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6 哪種語言“效率”最高?是中文嗎?

學語言是極其痛苦的一個過程,我們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弄懂詞與詞之間的細微差別,把各類語法規則牢記於心,外加大量的練習和足夠的勇氣。

哪種語言“效率”最高?是中文嗎?

但學會語言之後,比較語言之間的特點,也是極為有趣的一件事——比如說,語言的“效率”問題。

我們常常會碰到短短一句英語,翻譯成漢語要解釋好長一段;但反過來,一個漢語成語背後的含義,恐怕也要坐下來講好一陣。

究竟什麼語言的“效率”最高,說出來就你懂我懂大家懂,還不費口舌呢?

有人會說中文是最高效的語言。

“同樣的聯合國文件,總是中文最薄。” “英語大部頭,翻譯成中文厚度減少1/3。”(等等,難道書的厚薄不是由字體大小、排版和編碼結構決定的麼……)

哪種語言“效率”最高?是中文嗎?

哪種語言最有效率我不知道,但上學時老師讓買的字典肯定是我這輩子看過最厚的書

“效率”的定義

這時候,我們就需要定義“效率”了。到底什麼才是高效呢?

中文一個成語背後一個故事,被說成“高效”,實際上是有賴於語言的“高情境”。如果拋開那些情境,中文的“效率”就大打折扣了——特別是單論口語交流的時候。

中文的語法上面相對“簡單”,沒有時態等屈折,類似於 he died 兩個詞,中文必須要說他“已經”死“了”才能完整表達含義。

有人就要問了,我不能簡單說“他死了”嗎?當然,如果你有前後文、和你講話的人都知道情況,靠語境是可以的。

然而不論語境的話,“他死了”本身,可以是過去完成式(他死了很久了;或者在提到的一個過去的時間點之前就死了)、過去式(他已經死了)、未來的(他死了,我就可以繼承財產了)、虛擬式(他死了,如果是癌症晚期的話)……

哪種語言“效率”最高?是中文嗎?

這些在英語裡面都有相應的語法結構來表達,而漢語則需要提供其它信息,或者依靠語境輔助。

即使以長著稱的日文,也有高情境的時候。

日文的動詞變位有典型的黏著特徵(即對時態或者含義的改變、會加在詞句後面形成超長的結構),而且一個詞需要好幾個音節表達。

光是“初次見面,多多指教”,就得說“初めまして、どうぞよろしくお願いいたします”這麼老長的20個音節的句子,初學者看了沒有不頭疼的。

但是日語有的時候又可以極其精煉,熟了之後一個“どうも”可以解決大部分問題;根據各種情景(以及對方的臉色)可以省略不少內容,一句“あの…”剛出口,“讀得懂空氣”(空気よめる)的人就馬上能夠反應過來到底如何。

實際上,高語境的語言的“精煉”,確是需要依靠上下文乃至交談雙方的舉動來獲取的,而不是語言本身。

哪種語言“效率”最高?是中文嗎?

語言再效率,只怕也會有人讀不懂空氣

德語的一大特徵,也是會用一個詞(有時候是複合詞)表示相當微妙的意義,換成英語可能要解釋三句話。

最有名的就是“egal”,混合了“不甚明白但無所謂” “關我x事愛咋咋地” “你快別說啦沒意義的”的複雜含義,用起來那可是相當的上癮。

這個詞來自於 17 世紀的法語,表示平等(égal)的,也就是說所有事情對我來說都“一樣”,然而在德語的演進變化中,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為它賦予了情境含義,印證了德國人事不關己的刻板印象吧(說笑啦),但也給初學者一臉茫然的表情。

信息量=效率?

那麼我們如果用“信息量”來定義 “效率”,又怎樣呢?

比如,以德語和拉丁語族(羅曼語族)各語言為代表的屈折語,一個簡單的句子裡能交代清楚時間動作人物性別。

哪種語言“效率”最高?是中文嗎?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吧,比如我看對面的宅男同事今天打扮得容光煥發,隨口問一句:“咦你咋這麼好看呢。”

同事回答:“和朋友吃飯。”

我心想:“這個回答很敷衍了事啊……”

如果是德語呢?

"Warum bist du heute so hübsch?"

"Ich hatte Abendessen mit einer Freundin."

