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3 聆楊寶森之《伍子胥》

 月之四日,天蟾貼楊寶森之全部《伍子胥》,前面還有鄭冰如與班世超之《金山寺》,戲目之硬可稱無出其右,乃驅車往觀焉。

 班世超前似隨富連成來過上海,但彼時世超不過一班底子,充充三四路角色而已,不謂時隔不久,竟已唱倒第三。看他出手矯捷,對打緊湊,玩意兒的確有兩下。不過,嚴格地批評起來,還失之太“嫩”,比之從前常隸黃金的閻世善,似乎尚有一棋之差。

 到《祭塔》上場,白娘娘一角就換了冰如。此姝扮相,身段,唱工,都臻上乘,在坤角里面,的確可以坐第一把交椅。這並不是我故意捧冰如。諸位聽過冰如戲的,一定不以我言為河漢。

 我尤其推崇她的,是她戲路之正。請看一看歷次南來唱紅了的坤旦,那一個不是靠幾齣《紡棉花》、《貪歡報》蒙人的?哪一個真講究什麼藝術來?縱然有幾個吸引力大的,充其量,不過花旦材料而已。真靠唱腔,做派,站住腳跟的,近二三年來,似乎還只有一個鄭冰如。不錯,冰如的藝術比起許多老伶工來,還差得很遠,尤其是喜歡耍花,愛用胡琴過門之間的閃板來博得淺薄者的鼓掌。但,就是耍花,也要得比別人高雅。有味兒。這就是她的工夫。試聽她的吐音咬字,非久經琢磨者,曷克臻此?尤其她沒有一般坤伶所共有的雌音,單這一點,就不容易。

聆楊寶森之《伍子胥》

鄭冰如之《生死恨》

 《戰樊城》上場已九時半。楊寶森以餘派為號召,唱來餘腔餘調,非常過癮。“兄長說話……”一節,嗓音嫌太低,但入後就愈唱愈甜了。寶森的嗓子就是這樣:耐用,持久,決不像俗伶那樣,唱到下半出就聲嘶力竭。我又要捧一句:非有真實功夫者曷克臻此?

 全部《伍子胥》號稱包括十出老戲,打個對摺,至少五出重頭戲是有的。《戰樊城》下來,“伍申會”平平而過,接著就是全劇薈萃所在的《文昭關》了,楊寶森換了箭衣上場,幾句搖板,醰醰有味,值得喊一個“好”字。見東皋公後,“一言難盡”之叫板一起,馬上知道下面有好戲聽了,果然,“恨平王無道亂楚宮”一段快西皮,唱得字字振作,字字皆由丹田衝口而出。“一輪明月……”後接連有三大段,行腔吐字,令人過足戲癮。特別難能可貴的是第二句“愁人心中似箭穿”,寶森用哭音唱出,伍子胥過不了昭關,一種憂國懷家的心情,表現得淋漓盡致,中國老東西居然有這等細膩動人的地方,怎不叫人拍案叫絕呢?

聆楊寶森之《伍子胥》

楊寶森之《文昭關》

 “浣紗溪”與“訪專諸”兩折,演來也頗可觀。配角有林秋雯(有北方芙蓉草之雅號)、劉硯亭等,可比綠葉之於牡丹,對全劇幫助頗多。但是,我最有好感的,還在下面的“遇姬光”一折。“伍子胥,伍明輔,父母的冤不能報”,下接哭頭“爹孃啊”,音極淒涼,和先前高朗激楚之聲自另有一番情致。時至街頭行乞,伍子胥的心情當然不能和先前一樣。

 下面大軸,倒是王泉奎的戲。向裘盛戎墮落後,銅錘正工人才,走遍大江南北,得推王泉奎一人獨步。聽完一段《刺王僚》,旁邊有人說:“簡直和金少山不相上下”。但是,我覺得,就藝術上說來,王要比金有出息得多。後者只靠嗓子衝賣錢,前者則不但嗓子衝,而且韻味十足。

 綜觀天蟾此期角色,比起時下一般由野狐參禪者挑大樑,實不啻霄壤之別。惟一的缺點就是小丑和裡子人才是缺乏的。曹世嘉雖然能唱兩句,但以之飾《空城計》之王平,《定軍山》之嚴顏,究屬“差勁兒”。假使再加上李寶奎、張榮奎十足“兌現”,那陣容就更加整齊了。

(《申報》1943年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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