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9 葱窝名流来福小

李秀笠

离开故乡葱窝客居他乡二十多年,葱窝,这个安静祥和的村落,她的一道道沟沟,一道道坎坎,一片片黄土,一座座秃山,一眼眼风沙,一声声嘶喊,一排排窑洞,一缕缕炊烟……铭记在心,萦绕在脑。生于斯,长于斯,这里的点滴已经渗入到血液中。闲暇时分,撰写家乡轶事《葱窝名流来福小》,盘点久远的记忆。 -----------题记

编撰此文之前,我一直思索该为文中的主人公冠以什么称呼,从以工作性质来命名,到以生性特点来考虑,又到以其影响力为出发点……思来想去,感觉既然是讲述乡村轶事,还是体现其村居及其在所属区域的影响力比较好。那么,文中主人公的影响力又是什么?思忖良久,觉得文中主人公虽然位卑,但至少在所居住区域葱窝村而言人皆尽知,并又联想到“乡村名流”一词,百度得知,“名流”其一指知名人士;名士之辈;其二指名声流传,觉得和文中主人公暗合,遂决定以“名流”来称呼,于是有了本文标题 “葱窝名流来福小”。按照葱窝人的习惯,一般不称呼人的姓名,多是**小(指男性),**妮(指女性),今天要讲的就 是葱窝村民来福小。

来福小本姓王,大名王来福,乡亲们称其来福小。他终身未娶,独居在葱窝枣树沟的一个年久失修的土窑洞里。在各种砖石窑洞、平房成为农村主要建筑的岁月,他的土窑洞可以说是葱窝建筑史上的文物了。打我记忆时起,他已是一个老汉,身材瘦弱矮小,面膛黝黑发亮,一双狡黠的小眼睛一笑起来,使得眼角的皱纹又多出好几道褶子,两个金色的大金牙更是熠熠生辉。一身灰色的衣服,裤脚打着裹腿带。许多时候我一直在猜测他裹腿带的作用,是为了干活利索?还是防止大风窜入?

现在,我分几个篇章和大家唠一下来福小。

第一篇章 恪于职守 寄情于放牛事业中

葱窝名流来福小

说起来福小,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啊,那个放牛的啊。对!来福小的主要职业就是放牛。每天早饭过后,他便带着他的工作辅助用具-----一把很大的雨伞,出发了。在路上,还在饭摊吃饭的乡亲们总是打趣的和他唠嗑几句:来福小,走呀?来福小,今有没有雨啊?……他总是扯着他那女气的嗓子笑着,回复着。我儿时的记忆还是人民公社,大家过着集体劳作的生活,那时,牛群以及牛圈都是大队的,来福小自然就是大队钦点的放牛大帅了。每天他先到葱窝马棚地下面的河沟沟地带的牛圈里赶出牛,一路吆吆喝喝上路了。等到傍晚时分,夜幕降临,鸡禽回窝之时,他也和一起放牛的伙伴吆喝着他的牛队,又把牛群赶回了牛圈,一天的劳作也便如此。后来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牛也分到了各家各户,有牛的人家也没有条件耗费一个人力来放牛,通常是几家合伙放牛,来福小自然也是他们的雇佣对象。

来福小的放牛事业中,我最感兴趣的是他拿的那把特别大的伞。他经常把伞合拢起来,在胳膊下夹着这把大伞,偶遇天下雨,我也有幸目睹了这把大伞的全貌:一把木柄红伞,伞面很大很厚,是那种褐红色的。我对这把伞的兴致很浓,和长辈的话题便由此打开:“来福小怎么天天拿那把伞?”

“防止下雨啊。”

“那……如果下开雨,还要刮风,他能举得动那么大的伞吗?风还不得把伞刮跑?不得把他也刮跑?”

“有时雨大了,也到岩石下面避避雨。”

“那牛呢?牛怎么办?不能躲在岩石下面啊。”我又担心起了牛的安危。

“牛是不怕淋雨的。”

“牛为什么不怕淋雨啊?”

“……”

“那雨如果一直不停怎么办?”

……

我的问题多的很,长辈们一开始还对答如流,后来答的牵强附会,还有的时候被我问的哑口无言了。问题之所以多,是因为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经常在脑海之中出现一幅幅场景:天乌云密布,黑压压、低沉沉的,响雷时时撕裂般的炸过天空,扫过一道道或浅黄色或灰色的云彩。邪风肆虐,直吼吼的叫唤着,大雨瓢泼般从天而泻……来福小瘦弱的身躯在狂风暴雨中东倒西歪,他的那把大伞早就被风吹的撑不开了,即使勉强打开,伞皮也被风吹的哗哗皱褶了,根本无法抵御大自然的威力。而牛呢?群牛哀嚎,此起彼伏……天啊,这个工作太高危了。

可是,来福小从未抱怨过干活有多么不易,总是那么自得其乐。

据回忆,来福小还有过第二职业:看树。有一年傍晚时分,他端着大碗在街上吃饭,邻人们问道:“来福小,咋这么早就吃饭呢?”来福小诚实回答:“晚上我还要去西河滩那边看树呢。”听了这么一耳朵,我又去问人:“黑夜里黑咕隆咚的,怎么去西河啊?”

