象,正常到见了这一幕景象的人会终生难忘。黄昏时我们才到小伟家,自从医院出院回家,小伟再没有出过门,他只知道发生了很严重的流感。见到我们来看他,他高兴极了,可他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多说一会儿话就累得直喘气。但是他还是像一个出生就成了哑巴却突然会说话了的人,想要一口气把十多年的话都说完。他甚至开始开玩笑,说这次流感一定是被我传染的。我受宠若惊,愿意贡献自己让科学家在我身上找到抗体。临离开的时候,小伟一定要我们再去看他。我答应他,等我去艺考回来,一定来看他。就这样,我们回到学校。流感的事情似乎更加严重,学校里一些同学开始出现感冒症状,而且传得很快。老师们开始给大家发药,姑妈也来学校领我和表姐回家了。奇怪的是,一个星期之后,学校就恢复正常上课了。他们像都找到了解药一样,流感也全好了,而且没有像我一样选择性地失忆。回到学校,一切都照常。只是多了一件怪事,我的课桌里,每天早上会出现一盒牛奶。问了表姐,表姐说不是她放进去的。我也是心大,没管什么,拿着就喝。一直喝了不知道几个星期,突然有一天我才留意到,这也许是周琴放的。

因为听过有人说,周琴来特长班是因为我也在特长班,她似乎有些暗恋我的意思。我对于那些喜欢我的人,一概都是不屑一顾的,初中时那些人给我写的小纸条,我一概都是看都不看就扔掉。我的这种高冷姿态和胡婷很像,要不然她身边跟着她尾巴转的男生怎么两天就变一个两天又变一个,那些想追她的男生也都是个个吃了闭门羹而放弃的。放学还没走的时候,我找到周琴,问她牛奶是不是她放的。周琴没说话是默认了,我说不要再放了。她说了句爱喝不喝,然后就跑开了。王思思知道了这件事,就来跟我讲了周琴的事。王思思说:周琴自从在学校看见你之后,就喜欢上你了。她借着加入特长班接近你,还坐在你前桌。因为她是小组长,所以你们这一组的作业都是她收,你第一次和她说话,是要她帮你做作业。那时你只是想找个抢手,她却当是赏赐一样高兴得不得了,于是欣然地接受了,此后都是她替你做作业。偶然听你说你喜欢喝牛奶,就每天早上偷偷在你桌子里面放一盒牛奶。王思思说,你不让她再放牛奶的那天她很伤心,之后哭了好几天,她可是真的掏心掏肺地对你好!其实这样的人还有,听他们说低年级还有同学每次在我弹琴的时候都会站在门口一听就是个把小时。因为我果断而决绝的高冷,她们都不敢接近我。她们好是好,可是我也只能当朋友一样地好,我并不喜欢,更何况我读书期间都不想谈恋爱。可是万事都有例外。在我练琴时,只有一个人来看我不会使我反感。她似乎渐渐地在令我改变一些东西,从不喜欢到无所谓,到好感,到喜欢。我一直以为一个人当你第一眼不喜欢她,便从此也不会喜欢得起,可是胡婷出现了,我的这种已经成为习惯的思维受到了轰击,甚至推翻。自从一起去白小伟家回来以后,我和胡婷不再那么隔阂,开始除了音乐也会聊聊其他的。但她始终是一个心门紧闭的人,没人了解她的过去,甚至现在。她的独具一格,她的放浪不羁,她的高冷孤傲,还有她的时而伤感忧郁。星期五下午我和文小田翻围墙逃出了学校,只要和他在一起他交给我的都没有好事情。我们去店里租了两辆单车,一路从城西骑到城东,然后骑出了城,一直骑到天黑,到了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地方。我们的单车都骑坏了,于是去路边的人家借工具来修理。一个大叔很热心,拿了工具还帮我们修理。他对妻子说年轻真好啊,两个小伙子真帅!语气充满了羡慕,而我只听得夸赞我们帅的话,却没听得大叔说的年轻真好。是啊,这个年纪,哪里知道什么年轻不年轻,只知道这是个理所当然的年纪,追忆和怀念,一般都是逝去以后的事情。修好了车,我和田小江一路骑回城里。回去之后还了车,小江的那些狐朋狗友约他去酒吧玩。想着我也没地方去,于是我也一块儿跟了去。到了酒吧,才发现胡婷和吴默默也在,我和胡婷打了个招呼就坐到小江和默默那边去了。默默有些喝醉了,和朋友们聊得很欢。她指着我和小江对她的一帮兄弟姐们儿说:这是我两个要好的哥们儿,大家认识认识。然后她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袁杰,我跟你说,在学校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不要怕,现在的人就是那样欺软怕硬。如果他骂你一句,你就骂他还回去,如果他打你一巴掌,你就还一巴掌,如果他再打你一巴掌你就加倍还回去,要是打了他不服,你就告诉我,我帮你解决。