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梅雨時節，連綿陰雨不停，一雙繫著蝴蝶結的皮鞋踩在溼淋淋的路上，往上是纖細白淨的腿，繼而是藍色連衣裙，傘下是一張俏生生的臉。前方有幾個男孩子，混混模樣，其中一人眼尖瞧見了玫瑰，立即對她恭敬起來，笑著喊：“嫂子好！燦哥在這呢。”
旁邊的男孩子有樣學樣，紛紛笑嘻嘻的說“嫂子嫂子。”
被稱作燦哥的男孩子給了湊熱鬧的幾腳。
玫瑰彎起嘴角，一笑傾城，再笑便可傾國，連聲音也是甜甜的，“阿燦。”
阿燦男孩子臉頰微紅，右手不自然的撓頭，“回家嗎？”
“嗯。”玫瑰微微側身給他看背上的書包，“一起走吧。”
島上的小年輕們都不敢招惹玫瑰，因為大家都知道阿燦喜歡玫瑰，而阿燦是個狠人，有娘生只有爹養，打起架來不要命般。已經是十九歲的少年，依然甘願做個混混。
而玫瑰，有娘生沒人養，在舅舅家寄人籬下，她白天穿碎花衣上學放學，夜晚濃妝豔抹去“玫瑰館”唱歌。想要攢錢日後繼續上大學。她不想呆在北舟束手無策，也不願重蹈母親覆轍。
阿燦接過傘，一手攬少女的肩，耳尖緋紅。他本身話不多，此刻更不知說什麼好。
“阿燦晚上要去玫瑰館嘛？”
“要去。”轉眼就到了玫瑰舅舅的屋前，阿燦把傘還給她。
玫瑰踮起腳，手輕輕掠過少年青澀的臉龐，來到頭上，拿掉一根草。
在玫瑰含笑的眼眸下，阿燦又羞又惱，實在窘迫的緊。扔下一句“晚，晚上見。”便倉皇而逃。
少年越跑越快，單薄的背影漸漸消失不見，純情男孩總是經不住調戲。
玫瑰淺淺一笑，回了家。路過舅舅臥室聽到裡面有爭吵聲。
“她已成年，怕什麼。”這是舅媽的聲音，很尖。“她媽和你當初欠人五十多萬吶。王老闆說了只要玫瑰給他做老婆，就不要我們還錢。她媽媽死了，我們把她養大成人。現在讓她做人老婆，哪裡不好了？”
“人家都有老婆了，你讓玫瑰給人家做小嘛？現在什麼年代了。別想了。”
“王老闆已經在準備離婚了。”
“我不同意。”
“哎呦喂，我是遭了什麼孽，你說你非要和玫瑰她媽做生意，結果呢，做成了啥，還欠人一屁股債。我不僅要幫你們還錢，還養著她，供她上學......”
聲音越來越小，哭泣聲慢慢變大。玫瑰低下頭，走到廚房，先是洗了碗，然後又把舅舅一家人的衣服洗了，再回到自個兒房間換衣服。
依舊是收腰的紅色連衣裙，秀氣的小臉上塗滿了濃烈的妝，一股子風塵氣。
一曲接著一曲，《海上花》、《甜蜜蜜》總是呼聲最高。北舟的人們總是喜愛老歌，百聽不厭。
“睡夢成真”
“轉身浪影洶湧沒紅塵”
“殘留水紋空留遺恨”
“願只願他生”
“昨日的身影能相隨”
“永生永世不分離”
……
2
終於唱罷，玫瑰笑著道謝，在歡呼聲中退場。經理來到她身旁，指引著她來到一張桌椅前。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手捧一束紅豔豔玫瑰，先開口：“唱的很好聽！”
玫瑰禮貌的道謝，經理趕忙拿起一杯酒，油光發亮的面孔上露出獻媚的笑容，“玫瑰快敬一杯酒給周先生。”
小姑娘穿著大紅色收腰連衣裙，白白嫩嫩的一張臉，長頭髮大眼睛小蠻腰。
“先生你好，我叫玫瑰。”聲音甜甜，纖細的手遞上一杯酒。認真看，小手顫顫巍巍，儘管臉上塗滿胭脂水粉，但一雙眼乾淨透亮。
周先生眉毛一挑，接過這杯酒泯一小口，微笑，“今年多大了？”
