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不知道什么是“姘居女人”,但一定听过女人骂男人:“你去,去找你外面的姘头啊,还回家来干什么。”
“姘头”,即为与男人混在一起,没有名分地位,只求生计钱财的女人。男人为泄一时之欲,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男女之间,有正式的婚姻关系,也有高等调情的人,还有小三之说,除了这些,还有一种关系:姘居。
何为姘居呢?
姘居没有婚姻关系郑重,但比小三之流更负责任,比嫖妓又更具有人性。
换成二十一世纪的说法,即为同居。
但和同居又有所不同,同居的两人是平等的,女人有随时离开男人的能力和底气,但在上个世纪的香港,女人大多依附男人而活。
故而称之为“姘居女人”。
《连环套》就是讲述一个被买卖,半生碾转于不同男人间的姘居女人。它反应了同时代的女人对这个世界有着单纯的向往,想要爱却又爱不得的悲情。
傅雷曾评价张爱玲的《连环套》,内容过于贫乏,错失了有意义的主题。
张爱玲在《自己的文章》里回应到:
我的小说,描写了人类在一切时代之中生活下来的记忆,而以此给予周围的现实一个启示。生活里既然有这样的故事发生,我就来描写它。
当时香港社会,姘居是男女生活的一种常态,故而她写下了《连环套》。
不论《连环套》这本小说的好坏,至少,它让我们隔着一个时空,看到了上个世纪的香港,除了上等人灯红酒女的男女情,还有底层社会,为了生存,为了活着,竭尽全力去讨好取悦男人的下等姘居女人。
生而为人,身不由己。
在我高中时期,常听父母谈起老家的一个姐姐,初中毕业,十几岁就去外面打工。
因为涉世未深,被骗到了情色圈子里,各种调教,当了低级妓女。趁着年轻,有几分风姿,她存了几年钱,眼看快过了适嫁的年龄,便想办法回了老家。
经过一番打听,远嫁给了一个二婚男人。她原本想带着些许钱财,嫁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安稳地过完下半生。
可不知她丈夫从哪里听来,她曾是个妓女,便一再侮辱她,花光了她的钱财,和她离了婚。
每每听完这个故事,总会用“可怜、凄惨”这类词汇来形容这个姐姐。
就如同我看完《连环套》后,心中隐约透出一种命运的悲凉和不可违抗。
女主人公霓喜,从小被买卖,养母养着她,三天两头打着骂着,只为调教出一个斯斯文文的丫头,卖个好价钱。
十四岁,养母把她送到了一个印度商人的绸缎店,经过商人雅赫雅和养母的讨价还价,以一百二十元成交。
因为家里需要女人,雅赫雅花钱买了霓喜,既省钱,又省麻烦。可以做嫖妓对象,也可以当老妈子使用。
霓喜在绸缎店没什么地位,伙计们用“楼上”二字称呼,她为雅赫雅生了个孩子后,才自由一些。做雅赫雅的正当妻子,这更是她可望不可及的事。
霓喜的一生的悲苦,从她生下来就早已注定。生于贫苦人家,被买卖,被忽视,被践踏。
有些人,生来就高楼万丈,锦衣玉食,有书读,有教养。可世上还有一些人,生来被抛弃,寄人篱下,受尽流离之苦。
我们常说:命是老天给的,可运是自己的。但在霓喜和家乡的姐姐身上,我知道,有些事,不可违,有些命,改不了。
我们总会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待那些堕落的女人,可身处在风尘中,哪有尊严可言,都是身不由己而己。
命是自己的,可运掌握在别人手中。
皮囊终会老去,灵魂亦然。
书的开头,张爱玲这样描绘霓喜的一生:
从生物学的观点看来,塞姆生太太曾结婚多次,可是从律师的观点看来,她始终未曾出嫁。
霓喜是情色圈子里的赢家,可出了这圈子,她便是人家脚底下的泥。
霓喜跟着第一个男人雅赫雅时,经好姐妹介绍认识了一个外国官,初见时,这个外国官便与她调情,送了一枚红宝石戒指。这是霓喜第一次尝到用魅力征服男人的好处。
等到被雅赫雅赶出了家门,霓喜想去找外国官时,外国官自认是个有身价的男人,生怕被讹上了。也就不在招惹霓喜了。
霓喜二十六岁,跟了第二个男人,是位药材店五十七岁的老板,她在药材店住了五年,给男人生了两个孩子。霓喜在店里还有个调情对象,崔玉铭。
等老男人死了后,她才发现,崔玉铭也是有妻子的。药材店的家资也全被正头太太收走了。
此时,霓喜人财两空。老头子骗了她,年轻的骗了她,她没有钱,也没有爱。
霓喜三十一岁,跟了第三个男人汤姆生,一个体面的外国人。她闹着入了英国籍,汤姆生不许霓喜用他的姓,霓喜便叫了一个相近的名字,赛姆生太太。
五六年后,汤姆生登报结婚。一番鬼哭狼嚎,汤姆生给了几回钱,便不再给了。
快四十岁的时候,一个商人来找她,霓喜以为商人看上了自己,结果是看上了自己十三岁的女儿……
霓喜知道她老了,她的整个青春都被葬送在了男人一个又一个的连环套里。
一个空有美貌的女人,当她那身皮不在了,就只剩下这半生荒凉。
霓喜的一生,流连在男人的情爱里沾沾自喜,却不知,自己才是被算计的那个。
一个玩物,缺失了玩物的资本,还能剩下什么。自尊,自爱,独立,这些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消失殆尽了。
皮囊老去,就只剩下一副行将就木的灵魂,一路拖着,在这动乱的时代苟延残喘地活着。
残羹与冷炙,到处潜酸辛
张爱玲说:霓喜的一生,仿佛只是在摭食人家的残羹冷炙。
人吃畜生的料,到底是悲怆的。就如同杜甫的诗:“残羹与冷炙,到处潜酸辛。”
一下就道出了底层姘居女人的悲哀,年轻时候,靠着一身皮囊卖钱,求得生存。当这身皮囊起了褶子,由白,变黄,变暗黄,就不值钱了。
姘居女人,看似肮脏的表象之下,却藏着一种别样的单纯和真我。
她们一生死劲地去抓住物质,可也会起贪念,想要一份安全感,一个男人的爱。
等到年老色衰时,才懂得两者不能兼顾,每致人财两空。
人活一世,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对这个世界想要爱却又爱不得。
我们常说:“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可一个连痛觉都不知道的女人,如何能读懂这句话。霓喜的一生是麻木的,就如同所有的姘居女人,从命运把她们丢上这条不归路时,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活着,好好活着,苟延残喘地活着……
最后,借用太宰治的一句话来形容姘居女人的一生:“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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