默默越说越起劲,一边说一边劝我们喝酒,我的病没好喝不了酒,小江把我的酒都挡住了。默默端着酒杯,指着两个女生说:这两个姐妹跟我穿一条裤子,和亲姐妹一样亲,那个时候打架,打起来没有人帮忙,只有他们两个二话不说站出来帮我,我们从化工厂一直打到三洞桥,三打八,钢棍都打弯了,没有他们俩我活不到现在。我一边听着默默讲她的辉煌往事,一边时不时看一眼那边的胡婷,我也不知怎么了,就是忍不住要看过去。她和几个人聊着天,手里夹着一支烟,时而她看过来我们目光相对,互相笑笑,然后继续各自聊着天。差不多快十一点的样子,一伙男的走进酒吧,来势汹汹,说是找琪琪,就是默默的姐妹之一。和我们一起的几个男的拦住那几个人,不准他们接近琪琪。说着越来越激动,看架势马上要打起来。小江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你站这儿,见到打起来就出去报警。说完他走了过去,恰巧踢倒一个椅子,他扶了一下椅子,对方以为他提椅子要打架,于是就不由分说开始打起来。这时酒吧乱成一团,一只手把我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原来是胡婷,我们快步走出门,在路边停下来。我的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害羞,我看着她拉着我的手,五指洁白纤细,像是刚从春雨后采下来的竹笋般好看。她低头看看手,又看看我的眼睛和我对视着,我回过神来:哦,你没事吧?“嗯,没事”她松开我的手,摇摇头,从兜里拿出手机打电话,一边走一边报警。警察很快就到了,打架的两帮人都被警察带走了。胡婷看着我,顿了一会儿说:跟我来。我跑上去,走在她旁边,秋天的风很凉爽,街道两旁开满了桂花树,清香扑鼻。风吹着头发,胡婷时而用手别一别自己的头发,时而转过头看看我。她的脸颊绯红,看来有些醉了。“你抽烟啊?”我说。

“只是觉得好玩,没有烟瘾的。”她说。“你不喜欢抽烟的女生?”“不喜欢,臭死了,再美的女孩儿,一抽烟气质就没了!”我说。她看看我:“哦”我也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儿,但去哪儿都没有关系。此刻我宁愿和她就在街上走一晚上,走到天亮。县城有十二条街,如果每条街走一遍还没有天亮,那就再走一遍。她捡起一颗石头,跑到前面去,站在桥上,把石子往水里一扔。涟漪在水面上荡开了,路灯的光和月光相互辉映的湖面动人极了,月光照在她的头发上,她微笑着,像是天使。“你说我从这儿跳下去会怎么样?”她一条腿搭在桥上。我走到旁边,看着她:你要是跳下去我们两个都会死。“我跳我的,关你什么事?你怎么会死?”她没好气地说。“因为你跳下去我一定会跳下去救你,可是我又不会游泳,所以我们两个都会淹死。”我说。她把腿放下来,转过身走开说:蠢!我跟在她后面,她踩着步行街的地砖一块一块像兔子一样歪歪扭扭地跳着。走到一个路边的烧烤摊,她点了两份炸土豆,给我一份端着,自己吃着一份。我拿着竹签吃手里端着的土豆,她喝住我:我给你端着,又没叫你吃,这是我买的。说着把我手里的也抢了过去,然后串起一块儿喂给我。我摇摇头不吃,她“切”地一声又快步独自往前走。来到一座公寓,她领着我上楼去开了门。一间三室一厅的屋子,她妈妈每个月两千块钱租给她住的。搞不明白,外面这么好的房子租着,她却要去住校。她洗完澡换了睡衣出来,抱了一张被子给我说:你睡沙发,要喝东西冰箱里有。然后回房睡了。我在沙发上怎么也睡不安稳,想到小江他们还不知道在派出所怎么样了,心里就很担心。于是我偷偷开了门,来到大街上,这时听到远处隐约有了鸡叫声。我打电话给小江,小江接了电话说是已经从派出所出来了。见到小江,他问我一晚上去了哪里,我含糊着什么也没有说。我们去面馆吃了一碗面,这一次依然没能赶上免费的面吃,不管我们去多早,一定有人比我们去得更早。下午去琴房练琴的时候,遇见了胡婷。她什么也没说,对昨晚的事只字没提,想来是她喝多了已经忘了。下楼梯的时候,我和她正走在一起,背后一个同学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那个同学说:胡婷……你喜欢他啊?胡婷转过身埋着头说:我不知道。这一幕便把我弄得郁闷了,胡婷的那句“”我不知道”在我心里一直回响。她喜欢我?