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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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扬州,最好的广告词是李白的“烟花三月下扬州”,千百年来家喻户晓、深入人心。
徐凝的“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则明白地宣示:扬州的月亮,就是比别的地方圆;扬州的月色,就是比别的地方美。
唐代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被称为“孤篇压全唐”,是在扬州所写。
刘禹锡的千古绝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写于在扬州初见白居易时的赠诗中。两人相携遍游扬州,以诗唱和。白居易在瓜洲渡口,留下了著名的《长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北宋欧阳修曾在扬州为官多年,主持修建了平山堂。
他的学生苏轼与扬州渊源也极深,曾多次经过扬州。
1079年,苏轼遭贬徙任,由徐州赴湖州,路过扬州,扬州知州鲜于侁设宴于平山堂。其时欧阳修已去世八年,苏轼即席赋《西江月·平山堂》:“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缅怀恩师,抚今追昔,万千感慨,胸怀旷逸。据记载,其时“名士堵立,看其落笔置笔,目送万里。殆欲仙去尔”。
1092年,苏轼知扬州,革新除弊,但半年后即离任。
此外,还有辛弃疾眼里的“烽火扬州路”,宗元鼎的“关情最是扬州路”……
但如果要给扬州找一个代言诗人,公认的莫过于唐代杜牧了。他关于扬州的名诗有《寄扬州韩绰判官》:“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
杜牧曾居扬州,那时的他年少英俊,好宴游。多年后,他回顾自己的扬州生涯,写下《遣怀》一诗,不无自嘲地感叹:“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说的是南宋的扬州经历战火之后破败凋敝的景象,放在今天,杜牧惊的应该是,他的诗句“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在这两年成了网红。
数年前曾去扬州,行李中只装一本《扬州画舫录》。
无须骑鹤,仅仅一个小时就到了,但眼中所及并不是“淮左名都”“全盛江都”——这里是西郊新城,时值初冬,满眼高楼漠冷,衰草凄迷。我想着姜夔的《扬州慢》,心说:什么“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惟“清角吹寒,都在空城”耳。
但所有的不快随着午餐烟消云散,惊喜连连,几乎每道菜都让我发出欢呼——熟悉的,地道的,亲切的,养我长大的——淮扬菜。即使一碗阳春面,也胜过我在扬州以外地区吃的所有阳春面。只有在我家乡,才会把西瓜红萝卜(即心里美萝卜)、青萝卜作为餐后水果。看,金黄色的梳头令!我早已忘了这道糕点!……
食物的作用远远不只是果腹,它承载着记忆,是慰藉,是愉悦,温暖生命,激发对生活的热爱。
第二天的早餐,有芹菜香干、烫干丝,这些是扬泰地区喝早茶的必备菜肴。熟悉的饮食习惯全回来了,家的味道,让我兴奋不已。第一次因为饮食,我感到很幸福;第一次,我有了乡土乡情的概念。
我曾经是扬州人,后来我的家乡从扬州行政区划分出去了。我从未在扬州逗留如此之久,只是我来去必经之地。也曾从瓜洲渡京口,也曾专程赴此吃淮扬菜,但都是惊鸿掠影。
那几天,我心中总浮起一句:此生合该扬州老。唐人张祜在《纵游淮南》中写道“人生只合扬州死”,扬州八怪之一黄慎也写过“人生只爱扬州住”。我几乎下了决心,什么四川福建,什么云南海南,我只应终老扬州。
扬州
二十四桥仍在,
波心荡,
冷月无声。
念桥边红药,
年年知为谁生
3
一日上午,去个园游览。一入市区,欢喜不已,古城轮廓俨然,高风古格犹存,小而井然,处处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在这里,日光是懒懒的,时间是迟迟的,车马不喧,市语不哗,光影静悄,楼阁端然,草木不响,人色安详,既是宁静的,更是凝简的。
个园虽以竹著,但花木萋萋,颇有讲究,银桂迎宾,青桐引凤。虽冬日,但松柏郁郁,腊梅含苞。只可惜非烟花三月,桃李不芳,杨柳不絮,芍药不红,琼花不吐。园内游客寥寥,颇为清静。扬州话自带韵律,我忍不住凑近晨练老人,听他们抑扬顿挫地闲说家常。
当我第一天晚上打开电视听到第一声乐音时,我就知道那是扬剧,听了几句,我就知道唱的是哪一出哪一折。饮食、语系、习俗……不管你丢掉多久,都不会遗忘,因为早已深入骨血。
细细观赏建筑布局、砖雕木刻,心中不免对比起苏州园林来。苏州园林见工见巧,多雅情意趣;扬州园林宜居宜室,更家常质朴。
逐一看对联、匾额,汪巢林、金农、郑燮……当看到个园主人黄至筠四子黄锡禧撰联“云中辨江树,花里听鸣禽”,不由神往起将来——每日踏遍大街小巷,访故遗址,观广陵潮,看昆扬剧,听扬州评书,吃淮扬菜……
审核:韩丽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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