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2 研究生開學季之導師篇:我不得不做惡人-研究生導師的“難言之隱”

[筆者按:網上將研究生導師群體妖魔化,對讀研也有諸多誤解。其實,讀研並非你用學費去交換一張文憑。導師自始至終,都有巨大的責任和壓力。本文(作者為本人——馬臻)反映了研究生導師的心聲(焦慮),並向研究生們呼籲——認真讀研、順利畢業;要麼不做,要做就好好做;幸福是奮鬥出來的。本文由《大學生》雜誌2018年第6期刊登。]

在課題組研究生的眼中,我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總是催學生做實驗、寫論文,不讓學生外出實習、複習出國英語。有時我還會在晚上臨時召集研究生開“集體反思會”。我經常對學生說,理解站在你們面前這個“高級動物”的焦慮,將有助於你們和老師步調一致,順利完成學業!

焦慮研究生三心二意

我最怕遇到這樣的研究生:剛進校時習慣於像本科生那樣上課、參加社團活動;開展科研之後經常請假,晚上和週末不來實驗室;不會做實驗,不會寫論文,兩手一攤把皮球踢給導師;一旦發表“夠畢業”的期刊論文,就提出外出實習,不及時寫畢業論文……

要知道,如今嚴峻的現實是:研究生9月進校,第一學年要上課,第三學年要找工作,4月初就要交畢業論文。在兩年半時間內既要上課又要做實驗,還要發出符合畢業要求的SCI論文,寫出畢業論文,並找到好工作,時間是非常緊張的。近幾年,我們系每年都有很多研究生畢不了業或者拿不到學位證。

面對這樣的現實,我能不焦慮嗎?

也許有人會說:“學生畢不了業是學生的事情,不需要導師負責。他們吃到苦頭,自然會長記性。”但其實,帶研究生並不像帶本科教學實驗,學生過來做實驗,老師就掙到了“工分”,無論學生做得怎樣,老師都不用負責的。至少我作為一名導師,有巨大的責任感,希望研究生能有正常的學業進展。我不希望他們平時不努力,到畢業前夕兩手一攤或者威脅跳樓,也不希望他們畢業時因為沒有發出SCI論文而沒有學位證,導致找到的工作也“黃”了。

另一方面,由於招生名額緊張、課題組人手有限,我希望招的研究生有用,而不是去做和課題組整體任務(科研)無關的事情。招了一個學生過來,他一會兒提出外出實習,一會兒說要複習雅思,科研進展也不理想,我能高興嗎?就好比你在銀行工作,你對經理說想出國深造,想利用上班時間複習託福、GRE,經理會答應嗎?

焦慮拿不到科研項目

我不喜歡研究生乾和學業無關的事,還在於導師有巨大的生存壓力。

研究生不會帶著科研經費進課題組,用自己的錢做科研。學校也不會給導師提供配套經費。相反,導師需要給研究生提供做科研所需的場地、儀器、試劑、耗材、測試費,還要給研究生髮科研補助(哪怕研一學生還在上課、研三學生忙於找工作),向學校交博士生培養費,甚至給研究生髮論文獎勵。

那麼,這些錢從哪裡來呢?剛進校的教師有啟動經費,但啟動經費有限,往往很快就花完了。為了讓課題組正常運轉下去,老師就得不停地申請科研項目。即便是老教師也得申請,否則就只能教課、做行政工作,沒錢做實驗了。

申請科研項目很辛苦,競爭也非常激烈——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申請命中率只有20%~25%。為此,我需要閱讀大量文獻,在寒假裡每天七八個小時坐在電腦前絞盡腦汁構思項目申請書,寫得“簡直快吐了”。

但問題是,項目評審人不但要看項目申請書寫得好不好,還要看這個課題組有沒有好的資質和成果記錄。因此,為了申請到科研項目(也為了讓學生能順利畢業),我需要帶領研究生不斷地做實驗、出結果、發論文。即使申請到了某個科研項目,也不能停歇,因為項目需要成功地結題,老師也需要新的科研成果來申請下一個項目。

前幾年,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經費只有15%能用來給學生髮科研補助,即一個資助額度80萬元的項目,只有12萬元能發給研究生,這隻能維持課題組6名研究生一年半的“生計”。捉襟見肘時,我甚至瞞著妻子,拿出部分工資和年終獎發給學生。有時,我還得不畏旅途勞頓,外出參加評審、作講座,把掙來的錢發給學生。

老師的生存壓力還在於,系裡每年都會對教師進行考核,並把計算出來的“工分”和排名告知每一位老師。無形中,老師在系裡的“地位”和拿到多少科研經費、發表多少論文密切相關。在我們系裡,有些老師把學生管得服服帖帖,研究生努力做實驗,論文源源不斷出來,項目經費根本不愁。

面對這樣的生存壓力和同事之間的比較,我再看到自己的學生把做科研當兒戲,你說我急不急?

