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特律：變人》上市後，我的主頁擠滿了3撥人：
拉著馬庫斯玩偶像養成的，
每天解鎖康納100種新姿勢的，
高呼卡拉小姐姐真可愛的。
等等，冷靜一下，讓我們回到遊戲——
這是2038年的底特律，玻璃建築和摩天大樓錯落有致，磁懸浮列車和飛船在空中嗖嗖作響，大街上，Cyber Life光鮮靚麗的零售店裡陳列著不同型號的仿生人，售價不過是一臺高配PC的金額。
“它努力工作，你騰出時間”的廣告在電子屏上滾動，而玩家將扮演康納（Conner）、卡拉（Kara）和馬庫斯（Markus）三個仿生人，尋找一個問題的答案：
仿生人有沒有自由意志，是否擁有人權？
是的，《銀翼殺手》《攻殼機動隊》《我，機器人》等經典科幻作品的永恆話題，看起來，這款遊戲是要和我們討論這些事情。
但是，看著大家沉浸在對AI的瘋狂讚美中，我動搖了。
這不是個反人類的科幻遊戲嗎？
仿生人不是要暴力革命，顛覆人類政權嗎?
我們就這樣被AI小哥哥/小姐姐招安了真的沒關係嗎？
所以，我們採訪了8位玩家，想看看人類是不是沒救了。
受訪者
碎碎：三週目。蘑菇，科幻迷，怪物獵人和塞爾達愛好者，又菜又愛玩打龍不上頭的資深萌新。
梁清散：已白金。字負能，號棄療，北京西城區人，祖籍西單，曾旅居索家墳，現居西直門，同時是“這輩子再也不出西直門了”協會創始人和唯一成員。寫科幻寫奇幻，也寫科奇雙修各種幻，躲在故紙堆裡窺視著人類世界。曾獲得全球華語科幻星雲獎金獎。已出版長篇小說《新新日報館：機械崛起》《文學少女偵探》。
晏晏：一週目。中學語文老師，或稱史萊姆老師，軟體生物。邊z教書邊碼字，偶爾做演講賣SF向安利。相信語文與科幻兩手抓兩手都要硬，並立志將有限生命投入到無限的次元轉換中。
Ginn：二週目。手殘，日系RPG黨，攻殼一生推。
楂克：一週目。兩隻貓的媽媽，為了養馬庫斯努力工作。
Lu小魚：三週目。美漫愛好者。
荀夜羽：一週目。一個被稱為“道長”寫小說的音樂人。
十一月末君：一週目。半吊子編劇，半吊子玩家，半吊子科幻倫理愛好者，吐血趕稿中。
01
從各種方面來說，《底特律：變人》都很特殊——
發售1周內銷量衝至全球第一，2周內銷量突破100萬套，IGN評分8分，媒體報道和討論熱度居高不下，推特和微博上同人圖滿天飛。
一切好像回到了1982年那場大雨中，幾個仿生人一夜成名，成為全世界的關注對象。
說說這部作品的亮點？
碎碎：
第一視角的掃描、分析、重建功能特別驚喜，真正有了跳出了人類的視角進入了仿生人的視界的感覺，也讓玩家對仿生人和人類能力的差距產生了確切的認識。
劇情也不錯，比起很多蒼白臉譜化的作品，實實在在的讓人感受到了仿生人的可愛(*/ω＼*)
梁清散：
底特律並不是多麼優秀可以稱神的作品，但它是今後科幻作品的及格線。
故事特別帶勁，雖然設定並不新鮮，就是仿生人想要人權的故事，但三條線講得蕩氣迴腸。各種細節也做得非常有趣，比如雜誌的內容，我看得津津有味。比如人物的抉擇，會影響到電視新聞。一個遊戲幾乎把人工智能全都講完了。
Ginn：