“十八。”玫瑰輕聲應答，來這裡唱歌的人都是十八歲。
周先生懶懶一笑，並未多言。狹長的眼裡雖有淺淺笑意，但並未到深底，反而有股上位者的壓迫感。再加上一雙薄唇，天生就是個頂頂冷漠之人。
被對方一直盯著，玫瑰有些彆扭，只好再次開口，“先生若沒事，我先走了。”
周先生挑眉，開啟了新的話題，“你長得和我認識的一位故人很像。”
經理笑得開懷，彷彿馬上就能看見大把鈔票。前兩天這位周先生聯繫了他，有意賣下玫瑰第一次。他甚至直接表示，錢都不是問題。
經理推了玫瑰一把，力度剛好。他忙不迭的說：“不如周先生和玫瑰出去吃個飯，敘敘舊。我這有事先走一步。”
哪來的舊可敘，不過是為了風流一夜而找的風雅藉口。
“我是來賣唱的，最多隻陪酒，絕不出臺！”
少年阿燦發現這邊異端，趕忙跑來，拉過玫瑰的手，佔有慾十足。玫瑰順勢靠在少年的肩膀，唱好幾個小時，疲憊感很強，更不想笑臉相迎逢場作戲。阿燦只穿一件，身軀雖單薄卻蘊含無盡的熱量。
“我們出去吧。”阿燦攬著玫瑰朝外走去。
經理在門口攔住了他們，“玫瑰啊你說你怎麼就不懂變通，那麼好一個貴人你就放跑了，你家的債何時才能還清.....”經理嘆了一口氣，“怎麼就不能像你媽媽一樣隨心一點。”
又指著阿燦額頭罵道：“臭小子，你成天就知道和她廝混，色迷心竅了你。”
阿燦拍開他的手，頗有骨氣：“錢我會還你。”
“還？”老闆笑的眼淚都要出來，真該為年輕人的不知天高地厚鼓掌，“幾十萬你們還得起嘛？臭小子不知道社會艱難。你打工一輩子不吃不喝都還不起。反正玫瑰都已成年，不如張開雙腿，躺著掙錢，第一次還能......”
“我操你大爺的！”阿燦對著他臉就是一拳頭下去，惡狠狠的說：“你把嘴給我放乾淨點！”
經理也不是省油的等，在自家地盤被打太失面子，馬上叫了人。好幾個比阿燦體能強多了的混混圍了上來，其中一個單手直接拽住阿燦頭髮把他硬拖到前方空地上。
玫瑰叫喊著想要跑過去，卻被經理拽住了手。她眼巴巴的看著那些人不停的朝他身上踹。
玫瑰使勁掙扎，經理威脅道：“你再去，他或許更慘。”
玫瑰眼底升起了霧氣，彷彿下一秒就要掉下來。
經理終於良心發現，有些不忍心，語重心長：“阿燦這孩子身上有股狠勁，沒你的拖累他以後或許大有作為。你身上的事只會拖累他。”
玫瑰抿著嘴默默流下眼淚，無聲無息。她手還在用力，但並未過多掙扎。
“你想想欠王家的錢，玫瑰啊，聽我一句勸，這位先生是城裡大貴人，他中意你很久了，你讓他高興或許一時興起就幫你還了啊。”
玫瑰終於放棄了掙扎，現實總是迫使人清醒，她的命早在出生便已註定，是條爛命。
阿燦滿是血汙的臉望向這邊，玫瑰轉身，命再爛也是自己的，不能連累他人。
3
北舟靠海，夜晚風很大。
玫瑰拎著桂花糕和零食來到海邊阿燦家。上週他被打之後，就再也沒在外面見過他。
走一段上坡路，來到院子中，玫瑰喊了好幾聲。少年才從房間出來。
只是，他，他拄著拐，左腳上纏滿繃帶。
玫瑰眼眶的泛紅，不忍心看他艱難走來，趕忙跑上去扶著他回到房間。
幾日未見，兩人都有了巨大的改變，一時間相顧無言。最後還是玫瑰想起帶來的桂花糕，打開遞給少年。
“我記得你很喜歡吃。”
阿燦伸手接過，一口咬下，心裡卻是苦澀的。他艱難開口道：“我，聽說街坊說起了，說你舅媽想讓你嫁給王老闆。”
