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2 家人回老家給爺爺辦六十大壽,爺爺怪異表現暴露家族祕密

家人回老家給爺爺辦六十大壽,爺爺怪異表現暴露家族秘密

小時候我常去奶奶家玩。她家在山村,山裡的天地,比我家後院大。

奶奶很窮,但是沒有一點兒窮的模樣。家裡有許多雜物,但是收拾得乾淨,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她自己也收拾得乾淨,總是把頭梳得分明,臉塗了粉,眉毛畫得細長,唇也抿了紅紙。雖然穿著樸素,雖然是個老太太,但走在村裡,仍像個有錢人家的大小姐。

許多她那一輩的人,見著了她,還是習慣向她打招呼——

“三小姐,好久沒見著您了。”

“喲,三小姐,出來散心呢?”

“三小姐,帶孫女玩兒呢?”

奶奶總是微笑,點點頭,也不回話,牽著我便走了。

我問她:“阿嬤,為什麼他們叫你三小姐?”

她說:“因為你阿祖曾經很有錢,這些人都是我家的佃戶。”

她這麼一說,我覺得風光,走起路來更加神氣。不過偶爾我也會聽到那些明裡恭恭敬敬的人,一轉頭就說奶奶的壞話,說她不自知,說她老妖婆。我就拿石頭丟他們,奶奶看見了,拿手絹擦我的手,說:“別把小手弄髒了。”

不過奶奶通常是不會出門的,我每次去找她,每次都能找到。她要麼臥在床頭聽薌劇,要麼坐在門口曬太陽。在我印象中,她從來也不幹活。所以我喜歡她,因為她總能陪我玩。

山裡那麼大,有無限好玩的地方,有許多野花,許多野果,許多飛鳥,許多小蝦。

天氣好的時候,她牽著我,滿山遍野地跑。我總是不知道在哪個地方睡著,她便揹我,在山路中緩緩地顛簸著。她的背柔軟,一顛一顛很舒服。等我醒來,已經在她的床上。

天氣不好的時候,我們躲在家裡,翻箱倒櫃找出許多顏色,我給她化妝,她給我化妝,兩人都像花貓,照著鏡子一起大笑。或是她在風雨聲中,給我講神話故事,她說一句,我問一句,等我不問了,也差不多要睡了。

和奶奶不一樣,爺爺不能陪我,他總是很忙,無時無刻都在忙,我幾乎沒有見過他歇息的樣子。有時候奶奶在午睡,我會叫爺爺帶我去玩水,或是去掏鳥窩,甚至只是給我扎個辮子,他都會說:

“不行,莊稼長草了,我要去鋤草。”

“不行,柴火沒了,我要去砍柴。”

“不行,飯是吃了,還沒洗碗。”

我總是說:

“你叫阿嬤去鋤草。”

“你叫阿嬤去砍柴。”

“你叫阿嬤去洗碗。”

他就說:“阿嬤累了,不要吵她。”

所以從小到大,我跟爺爺都不親近,彷彿他仍只是家裡的長工,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低著頭彎著腰,一事接一事地幹活,幹不完的活。

我記得爺爺六十大壽那一天,他還是很忙。從買菜洗菜,到燒火炒菜,再裝盤上菜,都有親人在做,他非要跟在旁邊檢查。他說奶奶挑得很,別人動手,他不看著不放心。

最後他終於安分地在中間位置坐下,又開始給奶奶盛湯夾菜,自己吃了兩口,離桌去找坐墊,說怕奶奶坐久了屁股疼。然後惶惶不安,又離桌去拿了個枕頭當靠墊,說怕奶奶靠久了後背疼。

那壽宴怎麼熱鬧歡喜,都和他沒關係似的。等三個叔叔四個姑姑玩得盡興陸續散去了,他先扶奶奶去床上休息,才一邊收拾殘羹剩菜,一邊用手抓著吃一些。

這時候我已經十五歲,終於覺得爺爺好可憐。就像爸爸說的一樣,是個勞碌命,閒不下來。

我問爺爺:“阿公,你不累嗎?”

爺爺“噓”了一聲,往大房看,小聲對我說:“嫣兒啊,你個憨仔,不要這麼大聲。”

我故意大聲問:“你說什麼啊?”

爺爺更緊張地“噓”了好幾聲,說:“去去去,去和阿嬤看薌劇,阿公在忙。”

我從心裡感到一些些怒其不爭的憤恨,不過只是針對他喜歡讓自己太過勞碌這一點,並沒有一絲絲要奶奶替他分擔家務的願望。無論怎麼樣,我還是更喜歡奶奶的。

爺爺在外面哐啷哐啷地收拾,我躺在床上,枕著奶奶的大腿,聽她悠悠說著故事,覺得很舒服,也覺得本應如此。

自我十八歲以後,因為到外地上學,畢業後又在外地工作,家都少回,更難得去找奶奶。想起時,會想有一天飛黃騰達了,接爺爺奶奶到身邊,帶他們見識一下山裡沒有的大商場、電影院和地鐵飛機。

不過熬到三十歲,我也沒有飛黃騰達。但是逛商場、看電影、坐地鐵、乘飛機這些事情,我可以做到的,只不過我經常想起,也同樣經常忘記。

爸爸給我打電話,說:“嫣兒啊,你阿公不留心閃著腰,你有空回來看看。”

我一聽,腦裡想了許多事,瞬間心神不寧。

我問:“那阿嬤怎麼辦?誰給她做飯吃?”

