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汪曾祺的一本散文集，他在這書的《午門憶舊》一文中寫道：“北京解放前夕，一九四八年夏天到一九四九年春天，我曾在午門的歷史博物館工作過一段時間。”
汪曾祺先生說的這個歷史博物館，位置在故宮午門的城樓，1926年開館。據說魯迅在前期還參與了規劃，並贈送了珍藏的古物。
魯迅所贈的東西若一直都在，想來當時的職員汪曾祺是看到了的，可能他不知曉那古物從哪裡來，也可能他聽說古物原屬魯迅，但在《午門憶舊》中沒有提及。
圖｜攝圖網
汪曾祺提到的是兩尊將軍炮、皇上的寶座、十多件袁世凱祭孔用的禮服、不知道來歷的墓誌、燒癱在匣裡的鈞窯磁碗、為徵派賦役編造的戶口冊、殿試的卷子、大臣的奏摺，這些事物大都一兩筆便交待完，沒有過多的描述。在他看來，午門城樓兩邊的四個方亭子陳列的都是沒有多大價值，也不值什麼錢的文物。
接下來，博物館有個地方的東西讓汪曾祺覺得有些特別：“是多種刑具。有兩把殺人用的鬼頭刀，都只有一尺多長。我這才知道殺頭不是用力把腦袋砍下來，而是用巧勁把腦袋切下來。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套凌遲用的刀具，裝在一個木匣裡，有一二十把，大小不一。還有一把細長的錐子。據說受凌遲的人捱了很多刀，還不會死，最後要用這把錐子刺穿心臟，才會氣絕。中國的剮刑搞得這樣精細而科學，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讀到這段文字的時候，正好在看《新世界》，該劇說的是1949年1月的北京故事，而劇中最大的懸疑人物小紅襖，此角色接二連三殺人時，用的都正是凌遲之刀。
《新世界》劇照
對凌遲的刀具，汪曾祺沒有詳細介紹是什麼模樣，尺寸多少，他所見之刀是不是小紅襖所用之刀的款式，小紅襖的刀是不是完全仿製於歷史上真實的器物，這要看劇組的考據跟道具製作了，本人懶得去翻看資料查證了。
在看汪曾祺書的同時，也在看跟他一樣寫有大把飲食文章的唐魯孫的書，這本書中有篇文章《從治亂世用重典談到前代的酷刑》提到：“筆者有一年到北京午門樓（所謂金鳳銜詔的五鳳樓）歷史博物館參觀，當時該館負責人王同義是筆者中學同窗。陳列室有一隻玻璃櫃，放的都是凌遲處死所用刖、刮、剜各式刀鑿，一律都是紅漆木把，把手上都雕著面目猙獰，可怖狴犴的鬼頭。”
瞧，更多關注廚師菜刀的唐魯孫也看到了前代劊子手們的辦公用具，他所見之刀當是汪曾祺所見之刀，只是他到歷史博物館時，不知是哪年哪月。據說他1946年到了臺灣省，這樣看來，早就跟在故宮城樓上班的職員汪曾祺山川異域，自不能相互碰面。不過事隔多年之後，兩個在吃吃喝喝方面讓眾人難望項背的專家，各自留下了一篇少見的例外文章，記述凌遲之刀的殺人回憶 。
看唐魯孫這文章時，並不知道他哪年去的臺灣，還以為他像《新世界》中的金海等人計劃的那樣，在1949那時節離開的北京，最終去往了臺灣。這樣，他就有了到歷史博物館跟汪曾祺見面的可能，哪怕機會非常小。
圖｜攝圖網
巧合的是，從圖書館借到的這兩本書中，同時看到了兩位故去的美食作家提到了當年那午門城樓上的凌遲之刀，恰在追看電視劇、想知道那暗中攜著這般兇器在衚衕中兜轉的小紅襖到底是誰之際。這雖比不上汪曾祺，他看清代人的書得知古詩裡的葵就是現在人吃的冬莧菜時，“實在非常高興“，但也有巧合帶來的驚喜。
同時也想，要是生長在北平、吃遍京味的唐魯孫能看一看《新世界》，將會怎樣？假使他見到劇中的往昔北平風物人情，那交錯的衚衕，那路邊的鋪面，那街頭的小吃，那拉著的二輪人力車，那厚厚的棉襖棉褲，那不時出沒的駱駝，不知作何評論。這位沒少抱怨臺灣吃食不及老北京風味地道的舊時王孫，大概會有懷鄉念舊之感。
《新世界》劇照
倒是汪曾祺，自小成長在挨近江南的多水之地，故鄉的野菜和高郵的鹹鴨蛋是他的心頭好，青年生涯，多食雲南之味，米線、汽鍋雞和昆明的瓜果苦茶伴隨了他清貧的大學時代，之後匆匆步履，踏過十里洋場的上海灘，接著在年近三旬時來到北京，失業半年，最後落腳在紫禁城當年錦衣衛值班的住處，成了“錦衣之下”。他對北平的印象，多半不及本地土著唐魯孫來得深切，但假設他也看了電視，看到小紅襖持那劊子手之刀，用那類似封存在工作之地、幾乎天天可見的器物，在暗夜和黎明時分殺人，又不知有怎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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