“有电把(手电)哩。”

“那看树是看什么啊?”

“怕有人偷树。”

“去偷树的人怕来福小吗?”

……

我的问题慢慢又遭遇到无言以对了。于是我开始脑补了:漆黑的西河滩,青蛙呱呱乱叫,野鸟偶尔怪鸣几声,冷不防什么怪声又会传来……来福小蹲踞在河滩树林边,时不时拿手电四处晃一下,吆喝几声壮壮胆。而西河滩,正是村民们传说的各种迷魂草,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怪狐仙、魔等出没的集中地,会不会来窥探啊?来福小的第二职业干的如何,我不得知,只是觉得,在迷信笼罩的乡村,尤其到夜间人迹少有的西河滩看树,来福小的胆量真是过人啊。

第二篇章 精于言语 显露于琐屑谈话中

葱窝名流来福小

来福小毕生最大的过人之处便在于他的言论。说起这个话题,村民们的话题真是一箩筐。

来福小的语言特点之一:语言犀利,一语中的。

有关来福小语言最带劲的例子莫过于村民们对他的“专访”,在他放牛路上,村民们拖着长调打趣道:“来福小,新社会自由呀不自由?”来福小先是精准地下了论断:“不自由啊!”,接着抛出后来发展为其名言的两句话:“新社会,不自由!自由来(呀),俺也不放牛!”众人哄笑,既觉得他人有意思,又觉得他语言有韵味,这个典故便传遍乡野。村民们只要说起他,都要谈及他的名言。

村民们久居村落,社交简单,所以说话都不太讲究策略,比较直爽,但是和来福小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他的语言不分人等,不分场合,有时让人哭笑不得,打骂不得。曾记得上世纪80年代末,葱窝村还没有达到家家都有自来水,村子里在每隔一两里路左右的地方安设一个水龙头,家家都备有水桶(俗称捎罐)和扁担,家里的吃水以及牲畜用水等都依赖人力挑水。有一位年轻的媳妇去自来水管挑水归来,遇到来福小,遭到“恶评”:“你看你,多兴啊(兴,在葱窝甚至整个昔阳的含义是干活少,过得好),我可从来没见过你担水!”年轻媳妇当时是否还口,不知,只是回来放下水桶就开始咒骂来福小多管闲事,众人只得安慰几句:“别理他了,他说话谁听啊。家里这么多男劳力,你孩子又小,不担水很正常啊。”

某新婚夫妇在正月里双双外出走亲戚,路遇来福小,又遭“点评”,他直言不讳地对新婚男青年说:“你长得可是一点也不强啊,根本配不上你老婆。”男青年虽被贬低,但是毕竟新婚,而且也娶到了貌美的妻子,更是了解来福小其人,不和他计较,便讪讪答道:“我这不是就配上她了嘛。”路人呵呵笑过,各种表情各种意味都在笑声里。

如若遇到村里年青人来找对象的,他也一定是仔细盘问,并尖锐地做出评价。至于我,作为来福小的远邻,上下学都要经过他家街门口,自然要经受他的长久评价,从长相到身材到衣着无一遗漏,而且多半是“差评”。有时我也生气地回敬几句,后来觉得和他作对只能自己生气,也就爱答不理了,为解决此问题,还想到了解决问题的一条途径----另辟蹊径------在小学时期,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公然走大路,而是在枣树沟的河沟里探索着回家。

来福小的语言特点之二:狡辩有术,处处制胜。

葱窝村在中国广袤的村落里,谈不上名声在外,但是可以说是一个比较有文化底蕴的村居,对戏曲的经久迷恋便是其中一证。每年正月村民们闲散时或者农历七月二十村里过庙会时,总要请来戏班子几天几夜唱戏。来福小语言善辩,在葱窝村流传最广的段子,便和唱戏有关。唱戏毕竟是村里的大事,好不容易遇到,谁都想去看戏,可是,牛是不看戏的,畜生们不爱戏中的才子佳人,红男绿女,它们向往的是绿树青草,它们目光追逐的舞台在山野,河滩和大山里。这就需要既满足牛的需求,也要满足放牛人的需求。来福小善于狡辩的特点就是在这时崭露头角。他找放牛伙伴协调:“今天是你放牛我看戏呢,还是我看戏你放牛呢?”关于放牛伙伴,有各种版本,有的是年迈的和来福小同辈的老人,还有的是年轻的小伙子,但是流传的辩术锁定了这句话,乍听没毛病,细想有内涵。

