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8 80後回憶變90後“新寵”,出道35年,張薔為什麼又火了?

80後回憶變90後“新寵”,出道35年,張薔為什麼又火了?


“張薔就像一種神秘的天文現象,每隔十五年降臨一次娛樂圈,大家一定得好好看看她,因為十五年難得一見。”

這是《吐槽大會3》為張薔寫的段子,精確測算一下,“張薔現象”上一次降臨,其實是在2008年。

那一年,出道24年的張薔終於擁有了人生中第一場個人演唱會。

這樁事先沒有張揚卻爆滿北展劇場的演出一切從簡,沒有懷舊元素的堆砌或冗長的煽情片段,舞臺上的張薔一首接一首地唱大金曲。

據王曉峰迴憶,張薔在演唱那些動感很強的歌曲時肢體動作並不大,能看出來還殘存著上世紀80年代走穴時代的遺風,她的嗓音還那麼高亢。

她從頭到尾也沒有說什麼“大家來點掌聲好不好”、“這邊的觀眾鼓鼓掌”之類的話,而是像那個時候的報幕員一樣說:“接下來給大家唱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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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青報描述這一次“降臨”的標題是《張薔缺經驗》,裡面記錄了全場唯一一次觀眾大合唱,是以《三百六五里路》成名的歌手文章帶動的。

不過,也有記者攔住了一位哭到崩潰的東北大哥,大哥用”近乎痴迷的眼神”望著舞臺說:那是我青春裡的歌聲,一晃二十幾年過去了,張薔的聲音有一種怪怪的感覺,我就特愛這聲音、這感覺。

十一年過去了,就在上週末,受新褲子之邀,張薔戴著爆炸頭套,裹著一身亮片緊身裙出現在北京工人體育館,一顆巨大的迪斯科球緩緩降落在觀眾頭頂,舞會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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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BYE BYE DISCO》前,主唱彭磊說:“這是我們跟那個時代告別的一首歌,潮流過得太快了,當我們懷念一種音樂風格的時候,它已經看不見了”,張薔沒有再報幕,唱到開心時,對觀眾喊:大家一起喊 D-I-S-C-O,我給你們數著!

對於東北大哥來說,張薔是八十年代的自己長出的第一顆青春痘,而那天在工體為張薔吶喊的聽眾,臉上的痘印大都還未消散乾淨。

張薔對於這一代人來說,不是第一個登上《時代週刊》的內地女星,也不是中國唱片銷量最高的歌手,是童年回憶突然跳起舞來,是自發電的獨立音樂,是買高價票、不遠萬里,也要蹦到的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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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扶拖拉機斯基》是彭磊為張薔寫的歌。

一次演出完之後,彭磊問張薔:一會兒你去哪兒?張薔答道:我要去凱賓斯基洗澡了,我經常那兒吃飯和健身。

彭磊應了一句“噢,原來你過著這樣的生活啊”,那首唱著“人參娃娃,葫蘆娃娃,庫爾尼科娃”的無厘頭歌曲之後就誕生了。

出入高端場所對於張薔來說,在十七八歲就不是稀奇的事情了。

她憑藉第一張專輯在母親月入60塊的年代賺了1400元,後來幾乎憑一張專輯成為萬元戶的故事流傳了很多年。一盤磁帶幾塊錢,張薔可以賣兩千萬盤,後來出國時換外匯,現金要用行李箱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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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幾乎沒有年輕人不聽張薔。和媒體聊起當年,張薔不止一次提到那件軼事:

有一天,一個山東青年敲開了張薔家的門,他說自己是西安電影製片廠的編劇,很喜歡張薔,希望可以邀請她出演一個軍嫂的角色。張薔的母親也是山東人,待他很親切,不過當時張薔才16歲,母親謝絕了。

在接受《新京報》採訪時,張薔說自己對這個人最深的印象是送他出門,總覺得他的背影看著很辛苦。除此之外,她只記得名字,因為特別,男青年曾向她母親解釋過,“莫言”就是少說話的意思。

2012年,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張薔想起自己也曾認識一位同名的寫作者,便上網搜了照片,發現真是曾經認識的那個文學青年,感慨道,怎麼這麼老了!

