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作者和攝友一行到山村採風，遇見一位大娘，左手拄著一個三條腿的凳子，右手拄著柺棍。村裡人開玩笑說她“四條腿”，大娘笑了：“你不識數，數一數，我是六條腿，咋會是四條腿？”身後一名中年男子，幫她提著一袋子東西，還以為是她的兒子，大娘忙擺手：“一個村的，俺倆娃子都在城裡，家裡就老婆子我一個……”
中年男子很快超過了大娘，只剩下大娘一個人在衚衕裡蹣跚，大娘對我們說：“你們走吧娃仔兒，我走得慢，幫我看看稱，別叫收壞糧食的坑我。”大娘姓李，76歲，孃家也是這個村子的，老伴兒去世多年，如今兩個兒子都在城裡生活，因為腰腿不好，不能上下樓梯，一個人住在山上老家。
大娘讓鄰居幫忙拿的是半袋子紅薯幹。問起來，李大娘說：“俺村裡好多人都搬走了，都去扶貧社區住樓房了。紅薯窖裡的紅薯，有些家忘了拾，到春上都壞了。我就這樣挪著，把他們不要的壞紅薯削了削，曬成紅薯幹。都是壞紅薯，我想著挑挑煮鍋吃，不中，老苦，吃不成，人家不是收壞糧食，三分不值二分的，賣倆錢算了。”
壞糧食的價格很低，半袋子紅薯幹一共賣了一塊兩毛錢，鄰居轉手把錢遞給大娘，說：“數數啊，一塊二，一分不少。”大娘接過錢說：“少了也沒事，一塊錢能買住啥？往常有賣菜的來咱這兒，能買一斤豆芽，現在想吃豆芽也沒地方買了。”因為山村人口大量下山，全村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幾十口人，就連賣菜的也不來了。收壞糧食的人告訴作者：“不知道這兒沒啥人了，要不也不上來了，跑一趟來回十來里路，就收了不到30斤糧食，肯定虧了。”
村裡一位老人和大娘年紀相仿，對她說：“你這老婆，活該你，娃子叫你進城享福，你不去，成天不閒著，光說腿疼，疼死你都不屈。”大娘和大伯對罵著：“你是快該死了，見我就噘我。你閨女叫你去洛陽，你這老不死的，不是也不去？”兩位老人相互笑著對罵，說的最多的，還是有福不會享。
回家的時候，大娘告訴作者：“娃子們都有工作，一天不掙錢都不得花。不像我，胃口好了多吃點，不想吃了，一天兩頓飯也中。去城裡他們做的飯油大，想著叫我吃點好的補補，那會敢補？一吃油大的，我就拉肚子。要是沒啥事，一般我不下去，腿疼，上樓下樓疼的很，咱家就是有點坡，走走歇歇，也比上下臺階好受點。”
大娘住的院子在村子最邊上，門口的小路沒有硬化，鄰居家房子有的已經拆除了，還有的大門緊緊鎖著，人不在家。院子收拾的很乾淨，大門口種了一叢雞冠花，右側是一小塊菜地，裡面種了好幾樣蔬菜。
進入9月後，河南西部一直陰雨連綿，沒有幾個好天氣。大娘種的白菜和蘿蔔，葉子被蟲吃了很多。大娘說自己吃的，在院子裡，沒有打藥，前幾天看出太陽了，灑了一筐灶塘灰，誰知道當天夜裡就下雨了，沒起到作用。昨天兒子回來，帶回來一個小噴壺，打了一點殺蟲藥，又下雨，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蟲打死。
李大娘種了一些春地玉米。孩子們本來不叫她種，說沒時間回來幫她收拾。村裡人給大娘兒子打電話，讓他們趕緊回來，原來大娘搬了一個凳子，坐在地裡，拿著鋤頭種玉米……兒子們拗不過，只好幫著她種一些家門口的地，今年收了十幾袋玉米。
大娘說自己沒用了，腿疼20多年，花錢不少，也沒治住。吃的都是孩子們回來送的，想著在家閒著，多少種點地，不能啥都叫娃子們給買。玉米放在屋簷下，慢慢晾乾，等到冬天了，慢慢剝。喜歡喝玉米糝粥，這些自己都能幹了，不想叫孩子們也花錢買。大娘腿疼，不會直接上臺階，屋簷下放著一個凳子，轉身坐在凳子上。要下雨了，把腿往上挪一層，凳子向後挪一點，扶著小桌子才能起來。
正說話的時候，聽見廚房裡咣噹一聲，老王看了一下，鍋溢了。大娘說：“沒事，就煮了兩穗嫩玉米，你們吃不吃，拿出來你們吃點吧？”大娘走過來的時候，老王已經把溢出來的水擦乾淨了。大娘掀開鍋蓋，要給我們拿煮玉米，連忙制止。
大娘說：“別人上年紀了不吃甜的，不吃鹹的，我不中，煮點老南瓜、嫩玉米，湯有點味兒，我能多喝半碗，麵疙瘩甩雞蛋反而不想喝。”鍋裡煮著幾塊老南瓜，那是大娘給她家貓準備的食物。“農村不養貓娃不中，都是土地面，水泥地坪鋪的薄，不知道啥時候屋裡就鑽老鼠了。這畜生膈應人，光吃吧倒不怕，老是糟蹋人，啥都咬，櫃子、衣服、被子、鞋，逮住啥是啥，沒貓娃真不中。”
看到我對案板拍照，大娘輕輕拍了一下：“別照了，上年紀了，不講究，不敢讓你們娃子們看，看見俺這擀麵桌，你們就不想在家吃飯了。”大娘說上房裡有兒子昨天送回來的雞蛋掛麵，中午炒點雞蛋吃撈麵條，看了一圈，就小郭一個女的，大娘喊住她：“閨女，你做飯，咱院裡有小白菜，掐點，炒炒。”
大娘家裡自來水不太經常，平時吃水需要用到這口壓井。院子外面有一個水窖，下雨的時候收集屋簷上的雨水。“這水不髒，俺娃子也是很講究的，別人家水窖都是房簷水直接流進去，俺家的拉了一車沙子，專門過濾。水窖裡的水跟自來水一個味兒，不髒。”
我們當然不能在大娘家裡吃飯，那天走到大娘家的時候，車上已經沒有什麼物品了。承諾了大娘隨後再去看她，大娘說：“可是中，哎呀，平時都是我一個人在家，跟貓說話，你們能來說說話，可不賴……”
走的時候，大娘送我們到大門口，讓她回去，大娘堅持看著我們走遠，說：“來家說半天話，一口水不喝，真是的。現在到誰家都不缺糧食，真不是沒啥吃。”走遠了，小郭說：“我做飯真是不咋著，要不然就給大娘做飯了，咱不吃，讓她吃頓現成的。”老王搖搖頭：“山裡人熱情，你要是給她做飯了，說啥也不會讓你走，咱沒給跟人家帶一點東西，吃飯不合適。下回出來，車上多帶點東西吧，貴的咱也買不起，多拉幾箱方便麵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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