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6 微小說|回家

川子回不了家了。

村裡的人都說,川子回不來了,可是川子他娘一直不相信,每天早晨她都會在村口的那棵槐樹下,直直的望著川子走時的方向,沒有什麼言語,從清晨到日暮,宛如一尊雕像。

川子是生活在那個年代,窮人家的娃早當家,早年間川子他爹因為工分與隊裡的人打了一架,進去了。那段時間川子他娘整日以淚洗面,感覺這天是要塌了。好在川子聽話,家裡的大活小活忙裡忙外搶著幹,硬是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這個塌了一半的天。

川子家兄妹三人,川子是最大的,在他後面還有兩個小妹,最小的一個當年還是川子他爹拿著全部家當抵債、四處躲躲藏藏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以至於那小丫頭現在看到誰都顯得膽怯害怕,但是對於她這個哥哥,那小丫頭總是喜歡躲在川子的背後,也許,是在失去家裡唯一的主心骨之後,她能依靠的在她那小腦袋中,也只有眼前這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哥哥。

自從川子他爹出來之後,整個人都變了,變得沉默寡言,對於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村人來說,進局子不是一件光榮的事,在他心中到現在都還顯得後怕不已。川子長大了,隨著他爹一起去工地掙工分,川子他娘拿著川子私藏的入學通知書卻哭了。

那稚嫩的肩膀結出了繭子,那白嫩的皮膚也變得黝黑髮亮,那細嫩的雙手,也變得粗糙了。川子他娘看著這張日漸剛毅的臉龐,終於做了一個當時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決定。

那晚,川子緊緊地抱著兩個妹妹,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他倔強地仰著頭,看向那間屋,爹孃那邊起了爭執,誰都想不到這樣一個向來逆來順受的女子,卻是始終堅持自己的想法,不惜大吵大鬧,也要送川子去上學。兩個小妹顯然是嚇到了,在川子懷中不停地哭,最小的那個伸出一雙小手在川子的臉龐擦著說道:“哥哥,不哭。”那小丫頭自己卻哭的比誰都厲害。

第二天,川子照常準備工具,川子他爹卻一把搶過工具,對川子說道:“以後別去工地了,好好上學。”

川子看著那道離開的背影,高大卻又顯得卑微,常年勞作也把那脊樑壓成了一座彩虹橋,那個向來膽小怕事的人,這輩子就做過轟轟烈烈的一件事,就是面對工分分配不均時,唯一一次反抗過。

川子緊緊地跟著那串腳印,直到那腳印停下了。

“爹,我自己知道,我不是讀書的料,而且,我也不想讀書,家裡你一個人這些年,我還有兩個妹妹,我相信,她們會替我做到我沒做到的。”

川子他爹冷冷地看著川子,喉結上下翻滾,抗在肩上的鋤頭被他狠狠地扔在地上,抬起的右手顫抖著,卻始終未曾落下。他這個兒子脾氣有多倔強他知道,他也知道川子在學校的成績那是數一數二的,他更知道川子之所以私藏那份錄取通知書不告訴家裡人,是因為他不想他這個父親一個人扛起這片天。

沒有人看好讀書能有多大的出息,大多數的人都會選擇將子女拉到工地上,可以多分配工分,衣食無憂,川子他爹拿著菸葉子捲了一支抽了起來,川子站在他的身邊,默不作聲。

“娃,你爹我還能動,家裡的這片天還扛得起,我們這一輩的農民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已經習慣了,別看那村長家的娃都在工地上領的工分多那就是出息,你娘這輩子從來沒有向我求過什麼,但唯獨這一次,別看現在他們都說讀書無用,那天地君親師可不是擺設,爹希望你將來能有出息,走出這大山,不像爹這樣一輩子和黃土打交道,等你混好了,你還有兩個妹妹,到時候爹孃老了,還得需要你去照顧,你要是慫我也就認了,一輩子和我們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可是,娃你。。。。。。這都怪爹啊!”川子他爹說不下去了,這個老實巴交的漢子用雙手緊緊地握住臉,雙肩顫抖著。

“爹,我去。”

川子去了鎮裡最好的初中,因為距離遠所以很多都選擇住校,可是川子嫌住校太麻煩,依舊每天翻過兩座山再走五公里也要回家。

直到有一天,川子回家之後,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川子他娘說,“川子,以後你每個禮拜回來一次吧,天天往家跑,這鞋都破了三雙了,這雙新的你拿著,以後省著點穿。”川子嚥下嘴中的飯默默地點了點頭。