那個年代,文學青年也愛張薔,因為沒有人找得出第二個這樣的女孩兒。

在張薔還是個讀高二的小姑娘,不知道有“形象包裝”這個詞的時候,就已經自制了紅色抹額,折斷筷子,用洗相紙裹住頭髮,塗上威娜寶香波為自己燙了一個芭芭拉·史翠珊同款爆炸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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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唱歌還是挺有風險的,用什麼方法唱歌是個政治選擇,張薔母親在中國電影樂團的同事謝莉斯,在句尾加一個滑音就被批判為“資產階級滑音”。

到了聽著巖崎宏美、Bee Gees 長大的張薔這裡,她對著家裡的錄音機,用“拼音+想象”為英文歌填了詞,一開口就是甜膩熱辣的“千言萬語口難開”。

比鄧麗君的“靡靡之音”刺激得多,張薔對高音直白得刺耳的處理狠狠撞破了年輕人對流行音樂的理解,也在“荷東的士高”還沒從香港進入內地時,用自己的方式定義了什麼是迪斯科。那英說過,張薔是她知道的內地第一個迪斯科女星。

那時北京的迪斯科舞會還是“上流人”的遊戲,沒有內部關係的人只能在門外張望,找機會跟安保求情,而張薔可以隨便進出外交公寓、麗都、崑崙飯店。

作為唯一一個穿漁網襪的女孩,她通常靜靜喝著進口橙汁欣賞麥當娜,假裝沒有看到男生渴望的目光,只有播放自己喜歡的音樂時才到舞池動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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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張薔也許不知道,在大院之外,那些她唱什麼就聽什麼、攢錢搶磁帶的幾百萬名年輕人,在她出道那些年,剛剛有機會解開身上的枷鎖。他們終於可以自由地寫詩,跳舞,不必再像《地久天長》裡的新建一樣,因為參加一場黑燈舞會被判刑。

但是,但是——即便年輕的呼聲伴著迪斯科的節奏,一路震到了國外,八十年代的張薔,在國內的官方語境裡仍然不被接受。

內地媒體在報道《時代週刊》事件時,只提了一句“以盒帶(唱片)銷售量來衡量歌星價值的做法還欠妥”。

張薔第一次參加歌手大賽,就得到了評委“不如去廣州茶座賣唱”的建議,在熱衷討論新生事物的年代,報刊、雜誌、電視都沒有關於她的隻言片語,沒有喝彩,也沒有批評,見過這位“巨星”本人的,除了家人朋友,可能只有錄音棚的工作人員。

按今天的話說,張薔就是亞文化 icon,站在張薔這一邊,是觀念先鋒的那批年輕人的一種態度表達。面對官方話語裡對張薔的作品“太俗、太風騷”的質疑,年輕人說:我們為什麼一定要聽那些字正腔圓、甜甜美美的東西?

在那年,年輕人擁有一盤張薔的磁帶,就完成了一次離經叛道;練過霹靂舞步,蹦過一次迪斯科,好像就握住了一大把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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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對於張薔來說,年輕人的喜愛是一回事,她自己的生活依然是高端場所、家、錄音棚三點一線。

日復一日地翻唱著港臺、歐美的別人的歌,“寫完就唱,唱完就錄,錄完就加工,加工完立刻就大卡車拉到全國各地,一個月十幾盤,有時甚至一天一盤……”

當了兩年的“棚蟲”,張薔膩了。她發了一張絕版專輯《瀟灑地走》,宣佈告別歌壇,打了個飛的去澳洲。她在國外過得不算快樂,她滿足了對異域的好奇,花光了五萬美元,一年後回到了中國,緊接著結婚生子。

一兩年時間,看起來不長,但在 80 年代中後期,華語樂壇正在發生一些變化。

1989年,內地正式引進齊秦的專輯《狼》之後,央視沒有作任何預告,突然播出了兩期叫做《潮——來自臺灣的歌聲》的專題片,王傑、張雨生、小虎隊震驚全國,港臺音樂漸漸不再被少數人壟斷。大家都能聽到原版了,張薔這樣的翻唱歌手喪失了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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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眾所周知地,80年代的關鍵詞除了“理想”,還有“幻滅”。過渡到 90 年代,許多理想主義青年被複雜的社會現實打了一棒槌,不知道該如何起舞。

迪斯科作為一種肢體上的發洩,似乎無法滿足那代青年表達他們更復雜的情感。實際上,迪斯科在美國也面臨過相同的問題。當時抵制迪斯科的美國民眾將這種音樂形容為花瓶,批評迪斯科在政治表達上的冷漠,還有人把作品中加入迪斯科元素的大衛·鮑伊噴成了“叛徒”。

