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3 专栏|特朗普背后的特殊力量

专栏|特朗普背后的特殊力量

2015年6月,特朗普以共和党竞选者身份正式参加2016年美国总统选举,并开始为公众所熟知。近三年来,尤其是特朗普正式就任美国第45任总统的这两年多来,由于其不按常理出牌的政治风格,人们给他扣上了诸如“疯子”、“白痴”、“斤斤计较的商人”一类的帽子。但这种情绪化的舆论标签显然缺少对特朗普本人及其幕后团队的理性认识,更无法回答如下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看似个人风格强烈的“特朗普主义”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它与美国的政治传统真的格格不入吗?

今天为您推送的文章摘编自《政治化的困境:美国保守主义智库的兴起》一书,作者为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CF40)秘书长王海明。本文介绍了保守主义意识形态智库,尤其是传统基金会,在特朗普政府政策议题设置过程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作者将其表述为“特朗普背后的特殊力量”。进一步地,文章还分析了在特朗普上台前后,由保守主义智库所代表的各种保守主义力量的新融合。从中我们可以了解到,特朗普高举的“美国优先”和“反对自由贸易”的大旗,早已在美国的政治传统中埋下伏笔。

特朗普背后的特殊力量

专栏|特朗普背后的特殊力量

今年1月,CF40专家团拜访传统基金会。

传统基金会,特朗普背后的特殊力量

2016年,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当选美国总统,世人为之震撼,随之而来的是对特朗普大旗下政策议题的关注。作为美国共和党的候选人,特朗普很大程度上给人以保守主义的印象:反对奥巴马医改、减少政府管制、大幅度减税、加强移民监管等。同时,他也为保守主义注入了一些新的元素,如民族主义、民粹主义和保护主义。在设置这些议题的过程中,保守主义意识形态智库,特别是传统基金会(The Heritage Foundation)起到了重要作用。

传统基金会可谓特朗普背后的一支特殊力量。之所以说特殊,一方面,传统基金会以智库的形态存在,又明显不同于华盛顿广泛存在的中立智库,它有着非常明确的意识形态倾向,其政治游说特点尤为突出;另一方面,它也远强势于华盛顿其他保守主义智库——传统基金会可谓美国保守派的大本营,“试图为政治提供正确的方向”。总之,传统基金会旗帜鲜明且举足轻重。作为保守主义意识形态智库的旗舰,传统基金会对特朗普的支持明显体现在他赢得党内候选人之后。特朗普当选总统之后,传统基金会的支持又进一步:几乎为他的每一项政策“出谋划策”,从经济政策到最高法院法官提名,因而被认为是特朗普政府的“影子转型团队”。

传统基金会的“影子转型团队”功能,突出体现在大法官的提名上。在美国政治体系中,最高法院的位置至关重要,大法官可谓“一言九鼎”,加之任职终身制的特殊安排,大法官的影响力往往可以持续二三十年而不受总统换届的影响,传统基金会著名法律专家埃德·米斯(Ed Meese)甚至认为,总统最能影响后世的权力在于挑选联邦法官。因此,传统基金会历来注重加强对司法机构的影响,守卫美国最高法院这个保守派非常看重的阵地。2016年,美国最高法院法官安东宁·斯卡利亚(Antonin Scalia)突然去世,新总统面临一次可以提名大法官的机遇,传统基金会立即展开研究,为特朗普开列了一个可供选择的清单。最终,传统基金会协助特朗普提名并任命了保守主义法官尼尔·哥萨奇(Neil M.Gorsuch)作为最高法院法官,进一步巩固了保守派的优势地位。

传统基金会的另一大优势领域是设计政治理念和执政纲领。2014年6月6日,传统基金会时任总裁吉姆·德敏特(Jim DeMint)提出了利用奥巴马计划——包括医改、气候变化等一系列措施——拯救美国的两步走策略:“在2014年,我们的任务是停止流血;在2016年,我们的任务是拯救国家”,前者的意思是停止资金流失,后者则是指通过选举让保守派重新掌权,进而采取相反的政策。此前,为了使国家重回正轨,传统基金会曾在2013年发起一项名为“改造美国”(Reclaim America)的运动。特朗普在选举时提出“让美国再次强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很大程度上响应了传统基金会的呼声。