焦慮自己事情多、時間緊

不明真相的人總以為老師每星期上兩三門課很輕鬆。但其實,老師的工作壓力非常大。往往早上一打開電腦,就收到好幾個電子郵件——學術期刊編輯邀請審稿,系領導催著整理文書,學生髮過來論文稿,系辦工作人員讓填寫各種表格……還要上課、備課、指導研究生、申請科研項目、寫論文、參加各種會議、做各種雜事……

就以一個典型的工作日為例,2016年2月26日,我從早到晚依次做了幾件事:1)審一篇《催化學報》稿;2)改小林的碩士論文;3)與小王討論;4)修改一篇《科技導報》稿件;5)改小崔的碩士論文;6)審另外一篇《催化學報》稿;7)備課。幹每一件事,都必須開足馬力,才不會耽誤下一項內容。很多時候,我在辦公室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幹完活,人已經精疲力竭。

要上好一門課,也沒有那麼簡單。特別是剛開始上一門課,需要看十多本通用教材和參考書,設計全套課件(PPT),彙編輔助學習資料,還得學習先進的教學方法,備課的時間往往幾倍於上課的時間。最忙的時候,我一個學期上三門課,中午下了課,在辦公室啃個饅頭就繼續備課。

工作已經夠忙的了,家庭、生活上的事情就更使人焦慮了。週一到週五,我每天都要花兩個小時在接送小孩、上下班上。為了“追回失去的時間”,我經常是下午把小孩送回家,又開車去學校趕工。週末,我把小孩送進英語班、跳舞班之後,就坐在培訓機構的門口讀書看報。許多週末,我開車送妻女去岳母家,再開車回辦公室加班,直到她們吃過晚飯再去接她們回家。

我只是個凡人,生活中已自顧不暇。如果學生平時不努力,該交實驗報告卻不及時交給我,該寫論文卻不寫,到遞交畢業論文的截止日期前幾天突然塞過來一篇不堪卒讀的畢業論文,我能不抓狂嗎?

我只希望學生能認真讀研、順利畢業

“我不是‘周扒皮’。我既不強求你留下來跟我讀博士,也不指望靠你成為中國科學院院士。但讀研究生就要像讀研究生的樣子!”在一次研究生新生和導師見面會上,我發出一聲吶喊。

這些話既隱晦地透露出我的焦慮,又宣示了理念——我就是希望研究生按照培養方案,按部就班、心無旁騖地完成課程學習、文獻調研、做研究、撰寫研究論文、撰寫畢業論文、答辯。簡而言之,就是“認真讀研,順利畢業”。

為此,我做了“惡人”。有學生提出每星期抽3~4天外出實習,我斷然拒絕。有個兩年制專業學位碩士生想在進校後的第一年複習託福、GRE,我也不答應,我讓她先把課上好,把實驗做好。我還要求研究生未雨綢繆,在畢業前一年半就開始寫畢業論文。對此,他們一度很不理解,覺得我太嚴格了。但其實,我這麼要求學生,是在內外局勢都壓力山大的情況下做出的“最優解”。

確保他們能順利畢業之後,我才准許他們在研二升研三的暑假參加實習,讀研三時一邊完成學業,一邊找工作、見習。而他們的一些同學在交畢業論文前夕挑燈夜戰,有些人還因為發不出論文、論文盲審沒有通過而畢不了業。

2011年至今,我獨立指導博士生6名、碩士生7名,和別的老師聯合指導博士生2名。我指導的研究生共13人次獲得國家獎學金、復旦大學優秀學生、復旦大學優秀畢業生稱號。想進高校的,博士畢業後直接進了上海高校當講師。想出國的,在我的力薦下去了世界前十幾名的大學。想去企業的,進了世界“500強”企業、大型上市集團公司和家喻戶曉的外資企業。

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我有了一種寬慰感。但很快,新一輪的焦慮和奮鬥又開始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