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5 《長沙白茉莉》:提神醒腦

青年學生、“馬克思主義研習團”成員趙克明只因會說兩句滬語,由共產黨湖南省黨委會指派前往上海運送三十八斤七兩八錢黃金。於此,他跌進大上海的蒼茫夜色,在冒險家的樂園裡歷練摸索、躑躅徘徊,試圖完成一個臥底包括心智和生理的成長。

歷史學家黃仁宇的長篇小說《長沙白茉莉》(以下簡稱《白茉莉》)似乎講述了一個如今正“髦得合時”的諜戰故事。但後者風頭雖健,到底無法望《白茉莉》之項背。這部“秘密寫成、雪藏多年”的歷史小說在諸多方面可圈可點,理應納入文學經典之列。

小說最先打動我的是人物身上呈現的斑駁色彩。斑斕是生命的本色,駁雜乃生活的常態,色彩單一至透明的童話式人物在《白茉莉》中無處容身。以杜月笙為原形的黑社會大佬杜大耳既狡黠、狠毒也不乏膽識和義氣;交際花胡瓊芳妖冶魅惑、風情萬種,華美的衣襟掩映著墮落的靈魂,末了,殘存的一縷善意卻又靈光乍現;掛名妻子蒲艾齡把囂張跋扈貼在臉上,終究藏不住心底的隱痛和善良;甚至著墨不多的閎家母女、僅有幾句臺詞的老僕阿朱,一個個都因著光影的駁雜而豐滿鮮活、栩栩如生。

主人公趙克明尤然。作為共方臥底,他思想不夠純潔、信仰不甚堅定,甚至任務也不明確;但與此同時他又敏銳、善感、擅長分析和推理。

這樣的人物恰好充當觀察者和傾聽者,敘事人的角色捨我其誰?我們躡足追蹤趙克明,一頭扎進了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十里洋場,借用他清亮得近乎原生態的眸子掃視彼時社會的方方面面。從外國租界到亭子間;從青幫上層到十六鋪碼頭;從交際花姨太太到革命志士,熱氣騰騰的日常生活、緊張微妙的勢均力敵、驚險不斷的江湖行走……一座城搖搖欲墜,一代人彷徨無地。

作者開宗明義說道:“這是一部‘時代’小說”。“時代”在這裡顯然並非背景,而是足以與趙克明等量齊觀的主角之一。透過小說的窗口,黃仁宇展開了一幅“清明上河圖”,引領我們眺望尚未走遠的歷史—市聲還在喧囂,細節蔥蘢搖曳。

諜戰題材小說和影視劇鑑於其大眾流行話語的本質屬性,往往不忍割捨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和正邪較量、邪不壓正的主題設置。黃仁宇卻難能可貴地自覺將道德審判無限延期了。在精悍到不足80字的序言中,作者特別強調“尤無意以之作任何道德上之褒貶”,如果遵照主流意識形態標準對青年趙克明進行評判,從最初因為朦朧的愛情加入“馬克思主義研習團”到最終走投無路、躑躅人海,青年趙克明的選擇和行為屢屢表現出青澀、脆弱甚至投機等不成熟、不光彩的側面。同樣的人物如果出現在石鐘山《地下地上》或者龍一的《潛伏》中,開篇就會作為革命隊伍中的一粒沙子被毫不留情地剔除,在那裡,筆墨和紙頁應該留給光榮的英雄。

事實上,小說中的工運骨幹也已經採取類似的剔除行動,只不過在作者的悉心關懷之下,趙克明總是大難不死,頑強地展示著大時代中小人物的狼狽和堅韌。不排除這種處理方式與作者的疏離立場緊密相關,但米蘭·昆德拉的敘事法則竟然完美現身歷史學家偶一為之的小說,仍然令我驚歎不已。

黃仁宇是註定不肯按常理出牌了。在合上書頁回味故事的過程中,一個疑問倏忽而至:為什麼叫《長沙白茉莉》?交際花胡瓊芳外號白茉莉,但她一則並非主角,二則也撐不住那幽渺淡雅的香氣。

或許,這部小說就是一株低調而精彩的白茉莉,靜靜地開放在熱鬧的文壇,給粗率單薄的寫作提神醒腦。

——分享自鳳凰網讀書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