专栏|特朗普背后的特殊力量

特朗普在竞选演讲时佩戴印有“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的帽子。

实际上,以“拯救国家”为推动力,传统基金会早已炮制了相关的改革计划,并在特朗普当选后将这些计划交付给特朗普行政团队及国会中的保守派议员,让他们明白不存在不进行改革的理由。同时,传统基金会也为新政府绘制了一系列新的“蓝图”,由此完成第七期《领导人的职责》(Mandate for Leadership)。这一期《领导人的职责》是一本70多页的指导手册,提供了实施保守主义观点的具体步骤,为新政府建议了一个全盘的政策计划。传统基金会对它的会员表示,这本“新政府全盘政策计划”将协助特朗普总统及其团队从第一天开始就做好充足的准备。

时针拨回到1981年,传统基金会首次发行《领导人的职责》即取得巨大成功,这部著作后来被誉为“里根革命的圣经”,传统基金会也借此一跃成为美国影响力最大的保守主义智库。特朗普就任总统的政府交接过程,让传统基金会重温了当年为里根总统效力的感觉,其中的伏笔早在2013年就已经埋下。那一年,传统基金会聘请茶党旗手德敏特为总裁,因其民粹化倾向而颇受指责:“传统基金会如此支持茶党,以至于共和党内对其是否还是正统的保守主义产生了疑问。”这种争议反而为传统基金会与特朗普之间架起了桥梁。特朗普选择德敏特的茶党“战友”、传统基金会的迈克·彭斯(Mike Pence作为竞选搭档,也正是抓住了保守主义民粹化的历史趋势。

▼吉姆·德敏特

专栏|特朗普背后的特殊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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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彭斯

传统基金会又一次发挥作用的一个明显证明是,特朗普新出台的财政预算方案与传统基金会2016年最新版《领导人的职责》十分相似:均取消了阿巴拉契亚地区委员会,减少了对国家艺术基金会的资助,并停止了对法律服务委员会、美国公共广播公司的赞助,等等。事后,传统基金会发表文章,赞扬总统的新预算方案,支持总统削减冗余的行政经费,并建议特朗普进一步提高军费开支。

新时期的“融合主义”与民粹主义

上文介绍了特朗普背后保守主义智库的支持,实际上,在特朗普上台前后,由保守主义智库所代表的各种保守主义力量的新融合更为关键。特朗普在竞选过程中所展现出来的与众不同的政治风格已经让世人感到震惊,而其最终能够击败希拉里,更是令人瞠目结舌。无论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人们都必须承认,特朗普的竞选胜利在一定意义上反映了民粹保守主义的兴起。

究其根源,特朗普的民粹保守主义可谓美国主体杰斐逊主义的延伸,也体现了一种新的融合主义。正如其曾经的首席智囊史蒂文·班农(Steven Bannon)所说的,特朗普融合的是传统保守主义、民粹主义和经济民族主义(economicnationalist)。传统保守主义整合了信奉市场自由主义和道德文化保守主义的传统共和党人,民粹主义则将茶党以及以茶党为代表的美国普通群众纳入特朗普的基本盘,经济民族主义更是将从新政以来即是美国民主党铁杆支持者的美国白人工人阶级变成了共和党的拥护者。这种新的融合主义以“让美国再次强大”为核心口号,可以说是自从里根革命以来保守主义历史发展的最重要的阶段。