不可能,她从没表现出来过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那她可以直接反驳别人,为什么要说不知道?我一直困惑着,练琴也一直走神,不得专心。正在练琴的时候,胡婷就走进来坐在我旁边。她说让我教她弹琴,我一本正经地给她讲解起来。我拿着她的手,说她太瘦了。她说不瘦,说完双手放在琴键上砸起琴来,像个孩子一样,毫无章法,一通乱砸。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着了魔,突然脱口而出对她说:我喜欢你!她惊了一下,看着我说:我也喜欢你,不过只是朋友的喜欢。我心里失望至极,又后悔至极,为什么自己要说出这样的话?是给魔鬼附了身?听到她的回答真的如晴天霹雳,我的心情一落千丈,晴天变了阴天。可是胡婷却若无其事,笑着看着我,用手指戳着琴键。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感觉,觉得又失望又羞愧,转身站起来就离开了。此后,几个星期,我也再没和胡婷说话,见面也不打招呼。没看出她对于我的不理她是高兴或不高兴,她也没有主动来和我说话。又过了一个星期,王思思突然和我问起我向胡婷表白的事。虽然王思思是守口如瓶的人,不会向其他人说这件事,可是胡婷怎么能向王思思讲这件事呢?我的心里越想越气,决定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和她说话。于是终于胡婷主动来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很严肃地告诉她再也不会和她说话,让她也再别来理我。于是,这样的互不相扰一直到放假,我们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一眨眼,期末到了,艺考的时间也到了。本来小江是打算和我一起去的,可是他家里坚决不允许他学唱歌,觉得太花钱,又没前途,说什么也不让他去。话说特长班的同学一个星期走掉几个,到了期末,班上也就只剩下十来个人,这十来个人还不是特别优秀的,大多都是去打酱油,我平时压根和他们也不熟,甚至有的都没说过话。所以这次去省城艺考,几乎就是我孤身一人,我也没和他们住在一起。我自己一个人住在一个偏远的学校里,郊区离市区较远,很安静。学校已经放假了,我住在一个师兄的寝室。师兄姓冷,叫冷庄。他学的是唱歌,而且唱的很好。每天早晚都能听到他练声的声音。冷庄还有个癖好,喜欢看羞羞的电影。我见到他时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有没有小电影可以看。我当时就脸一红,直摇头。过了几天,冷庄也回家了,留下钥匙让我一个人在寝室住。我每天的生活就是早上起床吃饭,九点钟去上课,下午五点钟回去,拿着篮球在空荡荡的球场上打一个小时篮球,天黑了就回寝室休息,如此周而复始。这样安静的生活突然让我想清楚了许多事,心里对胡婷的怨恨也慢慢的放下。我决定回去之后就原谅她,和她做个普通朋友,谁也不要牵扯谁,静静等待高考。

白小伟给我打了电话,让我艺考结束后一定要去他家看他。我答应他回去一定去看他,并且帮他带一枝他很久就想买的竹笛。上课的培训班里有一个女生,小提琴拉得特别好。她拉小提琴时的姿态常常会让我想起胡婷,我时常扪心自问,其实我根本就不是特别喜欢她。我甚至一点也不了解她,甚至连自己喜欢她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喜欢怎么能叫喜欢呢?可是每当我这样想,心里便更加难受,她如对其他人一样,对我爱理不理,时而又特别亲近地如情侣一样。她不是一个人类,是个妖精,能迷惑住人的妖精,让人不得安生就是她的快乐。但我终于还是要原谅她的,即使毕业之后我们不再有任何交集,但是在学校的时候我们还是会见面,会说话,只是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是以情侣的身份,而是朋友。我终于想清楚了,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她。艺考的那一天,冰雪冻住了一切,下山的路已经封路,车子上不去。从郊区一个小时的时间变成了两个小时。我迟到了,刚好错过了刚我进考场的时间,于是我只有等到所有人考完才能到我考。轮到我的时候,我的手也早已经冻僵了,也等得心烦意乱,发挥自然不好。