玫瑰默默點頭，上次過後，經理給了她兩萬，還說那位先生很滿意下次還能再來，但這一點根本不夠還家裡的鉅款。
阿燦握住玫瑰的手，“我帶你走。等我幾天，等腿好些，我帶你離開這裡。”
玫瑰抬頭看他，濃眉大眼少年郎，眼神澄澈懷著一顆赤子之心。
他堅定的說：“我可以努力攢錢還清債款，送你上大學的，你一定會去市裡上大學的。以後你一定會像電視裡的白領一樣，漂亮有前途。”
北舟的海風帶著涼意，讓人清醒。這筆鉅款靠阿燦如何能還清，她每晚唱歌，也就兩百，頭一次賣身也就兩萬。
何況阿燦的傷，本就是因她而起。
玫瑰輕輕喚他：“阿燦。”
剛剛還高漲的情緒瞬間消失無蹤，阿燦覺得渾身發軟，要溺死在這聲柔柔的呼喚中。
玫瑰抽開手，說：“你我本無關係，不必做到如此。”
“誰說沒關係！”阿燦氣急敗壞，“難道你真要嫁給那個老男人？”
窗戶外的海浪聲滔滔不絕，同少年憤怒的聲音響在耳邊。玫瑰垂下眼眸，“我先回去了。”
4
中秋佳節，是和親人相聚的日子。
玫瑰早早被舅媽叫起來去集市買菜，和她一起處理食材，燒飯燒菜，打掃衛生，一整天忙下來，也幾乎傍晚。
小圓桌上擺滿了菜，雞鴨魚肉樣樣齊，炒菜燒菜燉菜不落一樣。
“媽，今天是啥日子啊，這麼多好吃的。”小弟說著手就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肉，被舅媽一頓責罵。
“還有客人要來，有禮貌點。”
客人最後登場，地中海，穿正裝皮鞋，油光發亮。舅媽早已笑臉相迎，“王老闆你可算是來了。來來來，快坐。”說著又按住玫瑰的肩膀，讓她在王老闆身旁坐下。
王老闆眯著眼睛笑嘻嘻，手自然就放在玫瑰手背上撫摸，感受少女年輕緊緻的皮膚。一副主人家的樣子說：“大家不要客氣，吃吧。”
招待肯定少不了酒，舅媽拿出收藏的國酒，說：“玫瑰啊，給王老闆和你舅舅斟酒啊。”
玫瑰藉此機會抽出手，倒酒遞上，王老闆接下一飲而盡，滿臉笑意，又給自己和玫瑰倒上酒。
“來，我們喝個交杯酒。”
玫瑰不接，望著舅舅，希望他能說說話。可人家畢竟是債主，他也沒多言，窩囊的低頭自顧自吃飯。
舅媽及時出言，“王老闆和你喝酒呢，快接了。”
玫瑰不願，正是僵持時。“啪。”的一聲，是小弟摔了筷子，大聲說：“又不是結婚為什麼要和交杯酒。你們沒看到姐姐不願意嗎？”
“你一個小孩懂個屁。”舅媽打了小弟一下，又對玫瑰勸說道：“快喝了吧，喝了咱們吃飯過中秋。”
小弟跑到玫瑰旁邊，接了酒一口喝下，咧嘴笑，“謝謝叔叔。”
王老闆再有氣也不好對一個小孩發火，只能怏怏喝完酒。反正人早晚是他的，交杯酒總會喝到的。
送走王老闆後，舅舅把小弟趕到房間，一把拉住舅媽的手，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已經談好了，下個月二十結婚。”舅媽掙脫開手，叫住了玫瑰，“正好你也聽著，王老闆雖然年紀大了點，但也是我們這裡頂頂有錢的人家，跟了他你只會享福。”
“人家玫瑰不願意，我也不同意。這個家誰做主。”
“好啊，好啊，你做主。你去還錢，你兒子馬上初中以後還有高中大學，你上哪去給他弄錢。你想像讓他和你一樣活的這麼窩囊嗎。還有，你以為你外甥女是什麼好貨嗎？她都出去賣了啊，和她媽一個德行……”
“啪——”
清脆的耳光聲，舅媽吵鬧的聲音越來越大。