特朗普的民粹保守主义的主要特征是直接诉诸最普通民众的情感、意志和偏好,在对外政策上则主张和信奉国家主义(反对国际化)、工业主义(反对自由贸易)和一定意义上的孤立主义政策(反对对外干预),其思想内核实际上可以追溯到美国久远的保守主义传统之中。沃尔特·罗素·米德(Walter Russel Mead)在《特殊的眷顾:美国外交政策及其如何影响了世界》一书中概述了美国外交政策的四个思想流派,分别是:汉密尔顿主义、威尔逊主义、杰斐逊主义和杰克逊主义。汉密尔顿主义者(Hamiltonians)认为,国家政府和大企业之间强有力的联盟是维护国内稳定和对外采取有效行动的关键,他们一直以来都很关注国家以有利的条件融入全球经济这种需求;威尔逊主义者(Wilsonians)认为,美国在全球传播美国民主和社会价值观、建立一个接受法治的和平国际社会方面,既有道义上的义务,也符合重要的国家利益;杰斐逊主义者认为,美国的外交政策不应在对外传播民主上着力过多,而应致力于在国内维护民主制度;作为大型民粹主义派别,杰克逊主义者(Jacksonians)认为,无论是对内政策还是对外政策,美国政府最重要的目标都应该是保障美国人民的人身安全和经济福祉,美国不应该主动寻求外交冲突,但强调“要打仗就打胜仗”。以前,杰克逊派分布在两党之中,但现在看来,他们都倾向于共和党了,而特朗普的出现就是一个明证:主张保卫边疆、控制边界、增强国内军力而不进行海外干预。这里最明显的就是杰克逊式的保守主义的思想。需要注意的是,特朗普反复强调的“美国优先论”,这个论调不仅为特朗普拉拢了选民,也进一步成为他的执政纲领。“美国优先”的思想可以追溯到20世纪30年代,面对席卷全球的纳粹主义,一种孤立主义思潮倾向于主张美国不要卷入战争,而是优先发展自身的经济和军事力量。特朗普提出的“美国优先论”在竞选时期让那些被忽视的人群感受到了未来的希望,在执政之后则体现为对增强美国自身实力的强调。

专栏|特朗普背后的特殊力量

这是一部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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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上: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右上:伍罗德·威尔逊;左下:托马斯·杰斐逊;右下:安德鲁·杰克逊。

至于特朗普反对自由贸易的旗帜,则可以追溯到20世纪90年代。那时,保守主义派别衍生出的“好斗的”传统派(paleoconservative)就开始表达对全球民主和美国的海外政策的怀疑态度,他们害怕第三世界的移民对欧美文化产生影响;同时,他们公开批判自由贸易。新保守主义与传统保守主义的分裂也主要起源于这个时期关于美国对外政策的争论。传统派的领军人物,也是孤立主义的代表帕特里克·布坎南在1992年参加总统竞选时即打出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反干涉主义的“美国优先”竞选口号,引发了保守主义内部早在里根时期就浮出水面的两派矛盾大爆发,进而威胁了保守派大联盟的团结统一。实际上,早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随着里根革命成为历史,经历了8年市场经济说辞以及对福利国家的批判之后,庞大的政府在1989年依然存在,并且比之前更加庞大。以学术为导向的传统派就感叹,保守主义已经成为政治诡计——新保守派(Neo-Conservative)也就是从前的自由派在这中间起的作用是传统派最大的不满。传统派更像是1945年以前的美国右派,他们不希望只回到20世纪80年代或是融合主义时期,新保守派对他们而言就是闯入者和骗子,根本不是保守派。1996年,乔治·纳什对以上逻辑进行了专门论述。

如今,特朗普重拾传统派的竞选口号,并呈现出更加强烈的民粹主义倾向,实现了新的融合。也正是因为其民粹主义倾向,特朗普在很大程度上获得了原先民主党的铁杆支持者——白人劳工阶级——的支持。这一点其实颇为奇特,因为特朗普本人恰恰是一个资本家阶层的代表。然而,如果我们理解了特朗普的选民基础,就不会对此感到奇怪。特朗普的支持者是大量的普通中年白人:他们的收入和教育水平都是中等偏下,自认为没有发言权,不相信任何机构或组织。特朗普的竞选纲领迎合了这些人:他承诺使美国再度变得强大,承诺让他们获得父辈以前曾有的工作职位,并且关心他们的利益。实际上,民粹保守主义在特朗普参选之前既已形成气候,这就是自从奥巴马连任以来甚嚣尘上的茶党运动。随着选举进程的推展,特朗普从茶党处获得的支持以惊人的速度上升。特朗普宣布竞选以前,只有20%的茶党人对他有良好的评价。一个月后,这一数字上升到了56%。特朗普的出现,将茶党中的民粹主义者与白人工人阶级联合在一起。特朗普当选之后的施政方针干脆被支持者称为“美国工人的权利法案”。