考试不顺利,我有些失望灰溜溜地回了家。于是忘记了要去白小伟家看他,也没有给他带竹笛回来。过了年,假期就结束了。这是我十九年来过得最不快乐的新年,失恋,考试也砸了,一切都糟糕透了。开学的时候,我整个人没有一点精神。来到学校,发现文小田没有来。打电话过去,才知道文小田家里父亲得了中风,瘫痪在床,他去外地打工挣钱给父亲治病。从此我在学校里就没有要好的朋友,一个人来来去去。我也想了好久,做了好久思想斗争,终于去和胡婷和好。当我在琴房找到胡婷的时候,她正坐在凳子上插着耳机在听歌。我拍拍她的肩膀,她转过头来,一双湿润的大眼睛看到我,珍珠一样的眼泪从眼睛里滚落出来。我赶紧拿出纸巾递给她,问她什么原因哭。我坐在她旁边,递着纸巾说:要不要跟我说说是什么事情?她不说话,眼睛一直看着我,眼泪不停地从眼睛里滚落出来。“是因为我吗?我先前说出喜欢你是我的真心话,你不喜欢我我并不生气,我生气的是你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如果你不喜欢我没关系的,喜不喜欢是不能勉强的,要是你不喜欢我,我说的‘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你不要放在心上把它忘了就是了。”看到她哭,我心里不是滋味,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因为除了我和她之间经过的事,我对她的其他事情一无所知。“可是我已经放在心上了!”她看着我说。就跟那句“我不知道”一样,她总是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已经放在心上了”是什么意思?是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还是我的话伤到她她记仇?“好好好,你要怎样都行,先别哭了。”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将就着她。她擦干眼泪,提着包走出来。我在旁边跟着,走到路边,她突然捡起一根树枝追着我打。我转身跑开,她又开始哭起来。我只得又回去,弯着腰,把屁股撅起来说:打吧,轻点哈。一向高冷的我不知怎么的,肯放下孤傲撅着屁股让她打,我在想我到底有多喜欢她,这个我一无所知的女孩。她见我送上门来,反而不打我了,蹲在地上呜呜地放生大哭起来。我走过去蹲在她旁边:刚刚不是都好了吗?怎么又开始了?“你说的,我怎么样都行?”她哭着说。我说:嗯嗯,怎么都行。“那你以后不能欺负我,我去哪儿你就要跟去哪儿,我做什么你都不能管,我说的你都要照做,我叫你不管在哪儿你第一时间就要赶到,不能问我过去,我不想见你的时候不要在我身边出现,我练琴你就不能练琴,要在旁边守着我。”她哭着说。我说:好,没问题,都听你的行了不?别哭了,起来,人家看了会笑话。“你不能命令我。”她喊着说。是撒娇又不是撒娇,是撒气又不是撒气,我甚至连她的语气都读不懂。那一天,我跟了她一天,哭完之后她又恢复正常,和我有说有笑,我们去了礼堂看演出,去了图书管看书,去街上买炸洋芋,去草坪晒太阳。我说我不喜欢染指甲的女生,第二天她的粉红指甲都洗掉了,只剩下右手小手指象征性地画了一朵精致的黄色百合花。我跟着她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她走在前面,走得很慢,也不回头看我。和几个经过的熟人打了招呼之后,走了几步她忽然回头看着我说:不要跟着我了!然后转身就走。我跟上去,她说:不要再跟着我!算了吧!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头雾水,五味杂陈。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可是这一次我却听懂了她的话。“算了吧”的意思就是别再跟着她,别再喜欢她,别再埋怨她,别再惦念她…………所以从这一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学校里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从此以后,我像丢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心里空落落。从此以后,我时常感觉到心里缺了一块儿,不管怎么样也填补不满…………每天表姐和我一起去学校,然后她忙着她的语数外,我则一个人去练琴,一个人去打球,一个人去草坪晒太阳,一个人走林荫道,一个人去街上买炸洋芋,一个人去图书馆看书…………

