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2 《生死场》:半梦半醒的金枝姑娘

《生死场》:半梦半醒的金枝姑娘

《生死场》是关于旧社会农村里男女老少生老病死的群像,如果非要按戏份多少排出个女主角,那就是金枝。

金枝这个名字就很耐人寻味,在小说里,金枝是为数不多有名字的女人,其他的都是被称作诸如王婆、麻面婆、李二婶子、五姑姑、五姑姑的姐姐之类。她们没有金枝这般响亮的名字,也就注定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然而,金枝这个所谓主角,没有女主光环。

在中国语言文化的长久浸淫下,我们提起“金枝”,紧接着就能想到“玉叶”,往常,也有很多大户人家的小姐冲破包办婚姻、勇敢追求爱情的美好故事。作为村姑的金枝姑娘,也身体力行的这样做了,结果是一步一步踏进了苦难的泥沼,再不能抽身。

近年来,很多生造的四字词语搅混了规范成语的水,韩寒导演的电影《后会无期》一度让人忘记了“后会有期”才是它的原貌,而堪称清廷宫斗开山鼻祖的电视剧《金枝欲孽》,也大有盖过原汁原味的“金枝玉叶”的风头。

所以,再次看到“金枝”这个名字,我倒觉得可以拿后来人捏造的新词来概括这个旧中国村妇的半生苦楚悲哀。金枝欲孽,她在“欲”的驱使下,堕入“孽”的罗网,无处可逃,无计可施。

金枝的原意是爱,她是为了爱才胆大包天,不顾母亲的劝阻,不怕村人的流言,只要心上的人儿吹起召唤的哨音,她就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奔向了心中的芬芳。“五分钟过后,姑娘仍和小鸡一般,被野兽压在那里。”以金枝单纯的心性来领会,男人心里念着她,哨子勾引她,河畔等着她,身体占有她,统称为爱。

“吹口哨,响着鞭子,他觉得人间是温存而愉快。他的灵魂和肉体完全充实着”,男人的想法简单到恶劣,他哪知道金枝内心活动那么丰富,他哪知道人本该有充沛的精神家园。

他找到金枝的目的直截了当,“他不是想要接吻她,也不是想要热情的讲些情话,他只是被本能支使着想动作一切”,男人被本能不停地要求着,也许,他也爱金枝,一眼就相中了面容姣好的姑娘,可他的爱等同于“性”,情感上的表达是不会有的,这辈子也不会有。甚至,这份爱也是短暂而虚渺的,是未彻底得到前的那一点骚动。

金枝多傻啊,难能可贵的从不自由的夹缝中探出了头,一丁点天光都没有望见,又在男人强烈欲望的压迫下自愿朦胧着。她踏出了不同凡响的一步,又不可避免地落在了规则条框的窠臼里,甚至,比那些昏沉着脑袋嫁过去的村妇更多了一份煎熬。在不明确的男女关系中,她的身体开始变化,连带着羞耻、害怕、辱骂、焦虑……

母亲以为女儿可怜了,但是她没晓得女儿的手从她自己的衣裳里边偷偷的按着肚子,金枝感到自己有了孩子一般恐怖。

金枝走回来时,母亲看见她手在按着肚子……

她把肚子按得那样紧,仿佛肚子里面跳动了!

金枝过于痛苦了,觉得肚子变成个可怕的怪物,觉得里面有一块硬的地方,手按得紧些,硬的地方更明显。等她确信肚子里有了孩子的时候,她的心立刻发呕一般颤嗦起来,她被恐怖把握着了。

金枝自以为是的甜蜜本身就伴随着恐慌,要在少有人迹的地方偷摸着进行,就这点微不足道的糖分,还没来得及回味,就成了口水。如影随形的惧意将金枝的美梦打得稀碎,她醒不过来了,漫漫黑夜,绵绵噩梦,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

如果说婚姻的不幸是金枝遭受的第一重苦难,那么,随之而来的生育则是作为女性命里注定的刑罚,算作第二重苦难。一重又一重,都是和禽兽不如的男人有关,而且,随着这个男人亲手推动,苦难越发深重。

金枝彻底沦为男人满足性欲的工具,她再也见不到男人热切的眼神,再也听不到男人撩拨的口哨,只有不分白天黑夜的辱骂和索取。男人不需要多么的凶神恶煞,她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似的害怕,恍若天敌。

苦难对于金枝,似乎是怀着巨大的恶意,迫切地提前来到,一波接着一波。关于婚姻的苦难,她没有经过世俗繁杂的规矩仪式,有了成业的孩子就草草嫁给了他;关于生育的苦难,她没有攒够十月怀胎的殷切期待,因着成业的索取而在险境中早产;关于丧女的苦难,她没有尝到初为人母的喜悦振奋,看着成业的魔掌摔碎了那样娇柔的一个生命。

绵延不绝的苦难在金枝这里是加速前进的,而且,更加残暴蛮横地施加在唤作小金枝的孩子身上,她来这世上一遭,才一月左右,几声啼哭惹恼了父亲,母亲竟然敢顶撞父亲,小小的她被高高地举起,重重地摔下。

你看,女人从来就没有操纵自己命运的本事,也没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想法。其实,在遮天蔽日的父权夫权社会,她们无论怎么长大,也不过是个可怜的无力的婴儿。

金枝成了丧女又丧夫的孤家寡人,旧梦碎得渣都不剩,新的噩梦还在编织当中,她以为能逃掉么?

她怀着一腔希冀走进了灯红酒绿的都市,饱受冷眼嘲讽,寻到了一份针线缝补的活计。全新的环境下,也不过是旧事的一再重演,金枝受到了陌生男人的欺凌霸占,她无助地撕狂着,她心知事情必然要发生。

除了梦与醒,人就不能安睡片刻么,不能!金枝勇敢的走进都市,羞恨又把她赶回了乡村,金枝想要去尼姑庵出家,佛门净地,不存在的,命运又很好意思地将她推到鼎沸的人间。

金枝也曾满心期待地争夺过爱情主权,输了自己,也曾心有不甘地反抗过夫权霸道,死了女儿,也曾战战兢兢地感受过都市冷暖,失了颜面,螳臂当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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