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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前吉·短篇小说：义犬凯迪斯

前几年，我和老伴几乎是同时退休。在城市工作几十年退下来就想去一个远离城市喧嚣的地方，过几年清静的日子。一打听，和我们这种想法的退休人员大有人在，而且不约而同地都建议去柳田村。

柳田村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村前紧靠嘉陵江，一条小河从村边蜿蜓流过，再转过一个小弯流进嘉陵江。柳田村离市区只有二十多里路，一条省道把两地连在一起。这几年柳田村商业意识很浓，很多村民都翻修扩大了自己的农舍，除很少一部分自己居住外，留下一大部分改成农家旅馆。市里好多退休的朋友都去了那儿，我们也确定到那儿租套房屋暂住几年。

去一个虽然不远，但却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朋友说狗是人类的朋友，你们反正退休了没事，又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养条狗吧，也算多个伴。老伴天生怕狗，理由竟是狗太粘人了，它舌头黏在人身上浑身好象要起鸡皮疙瘩。我说相处久了就好了，好说歹说她终于同意了。逛了市里好多家宠物店，最终以三千二百块钱买了条秋田犬，我们给它取了个洋名字：凯迪斯。

凯迪斯来到我家时才三个多月，还是一条幼犬。我按书上的办法教它去固定地点大小便，教它回窝睡觉，居然几天就会了，这让我们特别开心。凯迪斯特别聪明，它时不时还会卖些萌，逗得我们开怀大笑。有天我们坐在沙发上聊天，凯迪斯也跑到我们这边来凑闹热。我说：“凯迪斯，你也懂聊天哇？”它叫了两声，眼睛盯着我，好象不服气的样子。我说：“你不听话要遭打哟！”我边说边在沙发上拍了四下，不想到凯迪斯一下站了起来，两只前爪爬在沙发上，竟用右爪也在沙发上连拍四下，把我和老伴眼泪都笑了出来。久而久之，老伴不再怕狗了，似乎对凯迪斯还有好感，也怪，凯迪斯还特别粘她，大家都说狗通人性，真的不假。

我们离市区二十多里地也不算太远，而且每天都有公交车往返倒也方便。平常我或老伴去市里办个啥事，都是上午去下午回。这天老伴去市里单位报销药费，原本也是计划下午就返回的。快到傍晚时份，一直没见她踪影，我有些着急，凯迪斯也烦燥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我给她去电话，手机一直提示没在服务区。天快黑了，老伴才打电话回来，说下午正要准备回来，恰巧在街上碰到多年不见的几个老同学，生拉活扯非要找个地方聚一聚，那个地方信号不好一直打不通电话。他们这一聚直到天黑，后来公交车收车了，她就索性跟到一个最要好的女同学家去借宿了。

老伴这个电话让我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可是凯迪斯仍然坐卧不安，一直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我叫住它，拍了拍它的头给它说，老奶奶今天不回来了。可是凯迪斯听不懂，在它睡觉的地方卧一会儿又跑到门外大路上转一圈回来，嘴上还不停地发出吱吱的声音。凯迪斯的举动让我深受感动，我抱着它，从头到背给它理着背毛，给它说：“凯迪斯，没事的，老奶奶明天就回来了。”它这次似乎听懂了我的话，顺从地依偎在我身旁，头爬在我脚背上，但时不时嘴里还会发出吱吱的轻轻的叫声，可能还在思念着女主人。这晚我和衣睡在沙发上，老伴在同学家我没什么牵挂，只是凯迪斯那牵挂主人让人感动的举动着实让我不忍心离开它去床上睡觉。

夜深了，我刚迷迷糊糊在沙发上睡着，就听到大门被什么东西划拉得直响，我睁眼一看，只见凯迪斯正在用前爪抓门，我看了下手表，才五点多，天还没亮。我不免有点生气：“凯迪斯，你到底要人睡觉不！”凯迪斯不刨门了，却在大门边爬着，嘴里不停地吱吱叫。我没办法，只好把门打开，大门还只开了一个小缝，凯迪斯就窜了出去，瞬间就没有了踪影。

柳田村民风淳朴，多年没听说出过治安案子，也没听说这家丢了什么，哪家少了什么。凯迪斯跑了出去，我相信它不会跑远，我迷糊着把门关上，趁天还没亮我又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阵狗叫把我吵醒，我一看太阳已升起老高。还没等我起来开门，只听得一阵钥匙响大门已经打开，门打开人影还没见到凯迪斯就已窜到我面前，不停地摇头摆尾，显得异常兴奋。我猜想一定是老伴回来了，只有她才有钥匙开门，也只有她回来凯迪斯才会这般兴奋。果不其然，老伴提着大包小包进屋。一进屋她就十分感慨地说：“公交车刚到柳田村站台，车还没停稳，凯迪斯就叫个不停，我一听就是它的声音，晓得是它来接我了！我一下车它就粘着我，围着我又是跳又是叫，折腾了好一阵才开始往家走。”回到家里，一整天凯迪斯就不离老伴左右，生怕她又走了不回来。

转眼间我们在柳田村住了两年，凯迪斯也长成了一条一米长的大狗狗。尽管身躯变得硕大，但它仍然乖巧听话，不同的是它力气比小的时候不知大了多少倍。我们去市场买东西常常它跟着我们，我便让它叨个篮子把买着的东西让它帮我们“提”着回家，倒也增添不少乐趣少了一些劳累。