各種埋梗，看到很多作品的影子時會會心一笑，幾個例子——
開頭組裝機器人，對照老攻殼無可超越的經典片頭；
仿生人被分解/報廢時說的 “我很害怕”，是HAL 9000小可愛的經典臺詞；
人類因為仿生人失業，去年《紐約客》10月刊的封面；
紙板上的字：我因為仿生人失去了工作。
雜誌上蜜蜂滅絕的報道，對應《黑鏡》著名的殺人蜂那集；
AI寫的《人類會夢見活的羊嗎》成為暢銷書，捏他PKD；
VR佔領一切，《頭號玩家》既視感強烈；
……
都是我們無比熟悉的科技新聞和流行文化的延伸，
迫近感很強。晏晏:
人工智能啊機器自我意識啊，基本上是最喜歡的題材了。看了試玩視頻，看到康納談判果斷入了實體！世界觀的細膩可以逛很久……我大量時間都在四處看風景（喂）
楂克:
最大的驚喜是：喝藍色飲料就可以續命哈哈哈哈哈哈
荀夜羽:
最大亮點莫過於“身份置換”吧——遊戲中的“仿生人”實際上是由三次元真正的玩家演出，而遊戲中的“人類”，則是按劇情出演的“仿生人”, 這種身份的互相置換非常有趣。
Lu小魚:
太好玩了臥槽，三條線環環相扣，最後匯聚到一起，出色的劇情設計跟龐大的分支選項讓我欲罷不能。
02
但是，仿生人要自由的故事? 套著塑料殼的人形AI? 拜託，50年前就嚼爛的話題，似乎不需要一部遊戲再去贅述。
最初的新鮮感過後，玩家的差評也紛至沓來：欠缺深度、邏輯硬傷，最多的比喻就是“我好像看了一部過氣兒的好萊塢二流科幻片”。
有什麼硬傷和槽點？
碎碎：世界觀有點不夠自洽。
都8012年了仿生人還是以拿綠卡為人生的奮鬥目標嗎？這麼厲害為什麼不佔領工廠直接自治呢？看看人家隔壁片場萬磁王嘛！
而且仿生人技術已經這樣成熟而且達到智慧物種的程度，其他領域的科技應該也有爆炸式的發展，但看起來底特律還是一個沒有WIFI沒有推特只有雜誌和電視臺的上個世紀生活狀態……
梁清散:
操作還是和以前一樣反人類，左右搖桿依舊什麼鬼！但這遊戲的主題本來不就是反人類嗎？沒毛病了。
Ginn:
都什麼年代了，人類對AI形態的想象力還是這麼匱乏，很遺憾。保姆、護工這類職業是人形沒毛病，搬運工、售貨員、保潔員這種幾根機械臂就能解決問題的再弄人形我就要生氣了。
楂克：
仿生人出逃時幾乎沒有被追到感覺比較不現實，我帶愛麗絲去便利店偷錢還努力確認了一下攝像頭會不會拍到（看門狗後遺症），結果完全沒影響，哼唧。另外雖然我推小馬哥，但他的線確實步子太大，後期代入感會弱一些。
十一月末君：
劇情扯淡，設定亂來，操作有時過於繁瑣且無意義，比如拿起一個盒子卻需要在手柄上轉一個圈？WHY？
操作上改進一下就好了，劇情和設定（我認為）他們顯然也沒有打算認真弄，很明顯這是先有場景後有劇情的編劇方法，他們只需要保證每個場景帶感且達到功能目的即可。
劇情的話，主要的扯淡部分都發生在馬庫斯那條線上，直接拿掉，或者讓馬庫斯的劇情線如康納卡拉一般，著眼點在「大環境下的個人抉擇/奮鬥」，如何起義之類的避而不談，觀感就能提高一大截。
03
《底特律：變人》剛剛上市一週內，首頁上就出現了主角的cos照、同人文、同人漫畫/表情包，很多人專為這款遊戲買了主機，朋友圈裡不少人問“是不是全世界就我沒玩”......