這時候,順應年輕人的表達訴求,搖滾樂進入了中國年輕人的視野。

年輕人發現,除了跳迪斯科,還有一種音樂能夠這麼直白、有勁兒地幫助他們進行個體表達。許多跳霹靂舞已經可以走穴賺錢的青年給自己買了吉他,音樂人周鳳嶺就是其中之一,他在走穴的路上遇到了一個搖滾樂隊,突然覺得喇叭褲一點也不酷了,回家就開始學琴,後來作為竇唯的吉他手登上了紅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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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錄音棚裡準備復出的新專輯時,張薔聽到隔壁傳出來異樣的嘶吼聲,旁邊的人告訴她,香港在包裝崔健,馬上就火了,這個錄音棚崔健想唱多久就唱多久,不用考慮時間。

從前一天要錄好幾首歌的張薔哪裡見過這樣的待遇,她聽完《新長征路上的搖滾》,感慨萬千:“崔健擋不住了,崔健的時代來臨了”。

崔健沒浪費機會,在棚裡呆了100天,中國第一張搖滾專輯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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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薔後來出的幾張專輯都反響平平,從內地遷居香港,離婚後又回到內地,她也唱過搖滾,發行過自己原創的作品,不再是一頂爆炸頭走天下,卻再沒有跟上過時代,更別說像當年一樣帶著時代走了。

此後十年,中國搖滾如張薔所預言的,迎來了黃金的九十年代,迪斯科曾經在遍地開花的歌舞廳中成為普通的娛樂方式,又被從日本漂洋過海來的 KTV 所替代,逐漸被埋入歷史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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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21世紀,最先懷念張薔的,是當年自動屏蔽她的央視。

張薔終於第一次上了電視,在第一期《同一首歌》表演了《愛你在心口難開》,此後,她和戴嬈、戴軍、陳方圓等老藝術家一起參加了許多有經典、金曲內容的欄目,沒有人再關注她新出了什麼歌。

張薔的位置倒過來了,只有最早聽張薔的人,從廣場上跳舞回來,準備午飯之前,會打開央視看一看她的節目吧。

2008年前夕,迎著改革開放三十年的節點,還沒因為《舌尖上的中國》成名的陳曉卿找到了張薔,他要為她做一集紀錄片,放在一個叫做《現象1980》的專題裡。

在張薔舉辦的首場個唱的那個月,央視播出了《風起張薔》,張薔和87版《紅樓夢》、長江科學考察漂流隊、鐵飯碗、出國潮一起,變成了官方紮在八十年代最耀眼的標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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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80 年代已經過去很久了,屬於張薔的音樂世界也過去了。

迪斯科熱潮結束之後,崔健、魔巖三傑的時代也如曇花般轉瞬即逝。90年代末,聽打口帶長大的新一批搖滾樂隊掀起過一陣“北京新浪潮”。清醒、麥田守望者、地下嬰兒、新褲子,還有早期朋克屆的 TFboys——花兒樂隊,他們正好踏上內地唱片工業還沒發育多久就開始衰落的節點,花兒樂隊變得流行,到後來單飛的大張偉流量傍身,是被主流看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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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邊,還有點“搖滾精神”的樂隊不得不在生存線下掙扎,木馬、舌頭、痛仰在樹村賒賬的故事被拍成了紀錄片《自由的邊緣》,清醒樂隊的主唱沈黎暉創立的音樂公司摩登天空,在一段時期也得靠賣彩鈴為生。

二三代人的音樂故事不停交迭換代,抹去一段舊的又譜上一段新的。08年前後復出時,張薔和她的故事,實際上失去了和年輕人溝通的能力,只得作為懷舊的標籤在電視節目、紀錄片中存在著。

萬幸的是,“懷舊”,再又一個十年過後,變成了年輕人最喜歡做的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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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新浪潮”中出現的樂隊裡,新褲子是最不憤怒的那一個。

他們的核心成員都是北京人,出身於知識分子家庭,青春期是和這個城市的物質文化一起極速發育的,鍵盤手龐寬曾經說:我們那會兒就不喜歡崔健,覺得他的歌詞聽不懂,形象也不好看。我們沒有那麼苦大仇深,只是寫寫內心的感受,唱一唱青春的躁動和迷茫。