於是我就可以心想了,“這,朋友是女性(Freundin)啊,還是一個(einer)單獨吃,晚飯?!不過,是 hatte,已經吃過了誒,吃了晚飯之後還來辦公室加班,這什麼都沒發生嘛,嘿嘿……”

什麼“和朋友吃飯”這種含糊不清的表述,在德語裡面就會暴露這麼多一言難盡的內容——信息量大。

這種信息量爆炸的極致,《大西洋週刊》作者、哥倫比亞大學語言學家 John McWhorter 寫了這麼個高加索語言 Kabardian 的例子。

一個簡單的句子“他們看見我”,這個“看”,寫出來大概是這樣:“sǝq’ayǝƛaaɣwǝaɣhaś”。這個長詞,裡面的信息量極其之大,強調了是“我”被看見、“影響”到了我、看見我的不止一個人、是過去看見的、而且被我親眼確定發生(而不是覺得被偷窺)。

對我們來說腦子要爆炸,但對於說這門語言的人,簡直是日常。

完全沒有信息量的另外一個極致呢,是印度尼西亞蘇門答臘島上、印尼語的一種方言 Riau,想要表達“吃雞”這麼個事兒,可以說 Ayam(雞)makan(吃)。

不過在當地土話裡,Ayam makan 還能表示有人正在吃雞、雞正在吃東西、某隻雞正在吃東西、雞即將被吃、雞正在被吃、某人為了雞在吃東西、某人和雞在吃東西,這讓人窒息的歧義能力,必須要有上下文支持才行。

這種語言要表達清楚一件事情,就得往多了說。

哪種語言“效率”最高?是中文嗎?

現在用中文,應該也會有歧義吧

交流與融合

為什麼有的語言信息量大、有的語言信息量小?這和交流融合很有關係。

一般來講,規則簡單、單個語素信息量小的語言,產生於大量交流融合、平民大量使用的情景之下。

很多洋涇浜語(混合語的初級階段)、克里奧語(混合語的高級階段)的語法結構都相對簡單。

哪種語言“效率”最高?是中文嗎?

以英語為例。常常有學德語、俄語的小夥伴笑話抱怨英語語法的,“德語3性4格外加單複數,變格都是要查表的”

“來試試俄語啊,6個格!”實際上英語語法詞格詞性,都相對其他印歐語要簡單,也是因為融合的原因。

原來英語也是有詞性詞格,維京人殺進來了之後,把詞性給抹了,詞格也只留下了第三人稱單數。

我們現在說的普通話,也經過了音系簡化,比過去的中古漢語雙音節詞、多音節詞更多(有的來源於滿/通古斯語,更新近的來源於日語)。

所以,屈折變化的“高效”,對於想要習得這門語言的人來說,“效率”就太低了。

漢語口語中簡單的組詞造句,跟文言文大相徑庭,得益於平民層的大量使用;

上面提到的印尼語(Bahasa),對於印度尼西亞很多人來說是第二語言,其中蘇門答臘印尼方言,更是一種簡化了的洋涇浜語或者克里奧語(印尼語本身是有被動語態和現在進行時的),方便人們交流通暢。

高加索地帶誕生了許多稀奇古怪的語言,某種語言的變格是世界上最多的,也是因為高加索山區地形崎嶇交流不暢,一個語言只有很少的人使用。

畢竟,對於嬰兒來說,語言沒有難度之分,但是對學習者、交流使用的人而言,就不一定了。

哪種語言“效率”最高?是中文嗎?

果然,大人的世界很複雜

最“高效”?不存在

那麼,若是單純定義“高效”是“在給定時間內表達的內容最多”呢?在這一點上,語言學家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沒有真正的“高效”語言。相同的時間內,語言攜帶的總信息量是相當的。

會多門語言、甚至是多聽幾門語言就能發現,西班牙語、意大利語往往連珠帶炮,張嘴閉嘴都看不清;而漢語呢則是字正腔圓擲地有聲。

里昂大學的語言學家研究了8門語言(英語、法語、德語、意大利語、日語、漢語普通話、西班牙語和越南語),發現單個音節攜帶信息量最大的是越南語,最低的是西班牙語和日語。

哪種語言“效率”最高?是中文嗎?

然而,西班牙語和日語如飛一般的語速彌補了這個不足。單位時間信息量的上限,或許跟人腦的處理能力有關。

各個語言的使用者,都有把信息以各種方式揉進語言的能力。也沒有一門自然語言,能夠又精準、又簡練、在大多數人中不產生歧義、語速如飛、還能易於學習。

作為一個多語言者,在被各種語言折磨的同時,也深刻地體會到,語言的多樣性正是各種語言的魅力之一。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各個語言都有自己的方式揚長避短,也在不同的時候凸顯語言者們各自的習慣和文化。

而對語言學習者來說,也沒有捷徑——複雜到死的時態和詞格,拗口的讀音,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語境,母語者鞭炮一樣的語速,總要佔那麼一兩個,學習之路漫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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