卡拉一家人，作者：hage_2013
康納和漢克，作者：isamegn_zzz
馬庫斯和賽門，作者：donlemefo
你覺得為什麼會有這麼洶湧的同人創作？
碎碎：
人物的塑造很立體，連警察A保衛B賣燒餅的老王這種龍套仿生人都有自己的人格魅力。當你覺得一個角色活起來了，就會忍不住去想他在鏡頭之外的各種橋段和劇情。
而且大家看到長得像人或者好看的東西比較容易共情，比如貓貓狗狗就容易得到自由甚至還有的能繼承遺產，如果是我的掃地機器人追求自由、打砸專賣店解放同類，我肯定要抓他回來好好修理。
楂克：
我認為世界觀和人設都很有延展性是一個作品同人爆發的基礎，給出大的設定，但不做太多約束，所以其他作品的同人也可以套進這個框架裡。
另外因為遊戲本身更強調劇情和情感代入，對於操作要求不高，所以也有很多“非主機玩家”願意嘗試。
04
來認識3位主角：
卡菈（Kara），AX400型，產生了自我意識的量產型家務機器人，反抗並逃離了兇惡的僱主陶德，和他的女兒愛麗絲一起逃亡
康納（Connor），RK800型，最新型號的高性能仿生人，專門追捕偏離程序的異常仿生人（Deckard是你嗎？），搭檔是底特律警局的副警長漢克（Hank）
馬庫斯（Markus），RK200型，系列原型機，由模控生命公司創始人親自制造，一位致力將仿生人從人類手中解放並奪回自由的革命者
來，請為你喜歡的角色站臺
碎碎：
20年以後能買到康納的話我願意從現在開始存錢。
Ginn ：
作為一個攻殼推，漢克怎麼那麼像另一個養了一隻狗並跟仿生人同事糾纏不清的警察呢？
晏晏:
康納小可愛，他是個狗子麼！（不）漢克就是個老炸毛喵。
另外，可能當了媽對卡拉小姐姐帶蘿莉這種方式……無法抗拒。
楂克:
因為自己是畫畫的所以天然對馬庫斯（和卡爾）非常親近，喜歡這種“看起來是硬漢但是和藝術搭配”的感覺……
垃圾場重生那段，馬庫斯自己尋找可用部件甚至需要終結其他仿生人的性命這個很痛，加上背景裡不斷想要往上爬的斷肢，玩的我眼淚都快下來了。
十一月末君:
我愛康納可是現在讓我高呼「卡拉姐姐嫁給我」！
05
《底特律：變人》是一個不斷逼你做選擇的遊戲。
每一處劇情轉折上，你都要操作仿生人，做出“干預/不干預”“友好/冷漠/敵對”“和平/暴力”“先救人/先完成任務”“撒謊/誠實”之類的選擇，而玩家的選擇會直接影響主角命運。
於是，在這個對選擇恐懼症極不友好的機制下，幾乎每次選擇都是一場良心上的折磨——
是暴打人類還是和平共處？
是為了更偉大的利益犧牲同伴，還是飛身救人但導致任務失敗?
是優先完成任務，遵循冷靜而理智的邏輯思維，還是人性至上，學著去關愛、同情，同時又訴諸謊言和詭計?
在分叉點上你是怎麼選的?
梁清散：
一週目我是彆扭著來的。
楂克:
我是共情特別強的人！一般都按照自己的情感來選, 我的道德觀基本就是救人為先！被愛麗絲說了“別偷東西”，我：行，行吧。
我是堅定的“仿生人也會有情感派”的，他們變異時打破紅色牆壁的過程特別喜歡，QTE很有阻力，超級爽。
十一月末君:
卡拉基本選救人，馬庫斯是選暴力起義——在我看來，暴力起義不可能成功，和平抗議就更不可能，兩傻相權取其輕而已，所以贏了的時候我是懵逼的。
而關於康納，我正兒八經帶入進了角色，想營造「口頭聲稱自己是機器人，但實際行事時很人類」的感覺。 結果就是，他在做了一些很鬼畜的事情（提著一個仿生人的腦袋去哄騙另一個，讓她誤以為康納是愛人⋯⋯）後，居然還洗白成功了23333333
荀夜羽:
BE和HE可能都要去體驗，重複嘗試不同選項，只是打出所有結局的通路而已。
Lu小魚：
救人。二週目開始嘗試不救人的選項，最後知道了哪些選項更好。但經常是我以為好的選擇，結果並不好，人類就是這麼不好猜呢哈哈哈哈。
06
說到底，AI覺醒的主題實在不新鮮，世界觀中也有太多前作的影子。那麼，
為何這款遊戲的評價依舊這麼好？
碎碎：
AI／機器人威脅論的題材從有科幻那年就一直大熱，其實人類一直過的顫顫巍巍的，老是擔心有什麼東西從內部打敗自己。
不過這次之所以特別火，我覺得還是因為人物劇情好。
梁清散 :
我一直反對把遊戲設定和遊戲情節用電影的評判標準來判定，就像你不能要求一本小說能有哲學書一樣的思辨一樣。遊戲就是要上手玩才能體會到樂趣，那種緊要關頭必須迅速做出抉擇的感受，看電影看小說絕對不會如此感同身受。
