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 童自榮:《〈讓我躲在幕後〉前言》

童自榮:《〈讓我躲在幕後〉前言》


作為一個配音演員,或是所有搞幕後工作的,理應躲在幕後,儘可能少在公眾面前亮相。讓觀眾或聽眾去好奇,去想象,這正是搞我們這個行當的一種獨特的魅力。一旦滿足了觀眾的好奇心,那種神秘感必蕩然無存,可憐可惜了那些無辜的觀眾朋友。我的切身經驗亦是如此。年輕時做夢,痴迷配音,看到薄薄的說明書上各位配音演員的名字,便心跳加快,熱血沸騰,想象力極大地飛揚起來。等跨進了上譯廠,見到了那些前輩演員,說實話感覺就不那麼美妙了。

  集成這樣一本書的這些小文章,多是我自己興致來了,情不自禁寫下的,大白話而已,卻都是有感而發,是真實的。待我下面先來一番自白,便可明白我為何喜歡時不時地動動筆。

  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其實我是個平凡的人,既不是俠客“佐羅”,也不是天鵝湖的王子,當然也不是《大聖歸來》裡的妖怪大王。我的經歷太平順,除了做十二年的配音夢,談不上有何傳奇色彩,不像那位年輕詩人海子,寫完《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之後,自己就“下海”了,可惜一條年輕的生命,說是患有憂鬱症。我也曾陷入憂鬱的狀態,然我決捨不得離開這個世界,而且我堅持自我修復。

  毫無疑問,我們配音這個行當,靠嗓子吃飯。除了演員的素質,嗓子好壞實在是個先決條件。冷靜客觀地說,我在聲音條件方面優缺點共存,音色識別度高,華麗、有貴族氣,通俗說即是好聽,這是我的優點。聲音音域不寬,低音不豐滿,比較幹,單,缺少水分,這是我的缺點。不可思議的是,這優缺點奇妙地交織在一起,這才形成我的特色。當然,塑造角色要特別當心雷同,這是後話。現在我已步入老年,因長期職業病——慢性咽炎,導致聲帶常常閉合欠佳,老想清嗓子,確實是大不如前了。嗓子操控自如、乾淨有磁性,這對塑造角色將會起多大的作用啊,如今則是能多少保持住一些算是不錯了。

  好了,先說完這一些,彷彿一身輕鬆,我可心平氣和、緩緩地說一說下面的感受,亦是刻骨銘心的內容。

  1962年我考入上海戲劇學院話劇表演系,四年後畢業,本該1966年夏接受畢業分配,然“文革”開始,一切便亂了套。

  可我依然在懷著激動天天期盼著一個圓配音夢的機會。那四年學表演,跟別的同學將來準備到舞臺上去,到銀幕上去施展才華的目的完全不同,我是用功的,形體課雖無興趣,但也是努力的。學好種種本事為了到錄音棚裡去演戲,這個秘密我沒有同任何一個人透露,包括我的父母。

  天助我也,加上貴人相助——我的表演老師李志輿,1973年1月我居然被分配進了上譯廠,未經任何面試或考察。印象很深的是,當時上譯廠的支部書記老許,迎在大門口,牽著我的手,引導我進演員候場室。他的手暖暖的,一臉是笑,是個新四軍忠誠老戰士,老黨員,這情景總象徵著一些什麼,我想。我是之前一年,1972年結的婚。我太太是個不張揚的上海女人,我有了點什麼名氣,她依然是低調,從不炫耀。當然她和我一樣是個戲迷、影迷,有天真爛漫的氣質,本書將特別提到我倆的夫妻之道,大家耐心讀下去!