川子回家的次數少了,那年冬天天很冷,家裡早就燒起了火盆,外面不時地飄著鵝毛大雪,川子他爹照常上工回來,川子他娘納著布鞋,兩個長大了的小妹,趁著週末不上學幫著洗衣做飯幹著農活。

川子他娘看著外面的大雪,停下手中的活,像是在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道:“川子應該不會回來了吧。”

兩個小妹也是看著外面的大雪,沒有說話。

可是吃飯間,門被推開了,川子回來了,川子他娘看著眼前這個兒子,滿臉通紅,頭髮上全是雪,在他的脖子上掛著一雙新布鞋,一雙光著的腳丫子腫的又紅又大。川子他爹沒說什麼,倒是兩個小妹將哥哥拉了進來,一個去燒開水,一個去打熱飯。看著一臉傻呵呵的兒子,川子他娘狠了狠心將碗裡的肉片多夾了幾片給川子。

後來川子不論是上高中還是上大學,也不顧是颳風還是下雨都會在禮拜回家,就是這麼個脾氣倔強的傻小子,卻成了村裡唯一一個上了大學而又選擇去當兵的人,那日送川子走的時候,川子他娘偷偷地抹著眼淚,川子他爹這個一輩子老實慣了的人,滿臉寫著高興,破天荒的喝醉了,川子他娘扶著他的時候,他嘴裡還在說:“我家川子,有出息了,沒給咱家丟臉。”

川子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了,川子他娘總是埋怨,川子他爹卻說,“娃娃有任務在身。”

好在兩個妹妹也長大了,川子也結婚了,有了一個賢惠的媳婦還有兩個娃。

每逢過年過節的時候,川子的媳婦總會買好些補品帶著兩個娃來看兩老,兩個妹妹也相繼結婚了,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只是川子他娘總是問兒媳婦,川子啥時候回家啊。兒媳婦總說,川子還有任務,暫時回不來,他讓我代替他回來多看看兩老,還說下次他就回來了。

最小的那個丫頭也長大了,如今也結婚了,可是每次回來她都在尋找那個身影,很多次都很落寞地對著嫂子說:“嫂子,我哥呢?”她嫂子總是說,下次你哥就會回來。

川子在部隊摸爬滾打多年後當上連長了,已經有五年沒有回家了,有幾次任務需要,沒能回家,還有兩次他把名額讓給比他更需要回家的人,他答應媳婦,下次一定陪她一起回家。

又一次過年了,一家人團圓,川子依舊沒有回來。川子他娘坐在炕頭上自言自語地說道:“有好些年了,川子沒有回家,他上初中那會,恨不得每天都往家裡面跑,最後還是我說他他才每個禮拜回來一次,還記得那年那個冬天,天是那麼冷,那傻孩子怕我說他把鞋穿壞了,硬是光著腳丫子翻過兩座山還走了五公里也要回家,怎麼現在,他就不回來了呢?”

每聽到這個,川子他爹總是會自顧自的卷支旱葉子坐在門檻上吧唧吧唧地抽著,兩個小妹也是一臉的落寞,兒媳婦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說下次一定帶川子一起回家。

又是一年了,可是這一次,川子是真的回不來了。。。。。。

聽川子的戰友說,他們在執行一次任務的時候,川子為了救一個被埋在廢墟里的孩子,被原本坍塌的房屋壓斷了脊樑,鋼筋穿透了他的胸膛,不停吐血的他緊緊地握著戰友的雙手,艱難地說道:“我想回家,我已經好些年沒有回家了。”

接到通知後,川子他娘抱著骨灰盒哭的死去活來,川子他爸捲了一根又一個的旱菸子不停地抽著,兒媳婦緊緊地將頭埋在兩個娃的胸前,兩個小妹想要接過骨灰盒,卻被川子他娘狠狠地推開,抱著骨灰盒死活不肯鬆手,嘴上顫抖地說道:“川子,娘帶你回家。”

村裡人都來安慰,川子他爹說:“娃沒有給咱家丟臉,他是烈士。”

村裡的人都說,川子回不來了,川子他娘一直不相信,別人可能不會回家,川子是不會不回家的。

每天早晨她都會在村口的那棵槐樹下,直直的望著川子走時的方向,彷彿那個倔強的傻小子,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揮著手喊她早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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