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電影的回憶

關於電影的回憶(作者:sicheng)


關於電影的回憶


  一部熱門電影對一個小城市造成的轟動可以是節日性的。隨著興奮的人潮湧向藝術劇院、勝利堂...一路上不斷有手中拿著零錢或散票的票販向你高價收購或兜售一張張糧票大小的紙券,印有幾排幾號,手攢一下就變得濡溼, 被認為吊兒郎當的是用嘴唇夾著。摩肩接踵來到那扇“太平門”下,一定站著厲害的檢票員,防賊一樣盯緊你。推開沉重的木門,掀開黑色的幔布,巨大的禮堂內人頭攢動。不知要越過多少雙腿,一路起起落落的人把木製的摺疊座位震得山響,好容易找到座位,三個位子上坐著一對年輕的情侶,要等你把票當面打開,才悻悻的挪開,耐心的就央求我父母換票。也許是想到了自己的年輕時候,父母微笑著容忍了,任由他們倆親密地把我和父母隔得老開。挨著兩對“情侶”坐定,聞著間或飄過下水道的異味,腳下踩著鬆軟的瓜子殼,那是上一場的人嗑下的(據說那個後來叫“瓜子大王”的百萬富翁是這一傳統的始作俑者。最早他就在衣服下藏幾包炒好的瓜子,像特務接頭一樣走到看電影的小青年身邊,小聲問:要瓜子嗎?像今天販毒。)我也從口袋裡掏出那包有體溫的瓜子,緩慢地在腳下添高薄薄一層。那一刻的滿足與愉悅,和它相似的,是小學時候坐在春遊的汽車上,汽車開動前的剎那。


  燈光終於暗了下來,照例先是兩部加演:防制果樹病蟲害、揭穿巫術和封建迷信...諸如此類。出現頻最高的詞語也許是“四化”,各條戰線上的工人叔叔、農民伯伯、戴眼鏡的老科學家...八十年代的笑容,八十年代的裝束,八十年代的豪情...
  這時的人們還在嘈雜地談笑,不時有遲到的人貓著腰,屁股幾乎蹭著我的腦門捱過,嘴裡還一路問:“格是**號?”
  加演演完,換片的間隔人聲漸漸安靜下來,清嗓的咳嗽格外刺耳。片刻間那個方形小口再次投射出一束藍色的光線,“演出開始了”!
  蘇聯、南斯拉夫等東中歐國家的影片一定是“長影”譯製,英美法等歐美片則一定是“上譯”。那是畢克、邱嶽峰、喬臻、童自榮、李梓、劉廣寧、丁建華的世界。閉著眼睛我都能聽出他們誰是誰誰,睜開眼,他們是一張張金髮碧眼面孔後的靈魂,他們的嗓音和代表性角色一一對應:
  邱嶽峰是羅切斯特,陰鬱帶點神經質;李梓是簡愛,溫柔智慧;喬臻是羅伊,深情又有點紈絝;劉廣寧是瑪拉,敏感又富有激情; 丁建華是茜茜公主,熱情純真;風流瀟灑的童自榮,永遠是佐羅或者說就是阿蘭.德隆的化身;不能忘了最好的旁白---畢克,深沉莊重... 他們的聲音塑造了一個如此不同對八十年代的我們顯然更具吸引力的世界,那個世界和長影代表的世界截然不同,我很少能叫出哪個電影配音演員的名字,他們代表社會主義的兄弟姐妹,聲音背後的人性我們很熟悉,某些聲音你經常可以在國產片中某個游擊隊員的口中聽到而並不覺得多彆扭,可上譯的世界決不可以和我們的世界混同,若不然,給人的感覺像看老版的“紅與黑”,彆扭!錢拉.菲利蒲的於連多帥!他的內心獨白那麼深沉!可惜那個聲音背後永遠站著一個帶著假髮套的的趙忠祥...我的耳朵拒絕把錢拉菲利蒲的臉和來自“動物世界”的聲音聯繫起來。

  上譯的世界必須是異質的,用那時的話說是“洋氣的”,折射出那個我們好奇卻總也看不清楚的西方的鏡像。
  多少個週日中午,隨著整個大院的收音機齊聲報出12響,空氣中開始四處顫動起廣播的聲音,某部長篇評書一定正在聯播,而媽媽和姐姐則準時守在收音機旁,收聽那時才有的“電影錄音剪輯”。某個平凡的生活場景中,也許金屬毛衣針還在媽媽手中跳躍,碰撞出錚錚的細響,其實她們的雙眼失神,腦海中正在進行一次電影的回放或上演,因為整個空間已被另一種音響所佔據,那些嗓音太華麗,任何一種細微的感情都被放大而具有了鮮明個性,本不應屬於這個平凡的世界,而是帶引你穿越時空,來到法國大革命時的巴黎的街巷、鄉下的“滑鐵盧中士酒店”,或者英國荒原上充滿歌特式神秘氣息的城堡...我至今仍然能回憶起羅切斯特莊園中那個瘋婦的怪笑,恐懼還能讓我雙頰繃緊; 還有花園中那條幽深的小徑, 在這裡,男女主人公用語言跳著感情的狐步,相互試探、挑戰、接近、分離,直至結合。 “如果上帝賦予我財富和美貌,我要使你難以離開我,就像現在我難以離開你一樣。可惜上帝沒有這樣。但我們的精神是同等的,如同你和我死後都將同樣穿過墳墓,站在上帝的面前...”

  聽過李梓的簡愛的人才能體會那種溫柔的剛強。是一種魔力,讓這一切可以打動一個少不更事的少年,在我心中無可磨滅;那還是一種了不起的視覺想象力訓練,那是廣播劇的黃金時代,不同於多媒體的今天,打開廣播都是音樂點歌或談話節目,滿足的是參與交流的功能。那時由於媒體的匱乏,廣播時而文學,時而戲劇,時而電影,用聲音就一身承擔了把世界圖像化的任務,不是交流,而是要施咒語把平淡生活點石成金。那些魔術師們,說他們用聲音的塑造影響一個時代的電影觀看經驗並不過分。可惜多年以後,當我在電視上越來越頻繁的看到他們本人為觀眾現場表演那一段斷著名的對白時,卻感到遺憾,那些臉孔在自己的聲音面前無可避免的平凡,不知道誰把誰給異化了,總之我的記憶不再純粹。讓他們的聲音永遠告別本人只作為角色而存在,也許是演員作為自己的悲哀,卻會是我自私的幸運。令人感慨的是,他們也正是用這種方式迎來了譯製片的黃昏,隨之告別了大銀幕。隨著熒屏越變越小,中國迎來了電視錄像VCD和原聲電影的時代。
  最酷的還有露天電影,像校園歌裡唱的,“再看不到電影的反面...”浪漫得不能說了。其實是沒什麼體驗,住大工廠和大單位的朋友可能更有發言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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