  那些年來,大大小小的中外影視配音作品,總有千餘部吧,擔任主要角色的300餘部。總算留下了十來個代表作,如“佐羅”到《黑鬱金香》中兄弟倆,《蒲田進行曲》中銀四郎,《希茜公主》中博克爾上校,還有《加里森敢死隊》裡的中尉,《少林寺》中的覺遠和尚等等,相對近千部的配音總量還真是不多。十分慶幸的是,30年前配上“佐羅”,2015年之前,還能配《大聖歸來》之妖怪,但願還能有像樣的配音新作品。


  無論是官方的或是民間的表彰,我都同樣看重,且深感光榮。

  近兩年,還有上海電視臺頒一個“配音王子”獎牌,浦東一個社區粉絲朋友們送我一個“我們喜歡的上海好男人’’禮品,我亦是很開心的。然無論是“佐羅”廣受讚賞和牽掛,或是三十年後《大聖歸來》妖怪配音所引起的轟動,都絕非刻意,而是無心插柳,這倒是值得玩味的。我沒有做到為粉絲們活著,但這是我的一個永遠要奮鬥的目標。

  從前是多麼美好,這是我回顧四十餘年配音生涯時最想說的一句話。

  花了十二年時間,圓了一個配音演員夢。我是痴迷,這個過程特別快樂。機會來之不易,我懂得珍惜。

  我自知絕非天才,也非萬能,我能做到的,就是像老廠長要求的那樣,天天用功配音,而這也不容易,因為要塑造角色,而不是重複自己。這活兒人家吃力與否我不知道,反正我必須動足腦筋,鉚足了勁兒幹,哪怕一個小小龍套,因此成功了,自然倍感陶醉,這是實話。

  上譯廠曾經有過輝煌,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這首先歸功於老廠長陳敘一先生,沒有他帶頭天天下功夫,嚴格把關,做成經典,就不會有今天的一切。他對戲的駕馭永遠走在我們前面,我對他五體投地地佩服。

  從前是多麼美好,真是這樣。那時候,我們不在乎名,不在乎利,一切從工作出發,一門心思把工作做好。有時,公事和私事難免發生衝突,難免要作出一些犧牲,服從工作這是應該的,也不值得大驚小怪,因為大家都是這樣做的。

  四十年配音生涯,搞藝術不被金錢牽著鼻子走,某種角度說,這是多麼輕鬆啊。否則,一定是搞不好藝術,做不出經典,沒有高尚,精神空虛,活著不知道為什麼,很可怕亦很可悲。我深感幸福,因為大家喜歡聽我的配音,因為我做著一份深愛的工作,因為一天又一天,我們給觀眾朋友帶去了快樂和享受。總之,活著很有意義,精神很充實。快樂其實很簡單,就是為他人謀幸福,不是嗎?

  總以為,上譯廠是特別的,會代代傳承下去。可是,哪裡會想到,事情一點一點地在起著變化。

  先是把看外國電影聽配音當作生活中最大娛樂的大環境不復存在了。接著是我們上譯廠創始人掌門人離別了這個世界,那是1992年。

  再後來,我所崇拜的代表上譯廠獨特味道的前輩配音演員,邱嶽峰、畢克、尚華、於鼎、楊文元、胡慶漢、張同凝、李梓等等,一個接一個去世了。

  上譯廠由此一落千丈,甚至有人問:你們上譯廠今天還存在嗎?

  我的心裡失落,茫然,心情苦悶,欲哭無淚。

  難道上譯廠這面旗幟就此倒下了?這旗上可有著我們每一個上譯人的汗和血啊!老實說,我們不會甘心。何況,那許許多多的有上譯廠情結的老朋友老觀眾依然對我們抱有期盼,還在牽掛著我們。是啊,老百姓對我們這麼好,我們上譯人千萬不要讓他們失望。

  當然,我們清醒地認識到,上譯廠要振興、要打翻身仗,確實談何容易,我們面臨巨大困難。除了痛失了把關人老廠長陳敘一先生,還包括因那些年,上譯廠人才大量流失,老廠長早就安排接班的中年配音隊伍斷層,想想真是可惜。上譯廠何去何從,真希望在全國影迷範圍,在網上,展開一個公開的大討論,總以為,翻譯片事業是大家共同的事業,期待大家一起來關心,一起來合作,一起來獻計獻策,多多支招,具體地給予我們切實的幫助。

  上譯廠走過了60個年頭,要重溫,更要傳承。如何走好下一步,讓我們好好想一想。

  願這本書化作一枝“玫瑰”,虔敬擺放在陳老廠長和各位前輩配音演員的墓碑之前,以慰我無限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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