特朗普对全球化的批评使其在初选期间获得了大量选民的支持。一方面,对于白人工人阶级而言,全球贸易体系对其的剥削已经持续了几十年。特朗普通过获得白人工人阶级的支持,扩大了党内的潜在基础。另一方面,全球化意味着人员的跨国流动,即移民。而对于白人工人阶级而言,移民对于他们的工作产生了威胁,同时给社会的稳定带来了不安。在这个方面,传统的共和党为了获得更多的支持,呼吁施行移民改革,让穆斯林、墨西哥人和拉丁美裔融入美国社会,这一点恰恰不能获得白人工人阶级的支持。然而特朗普则旗帜鲜明地反移民,恰恰迎合了那些普通白人的心。全球化的不满者、低学历的美国白人工人、缺乏专业技术的普通民众都被特朗普的工业民族主义所吸引。按理来说,工人阶级支持资本家(特朗普)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之所以能够出现工人阶级支持特朗普的现象,与其说是因为白人工人阶级被蒙骗,而毋宁说是相比较于资本家以及共和党而言,民主党的精英主义姿态和言语方式更为令人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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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移民抗议特朗普的移民政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特朗普的政治哲学和政治风格也反映了一股世界性的民粹主义潮流,即对西方新自由主义制度的厌恶情绪。从国际语境来看,当今世界的贸易全球化进程正在放缓。一方面是由于各国(特别是西方国家)贸易保护主义的崛起,另一方面是由于瓦解全球价值链的机会被慢慢耗尽。两方面的因素共同造成了民粹主义在高收入国家异军突起,并且快速发展。从经济上来讲,高收入国家内部不断加剧的不平等现象、日益增长的移民以及金融危机都导致了民粹主义的兴起。从政治上来讲,资本主义全球化、超国家机构的角色以及媒体转型都是构成民粹主义兴起的主要因素。在欧洲,2008年以来极端排外的右翼民族主义政党出现,并且已经开始在某些国家执政。“在很多国家,深陷不平等与资源稀缺问题的选民,无视务实政党的冷静承诺,转而选择了如幽灵般的超验主义解决方式,无论其多么残酷。”特朗普的行事风格和语言风格则恰恰迎合了选民的这种需求和渴望。特朗普看似“野蛮”的作风也继承了美国政治传统中的一个脉络,即针对巨大的政治压力的时候一种本能性的、暴力性的反抗。可以说,特朗普赢得总统大选,这个事实表明了具有美国特色的民粹保守主义已经成为一种巨大的政治能量。(本文摘编自《政治化的困境:美国保守主义智库的兴起》前言和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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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简介

本文摘编自《政治化的困境——美国保守主义智库的兴起》一书,由中信出版集团出版,作者为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秘书长王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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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化的困境——美国保守主义智库的兴起》

王海明

中信出版集团

2018年4月

中立智库和保守主义智库是当今美国智库的两大主流。保守主义智库的兴起颇具传奇色彩,尤其是其中的旗舰——传统基金会。相对国人已经非常熟悉的中立智库——布鲁金斯学会,传统基金会的实力和影响力毫不逊色,其浓重的政治化色彩看似新鲜,实则沉重。

本书作者历时五年,遍访美国一线智库和政府部门,通过大量一手访谈和英文文献的梳理,深入分析美国两大主流智库,挖掘美国智库与政治思潮、权力转换和制度变迁之间内在关系,并试图从智库的维度透析美国社会和政治体系的两大症结——两极化和民粹化——前者导致了五十年来越来越严重的两极对立,后者如今则体现为茶党和特朗普现象的政治运动化,两者共同带来了对保守主义智库的需求,也刺激了保守主义智库日益严重的政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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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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