就这样,我的高中结束了,我一生的青春岁月结束了。高三班级全部放假,一个星期之后高考。就在放假这天,学校门口停了几辆警车,听人说默默的姐妹被前男友杀了,尸体扔在游泳馆的水池里,默默为了报仇就带人把那个男的打成了植物人。当我跑到校门口,默默已经被戴上了手铐。她看见我跑出来,就走过来对我说:袁杰,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有很好的未来,好好考试,好好读书,不要浪费了你的天赋和才能。说完,她上了警车。我站在原地,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下午回家路上和表姐说起这件事,表姐一直表现得很安静,也许是不关她的事,也许是她太过在意学习,都已经对周围的事情麻木了。上公交车时,她说想喝水,我让她等着我去买水。买水回来,却不见表姐在站台,我想她不会丢下我自己回去的,就左右看看。这时,看见她正往马路中间走,一辆出租车把她撞出几米远,重重地抛在地上。我赶紧跑过去,把她扶起来,她满身是血,我抱着她,站在马路中央,无助地呼喊着:救命啊!快叫救护车!谁来救救我姐?帮我打电话!快帮我打电话。我全身都在发抖,哭着喊着。执勤的警察拦下了一辆车,把表姐从我手上接过去。我看着满手的血,跪倒在地上,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之后我已经在医院,表姐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不过她的腿严重骨折,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在昏迷中,我一直在做梦,梦醒了之后我终于记起以前的事情。失忆前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接触过的人,书上的每一个记忆。记忆恢复了,梦却醒了,找回了记忆,可我却觉得失去了更多的东西。就在高考前一天,我接到白小伟家打来的电话,白小伟在昨天夜里去世了。我骑着摩托车去参加葬礼,我躲在角落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白小伟的把把哭着扶起我,抱着我两个人一起痛哭。我骑着摩托车,驶过那面蔚蓝色的湖面,一直往山上开。开到山上没有了路,就开到树林里,开到草坪上,我站在山崖上,看着落日余晖洒在湖面上,泪流满面,一边哭着一边高声地呐喊着…………后来,我参加了高考,考上一所不起眼的小学校。我始终没能吃上那碗免费的面;表姐没能参加高考,也从此坐上了轮椅;田小江去打工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周琴毕业就嫁给了同班同学;周思思没能考上大学去读卫校;吴莫莫已经十八岁被判了刑继续坐牢;我欠白小伟的诺言始终没能兑现,一辈子也无法再兑现;我一直打听却再也没有胡婷的消息,她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就像我失忆后出现的一个幻觉,就像选择性失忆一样,是我选择性地创造出来的根本就不存在的人…………我决定去读那个不起眼的大学,我急切想离开这里,因为这里到处都是我不想记得的记忆,到处都埋葬着青春的记忆,如果不能选择性地失忆,那我只能选择离开,交给时间渐渐淡忘。好多年以后,我开始淡忘那些人和事,不再和他们联系,渐渐淡忘胡婷的样子,渐渐淡忘和她的经历,渐渐淡忘我对她的喜欢。我一直以为我怀念的是她,但是许久许久

那谁谁,爱谁谁

之后,我才明白不是。没有胡婷,可能会有个张婷,可能会有个李婷,但是却只能有一个袁杰,只能有一次青春,我怀念的并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些人,我怀念的是那个青葱岁月,和那个青葱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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