而且所有的情節都是你選的，如果自己看到的情節老掉牙，那隻能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就算梗確實過時，比如圖靈測試，但並無所謂，我的目的不在於此，討好人類也好，痛恨人類也好，這些情緒才是這個遊戲潛移默化傳達給玩家的。
Ginn：
人類就是容易移情的簡單的視覺生物啊！只要AI可愛一點就會立刻喪失原則和鬥志。所以我猜現實中的《底特律》應該是這樣的：
（討厭仿生人的漢克和康納初次見面）
警局探員（對康納說）：呦，塑料廢物，給我倒杯咖啡。
漢克（揪住領子）：你他媽對我的搭檔說什麼？
晏晏：
因為你的每一次選擇並不是“為人類”，而是“為自己”。
拿《AI》這個電影來說吧，也是賺了我的眼淚，但是看的時候，我們不會覺得自己是小男孩或者小熊，只會覺得小孩子好可憐，想要給他老母親的擁抱。
底特律呢，開門、走路、做家務的細節，讓人有一種莫名的“我是這個仿生人的處理器”的代入感。
小說和影視作品只能構建世界觀，沒有親自操作的感覺。試想一下，如果一個電影全都是倒垃圾走路端盤子，觀眾要退票哇……
十一月末君：
完美的作品是極少的，聰明而非天才的創作者會知道自己的優勢所在，並且不遺餘力地提高這部分優勢——擺在這個遊戲裡，他們所有的世界觀、故事、操作，都只是為了角色服務，讓你有代入感，讓你喜歡這仨角色。
康納舔舔（仿生人的）藍血就能獲得（機體）信息的設定裡，重要的真的是「獲取信息的方式」嗎？不，重要的是「舔舔」⋯⋯
荀夜羽:
因為“立場置換”吧。從遊戲一開始，便能切身體驗到成為“非人”所面臨的社會問題，和“人類”基於標的的目的性，他們對你所具備的“人性”毫無遮掩的試探檢視，品頭論足。
所有的故事劇情都已經被闡述過千萬遍，老套與否，看講述者的技巧——
是否給予仿生人“人權”結症，在於我們如何對倫理和“靈魂”下定義，而《底特律：變人》並沒有在遊戲中強行對此有任何設定，它只是讓“人(玩家)”代入“非人(角色)”，體驗是第一位的，反思，則是在遊戲外。
07
假設這款遊戲的目的就是讓玩家反思人和AI的關係，你認為目的達到了嗎？換言之，也就是遊戲問卷裡那個問題：
這個遊戲會讓你深思嗎？
十一月末君: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碎碎:
如果探討“我是誰”是青春期的心態，那麼討論“我創造了什麼”則是為人父母的階段。我媽說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我們的心情了，大劉說我們走出地球才真正出生，人類文明“生了孩子“才算真的長大，所以這款遊戲應該叫《底特律：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媽媽都是為了你好》。
梁清散:
我認為達到了。
至於（呼籲AI和弱勢群體權益的）主題？誰在意這個，就好像這樣的道德教育真的能對我們起作用似的，我們只是渴望屠殺人類（霧
晏晏:
今天開始界面的克洛伊小姐姐提醒我，不要忘記圖靈逝世紀念日……
荀夜羽:
“擬人”是非常殘忍的行為，而《底特律：變人》，將這種殘忍貫徹到了玩家體驗中，它讓參與者以不同於以往的身份和立場，體驗了反抗和進化，最終結果……是體驗到“I AM ALIVE”。
《底特律：變人》背後有著複雜的審美機制，採訪過程中，我們也瞭解到，評價一款遊戲為“好的科幻遊戲”，並不能單拿小說和電影的標準去衡量。
它很老套，老得像是上世紀充斥著閃閃發亮機器人的好萊塢大片，另一方面，它又很新，它打破了一點點碳基生物和硅基生物之間的壁壘，讓你稍微瞭解了你亂點鼠標、造成指令衝突時，你電腦操作系統的心情。
這篇採訪只是一篇比較淺顯的玩家測評，還是推薦大家親自上手體驗。
不過有一點我保留意見，那就當我漫步底特律街頭，翻開長椅上的電子雜誌，看到上面赫然寫著“人工智能算命”……
至此我覺得，甭管科技怎麼發展，人類也就這點出息了，活該被取代。
作者：船長，宅學家，茶多酚驅動型碼字機，太空美學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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