玫瑰走出房門，每次爭吵，最後都是舅媽獲勝，這一次相必也不意外。她想起周先生曾留電話給她，經理也一直讓她嘴甜一些哄人開心，說不定就還了錢。
她拿出手機，編輯好短信，“周先生，你能借我三十萬嗎？”深呼一口氣，發送。或許她還有機會能借到錢。
5
北舟今晚很熱鬧，因為王老闆今日大喜。雖晚王老闆好色，但為人豪爽，鎮上許多人都借過他家錢。
是以，今夜前來拜喜的人很多。
玫瑰穿大紅色喜服，和王老闆行禮拜堂。她在人群中沒有看到阿燦，一時慌神。被身邊人掐了一把，才又笑臉相迎。
繁瑣的禮節結束，玫瑰一人回到房內等待。
“啪”、“啪”，好像有人在朝窗戶扔石子。玫瑰打開窗戶探頭出去看，外面站著阿燦。
“跳——下——來。”
他拖長了聲音，雙手舉在空中。
玫瑰的眼淚突然掉下來，她慌忙抹乾淚水，從窗戶上跳下來。
阿燦一把接住她，鼓起勇氣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我們私奔吧。”
“我帶你走。”說著就拽住她的手跑了起來。
星空下，少女的髮髻散落，黑色的長髮隨風飄揚。
兩人奔跑至海邊，玫瑰大喘氣，從衣服裡拿出一張卡塞到阿燦手裡。
“這是我存的錢。”
阿燦疑惑的望著她。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你幫我趕走了欺負我的同學。”從小到大，玫瑰聽到過很多人都在咒罵她媽媽。
上學也一直被欺負，直到有一天碰到阿燦，他一手就打跑了欺負她的男孩子。還說讓她叫他大哥，以後都罩著她。
阿燦眨了眨眼睛，拉著她說：“現在不是回憶的時候，我們趕緊上船離開這。這錢就當我們新生活的起步……”
玫瑰眼中含淚，“我不去。”
他一直對她說，她乾淨純潔，是他天使，可她早就不是了。上個月底她接到周先生的電話，卻是他妻子，警告她以後不要再來消息。
“你們這樣的女人，男人們就是玩玩，誰會真的動心當真。”她是這樣說的。
玫瑰脫開手，“阿燦，帶著錢去外面打拼吧。”
“那你是要做那個老色鬼老婆嗎！”阿燦生氣的大吼，甩掉卡，他恨自己無能，恨玫瑰就這樣妥協。
玫瑰撿起卡，執意的塞進少年的兜裡。“我一直想把錢給你，但是沒找到你。你揣好，幫我去看看外面的大學和白領。”
說完了話，玫瑰轉身就跑，海風吹在臉上，也不覺寒冷。她坐在欄杆上，下面是濤濤的海浪聲，從這跳下去，應該能馬上結束生命。
阿燦慌張的想要前進，卻被她的“別過來”嚇住了腳步。
“玫瑰，聽我的，我帶你走，你不是一直想讀大學嗎？我帶你去啊，你快下來……”
海風吹起玫瑰的頭髮，白淨的小臉上綻放出一抹微笑，臉上卻淌著淚水。她想起小時候第一次聽到別人罵自己的媽媽下賤。
那是她就在心裡暗暗決定，以後絕不走上和她一樣的道路。所以她一直努力讀書，想要離開這裡，讀大學。
可終究，她還是隻能在北舟沉淪。
“阿燦，我永遠是阿燦的玫瑰。”少女一躍身，跳進海里。
當天晚上，阿燦到處都沒找到玫瑰。第二日早晨，海邊飄來一具屍體，他看了眼，少女的臉蒼白如紙，那雙琉璃的眼睛緊閉。
他後退兩步，捂住心口，嚎啕大哭。（作品名：《阿燦的玫瑰》,作者：胭脂故地。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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