新褲子“內心感受”最多的,也許是懷念。

龐寬穿國貨,彭磊收集鐵皮玩具,他們都對八十年代有著極深的執念,至今好像也沒有從那裡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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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鼓手去留學之後,新褲子開始嘗試合成器編曲,龐寬在朋克時期就寫過迪斯科風格的作品,他們乾脆直接轉向迪斯科,發行了專輯《龍虎人丹》,封面上的他們帶著蛤蟆鏡、穿著國產運動褲,手上拿的,是風起張薔那年,一呼百應的立體聲錄音機。

《龍虎人丹》帶起了一陣國貨潮,不止是滾圈,普通年輕人在家裡翻箱倒櫃,想找到爸媽泛黃的回力鞋,玩一把做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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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從那時開始接替央視,變成了懷舊的主力軍。

迪斯科的簡單粗暴也意味著鮮明有力的特色,成都的新金屬樂隊 GT6 更名馬賽克,創作出了可以蹦迪的搖滾樂《 Dancing Girl 》。

高曉松跟梁文道說過,懷舊就是屬於年輕人的。年輕的時候才懷舊,誰老了還懷舊?老了早看開了,年輕的時候,每個人都覺得上一個時代更美好。

一切都是那麼純粹、自由、有希望的八十年代,就是那個可供三代人懷念的黃金時代。

新褲子的老闆沈黎暉看到了機會。2013年,走穴能賺錢了,音樂人靠跑音樂節、live house 已經可以走出樹村,聽眾需要更燃、更刺激的現場音樂, 4/4 拍的迪斯科當然是優選。

《週末畫報》的主編牽了個頭,沈黎暉見到了自己曾經的女神張薔,他對張薔說:你不要唱別的了,就唱迪斯科。

摩登天空為張薔做的專輯有幾首張薔和新褲子的舊歌,也有彭磊寫的《手扶拖拉機斯基》,風格都是迪斯科,沈黎暉聽一遍時告訴張薔,這個不夠嗲,不夠膩,不是你。

於是,90後聽到了最終的版本里那個張揚得有些刺耳的聲音,就像他們的父輩第一次在錄音機裡播放《東京之夜》,張薔又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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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專輯的名字是個假命題,“別再問我什麼是迪斯科”,其實根本沒有人追問什麼是迪斯科。

“迪斯科是什麼”,這曾經是一個重要的問題。賈樟柯接受 GQ 採訪時,提到他 90 年代時,喜歡和同學去的一間北電附近的迪廳,叫 NASA。人大的學生,北大的學生,清華的學生,也喜歡去。

賈樟柯說,當時的蹦迪,是很多人解放自我的象徵。“如果沒有過去的封閉,沒有我們這代年輕人藉由迪斯科、藉由搖滾樂解放自我的這樣一種情感在裡面,那它只是個娛樂。”

巧合的是,北京 NASA 的時代過去十幾年之後,成都也有了一間著名的 NASA。

成都的 NASA 很長時間裡開在著名的保利大廈,現在已經更名、搬遷。和當年北京的 NASA 不同的是,這個 NASA 是成都說唱樂的根據地,是 Higher Brothers 為代表的成都 trap 音樂愛好者最喜歡 party 的地方。

事實證明,賈科長提到的“蹦迪只是個娛樂”已經發生了。現在去一場 party 再也不是什麼違法犯罪的壞事,跟叛逆也不相干。蹦迪當年精神層面的意涵早被稀釋掉了,哪有那麼多有的沒的,蹦就是了。

張薔再回到公眾視野,是“營銷鬼才”沈黎暉的判斷,更是聽眾需要懷舊舞曲——我們太需要一套完整的視聽和氛圍解決方案,幫我們度過一個個加班後需要發洩的夜晚了。

她唱什麼大家就聽什麼的時代早就過去了,互聯網上每天會出現成千上百條新聞,但沒有什麼看起來真正是新的,年輕人需要一片阿斯匹林,張薔的迪斯科嚼起來還有味兒。

《我的八十年代》是龐寬九十年代寫的,當時還是朋克的新褲子成員嘲笑他是娘娘腔,他自己也唱不上去,直到遇到張薔,這首歌才正式發行。

張薔聊起過這首歌裡有一句“我們的心是約翰·克里斯朵夫”,說“那本書上寫,最後,他每次過河都有一個小孩讓他揹著。克里斯朵夫問,你到底是誰,那個小孩兒就說,我是你未來沉重的日子。”

那天去工體的年輕人,背上都有一個小孩,不用等到未來,派對散場,就是沉重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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