爸爸說:“不礙事的,你阿公還能做飯,沒多嚴重。”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安慰我,但我遠在千里之外,看不見摸不著,聽了這話,好歹能鬆口氣。

我想了一下,說:“那我月底帶小豆豆回去住幾天。”

回到家裡,我著急要去看爺爺奶奶,但是父母親不讓我帶著豆豆一起。豆豆這時候剛滿週歲。他們說孩子可愛,大家爭相要抱,都沒抱夠。其實我知道他們不願意讓豆豆去古厝。古厝一直只有兩個老人住,不夠朝氣,而且大祠堂就在旁邊,怕老祖宗會跟孩子打招呼,打了招呼就會得病。

我便騎著電動車,獨自上山去。

進了房,奶奶在看電視,播的依然是薌劇。棉被疊成大方塊,她坐在床上,身子歪向一側,靠著棉被。我大聲叫她,她轉頭看我,愣了一下,招著手,開心地說:“哎呀嫣兒啊,快過來,快過來坐,來我身邊坐!哎呀你怎麼回來了,我好久沒看你了,你又瘦了。”

我說:“我生完孩子都胖了十幾斤了,你還總說我瘦。”

我仔細打量奶奶,她才是真的瘦了,我握著她的手,感覺像雞爪一樣。而且她老了許多,雖然妝容沒變,但是人越老,同樣的妝,會顯得更扎眼。

奶奶說:“真的瘦啦,我不會騙你的。豆豆呢,沒來嗎?現在該能走路了吧?”

我說:“他在睡覺,我著急來看你,顧不上帶他。阿公呢,聽阿爸說他閃了腰,有沒有事啊?”

她擺手說:“沒事沒事,他骨頭硬,你不要擔心。”

我嘴裡說“那就好那就好”,一邊從包裡翻出許多送給奶奶的小物件,一些五顏六色的髮簪、梳子、圍巾之類,兩個人坐在床上嘰嘰喳喳地挑揀起來。奶奶雖然年紀越來越大,對這些姑娘的東西,始終很喜歡。

爺爺進門的時候,端著一個塑料盒,盒裡裝著切塊的水果。他見到我也很開心,也說我瘦了,也問豆豆怎麼沒來。我問他腰傷怎麼樣,他使勁拍拍彎曲的後背,說不礙事。

他一邊笑,一邊把盒子端到我面前,讓我吃一些。我拿了一個放嘴裡,他又端到奶奶面前,說:“你多吃點,這個梨子下火。”

奶奶還在擺弄髮簪,沒看他,拿了一個塞嘴裡,咬了一口吐出來,伸手拍掉盒子,盒子掉在地上,水果撒了一地。

我愣了,看爺爺,爺爺縮回手,臉上還是笑著。

奶奶說:“你痴呆了嗎,不是梨子,是蘋果,我現在不想吃蘋果。”

爺爺蹲下身,銀白的頭在床下晃動著。他把地上的水果撿回盒裡,一邊說:“啊,我忘了,是蘋果,不是梨子,我見到嫣兒開心,忘了切的是蘋果。那裡是有個梨子的,我這就去切梨子。”

爺爺切了梨子來,放在我倆中間,再去把蘋果衝一遍水,裝進袋子,袋子提在手上,背上噴霧器,對我說:“嫣兒啊,你看好你阿嬤,我去給菜苗打個肥,你晚上家裡吃啊,我給你做蒜蓉雞吃。”

我說:“阿公,你怎麼還在種田,不是租給別人了嗎?”

他說:“沒有啦,沒種田,是種了一點菜,自己吃的。”

爺爺剛走出門口,又折回來,說:“你不要走哦,我種了兩顆木瓜,已經結果實了,很甜的,我摘回來給你吃,你阿嬤愛吃。”

我說好,他便走了,還是走到門口時折回來,指著厝後說:“阿公養的那些母雞,下很多蛋,我和你阿嬤吃不完,你帶回去給豆豆吃,是土雞蛋。”

我說:“好好好,我等下自己拿。”

他又說:“我再殺兩隻雞,一隻給你做蒜蓉雞,一隻不要煮,你帶回家,給豆豆吃。這個雞是真正的土雞啊,你們城裡買不到的。”

奶奶大聲喊他:“你沒完了,趕快走。”

爺爺這才走了。

我推開木窗向外探,看見爺爺佝僂的背上馱著噴霧器,步履有些蹣跚,慢慢往遠處走去,右手不時從袋子裡拿出一個蘋果塊放進嘴裡。

奶奶問我:“這次沒回來吧?”

我說:“沒有了。”

她說:“哎呀,我最近脾氣不太好,總是罵他。不過你看你阿公,是不是痴呆了,越來越囉嗦。”

我說:“阿公的腳怎麼了,走路歪歪扭扭。”

她說:“又摔了。”

她說:“沒有,只是摔烏青,又沒斷骨頭。”

我嘆了一聲氣,奶奶鮮見地陪我嘆了一聲。這時候本該相視而笑的,但她沒有。

於是我問她:“怎麼了?”

奶奶放下手裡的頭繩,向上捋了捋自己稀疏而花白的頭髮,說:“你阿公這麼老了,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雖然她說得很唐突,但我也不是一無所知的孩童,三十年來見過許多生離死別,知道死亡的意義,也想象過爺爺奶奶離開世界的那一天,因此我感到悲傷。

我說:“阿公身體還很好。”

奶奶停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問:“你在北京過得怎麼樣?”

我說過得很好。

她說:“嫣兒啊,你能不能帶你阿公去長城玩?”

我說:“可以啊,你也一起來吧,我回去安排一下,再接你們來。”

她說:“能不能這次就帶你阿公去?”

我說:“你不去嗎?”

她說:“我不去,你能不能這次就帶你阿公去啊?”

我說:“一定要現在嗎?”

她說:“對。可以嗎,嫣兒?”

那一刻我猶豫了。(原題:《再見,阿嬤》,作者:南三不三。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