来福小的语言丰富不仅仅限于我所知道的这几个例子,可以说,长期的语言锤炼,促使他成了多面的语言学家。

第三篇章 灵于信息 扩散于昼夜交替中

葱窝名流来福小

来福小基于其职业走街串巷的特点,加之语言上运用自如,性格上也外向了不少,热情了很多。村里的许多事情,他都包打听,是名副其实的“小灵通”。村里如有什么新鲜事发生了,比如某家有人娶亲了,某人亡故了,某家来了亲戚了……他都知道,并把消息快速迅捷地传播到所到之处,真正做到了人身聚到。他传播信息时,充分发挥了本身的潜质,运用准确海量的语言、丰富多变的表情,把新鲜事、新鲜人的每一元素都囊括在内:比如这个新娶的女人娘家在哪里,和谁有什么拐弯亲戚,在哪年有过什么事情等等;这个亡故的人,活了多少岁,临死时说过什么话,和村里某某是同岁,年轻时候曾干过什么事情……村民们在讶异他惊人的信息收集能力和记忆力的同时,也会把求助的信号发给他。比如想了解什么事情,却弄不明白,特别年青人找对象,想了解对方家庭时,便说:“找来福小问问吧,他甚也知道。”来福小的信任度可见一斑。当然,他探到的消息有时也和别人了解到的情况有出入,于是有人对他说的某个环节提出了异议:“来富小,我听说的怎么和你说的不一样啊,我听人是这样说的……”来福小在此时总是显得神情格外紧张,黝黑的脸紧绷着,熠熠发亮,上面俨然写着“失落”二字,小眼睛瞪得大了不少,听得格外认真,喃喃道:“是这样啊,我还真没听说,咱再问问啊,咱再问问啊。”说完话马上掉头就走,就在当天或者最晚第二天,他总会来做跟踪报道:“我打问过了,事情是这样的啊……”开始了他漫漫的“修补之路”,众人也因了他的包打听消息灵通了起来。从这点上,我觉得来福小真的具备了锲而不舍、刨根问底的精神。村民们了解了他的这一特性,如遇到有人对某人某事打破砂锅问到底,便调侃道:“来福小还没死,就转下个你!”或者“你真是来福小人气(意思是和来福小一样的人)!”及至来福小真的去世了,村民们对打探是非的人调侃的话演变为:“来福小死了,转下个你 啊。”可见,作为信息牛人的来福小,其影响力会绵延于去世后的若干年。

第四篇章 善于记忆 海纳于恒古久远中

来福小不仅消息灵通,记忆也相当惊人,这二者互为依托,互相促进。说到记忆力,和他的观察力不可断然分开。也就是说,他的言论不只是停留在道听途说和考证推理中,也和长期以来,敏锐的观察分不开。据说,村里每当来了外村人,特别是找对象的年青人,他观察得相当仔细,能把一个人从头顶到脚底的穿戴如数家珍,而且也很快收集到了 这个人的各种消息,所以也就有了村民们什么不了解就找他问道的习惯。他的记忆力也相当了不得,他能把久远的几代人的历史都讲出来,经过他的嘴描述之后,你会在头脑中形成一张张宛如老师画在黑板上的红楼梦的大家谱。

第五篇章 乐于助人 传名于大街小巷中

葱窝名流来福小

来福小的优点还在于他的善良。他的邻居有一老人,也是他的本家长辈,老人的孩子们都在外地,老人有什么体力活,来福小都大包大揽。记忆中他为老人干的最多的活就是挑水。毛主席说过: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来福小就是雷锋式的默默无闻的奉献派,而他的善良,村民们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时常周济他一些衣物食品等。多少年来,我从未见过有谁欺负过他,一方面得益于民风的淳朴,另一方面也彰显了村民们对他善良的回报。

第六篇章 归于年迈 追思于父老乡亲中

葱窝名流来福小

近些年来,我回到葱窝,发现来福小不再健谈,不再盘问,不再东跑西颠收集信息了。他表情木纳,目光呆滞,拄着一根棍子步履蹒跚在街上,每走到某家人的街门口,他总是呆站在那里,村民们明白,他老了,也不大会做饭,是病饿交加,偶尔拿出食物给他。这时他总是惊慌地解释道:“不要,不要,我来不是要吃的……这样的话,我以后可不敢再来了。”其实大家知道,他真的饿了。我不解地问邻居们:“镇上不是有敬老院吗?他为什么不去呢?”邻居们解释,他的各种社会保障算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如果去敬老院,这些钱就没有了,他觉得钱攥在自己手里放心。是啊,几千元钱对于一个孤寡的老人来说,不是个小数目,攥在手里,每天看着,是壮了不少胆。及至前三、四几年,我又回葱窝,忽然想到没见来福小,问及原因,村民们淡然答道:“老了,死了。”我想,他那时已是八十多岁 的老人了,也算是寿终正寝。

我时常想起来福小清苦的一生,居然能高寿。但细细分析,他的高寿和当今盛行的养生暗合:他一辈子吃不到大鱼大肉,甚至肉也吃不上,一天吃两顿饭,基本是水煮食物。据说,吃素食的人能延年;再者,我们芸芸众生,混迹于名利场,时时为了利益伤心伤肺,他清心寡欲,不攀比不追逐名利,而且,他热衷于评论别人却毫不在乎别人的评论,这样的开阔心胸又是怎样的境界?

来福小作为葱窝村家喻户晓的名流,勤劳善良,不欺诈,不损人,走过了自己平凡的一生,留下了许多轶事,引发村民们时时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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