这年夏天，天气特别异常，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雨。那天中午又是一场瓢泼大雨，雷雨交加一直下个不停，直到下午五点过雨才渐渐小了，我们正准备烧晚饭，突然听到山崩海裂一声巨响，房子也好象在摇晃。我以为是地震拉着老伴跑出屋外，见房子没有倒塌心里刚才松了一口气，又听得靠山那边轰隆隆哗啦啦响声不停，我见不少人都往靠山那边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和老伴也跟着人群急急忙忙朝那边跑去。

一跑到靠山那边，就见原先一栋三层的楼房已倒塌半边，房后的后山垮了不少，垮下的泥土石块随着山洪直接冲下来，形成一大股泥石流，把冲垮房屋的门窗家俱杂物一直冲到已涨了好几倍宽的小河里。人们个个紧张，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泥石流，寻找可能的遇险者，突然间有人大叫：“有人！赶快救人！”

大家朝泥石流中间看去，只见一个满身是泥浆的人拉着一颗已被泥石流冲倒大树的树枝动弹不得。有人找来一根长竹杆伸到那个人面前，叫他抓紧竹杆力图把他拖到泥石流岸边。那人见竹杆伸到面前赶忙抓住竹杆，几个人见状用力拉住竹杆往回拉，也许那个人已精疲力竭，刚拖走没几步一只手就松开了，人们大声喊“抓住，千万抓住，不要松手！”可是那人还是把另一只手松开了，眼看这个人就要被泥石流冲走，这时突然一道白影直冲到那个人身边，“凯迪斯！”我一看是我家的凯迪斯，高兴的叫了起来！凯迪斯跑到那人身边，一嘴咬住他的衣衫往岸边拖，那人早已全身瘫软没有一点力气，几次凯迪斯都差点和这个人一起被泥石流冲走。凯迪斯将那人快拖到岸边，几个人赶忙把那个人拉到岸上。这时突然一块巨石从山上顺着泥石流滚了下来，刚好从还未上岸的凯迪斯身上压过，我大叫了一声“凯迪斯！”踏过泥浆把它拉上岸来，可是凯迪斯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和老伴没顾得照看被救上来那个人，守着和我们朝夕相处的凯迪斯，十分悲痛。人们等着救护车送走被救那个人后，不少人都围在凯迪斯身体边，赞叹凯迪斯舍身救人的举动。

“老先生，要不我们帮忙把你家义犬埋掉吧！也让它好好安息！”一个中年人说。

“谢谢了！我和老伴还想多陪它些时候。”我谢谢了这个人的好意。

“我们老两口没多少力气，要不，请大家帮帮忙把它抬回我家里吧！”我说。

“要得！”一些人找来两根木棍，又找来一些绳子，简单扎了个担架，我和老伴用力把凯迪斯抬到担架上，两个小伙子帮忙把它送到我们家里。

送走两个小伙子。我和老伴打来一大桶水，清洗掉凯迪斯身上的泥浆。凯迪斯两眼紧闭，可能它内脏被巨石压坏，身上全没有血迹，只是嘴边有少许血丝。我扳开它的嘴看，只见上下两排牙龈全都是血，用手摇下它的牙齿，好多都已松动，可见当时它费了多大的劲才把那个人拖到岸边。我和老伴都不说话，我拿来吹风，吹干它身上的水份，老伴拿来梳子，把它的毛梳理得十分蓬松整齐。我们找来一床旧床单 铺在客厅地扳上，把凯迪斯放在上面，它静静躺在那儿就象睡着了一样。

这晚，我家客厅大灯一直亮着。我和老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一直坐到天亮。大约十点多钟，老伴起身去厨房冲了两碗蛋花，她给我瑞了一碗：“喝点吧！”再也不说话了。

中午时份，响起一阵敲门声。我起身开了门，进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我问他找谁？他却问我：“你是蜀中云先生吧？”

我点头答应一声“是！你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没答话，却突然跪到我面前，我慌忙把他拉起来：“你这是干啥！”

“你们是我爸的救命恩人！我爸在医院已没什么大碍了，今天一大早就叫我一定要登门感恩！”年轻人说完，递给我一张银行卡说：“这张卡上有五万块钱，是我和老爸的一点心意，无论如何你们要收下。我们也晓得，一条生命绝不止这点钱！这只是我们的心意。”

“你把我们想歪了！救你爸我们不是为了钱。再说，救你爸的不是我们，是它！”我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凯迪斯。

“我们晓得，是义犬救了我爸，我们相信，没有这样的主人就没有这样的狗狗。所以你老人家一定要收下我们的心意，不然老爸是不会原谅我的。”

“难得世上还有你们这些懂得感恩的人。”我说：“这卡我们是无论如何不能收的!如果你们有心的话，帮我把它安埋了吧！”

“老爸说钱是身外之物，这些年老爸做生意赚了些钱，这点钱算我们一点诚意。再说你们爱犬又走了，也要花钱再买一只陪伴你们。”

“我说了，钱我们肯定是不会收的，我们也不会再买狗狗陪我们了。你们就好好把凯迪斯安葬了吧。”

“老人家，那好吧，卡的事我回去给老爸讲，安葬狗狗的事我一定办好，我们一定会好好厚葬舍已救人的义犬。”年轻人说。

“你又错了，年轻人。”我说：“现在人死都不要铺张浪费，狗狗更不应该。如你们厚葬凯迪斯我们会被街坊邻居骂死的。”

“老人家，我懂你的意思，我们绝不会办出格的事。你老就放心吧！那我走了！谢谢你们！”说完那年轻人朝躺在地上的凯迪斯深深鞠了一躬，出去了。

傍晚时分，那年轻人和另外一个人开来一辆皮卡车，他们从车上抬下一个用木工板做成的一个一米多长的素小棺材进屋。年轻人进屋给我说：“老人家！你看这个行不？绝没有铺张浪费。我和村里支书村长商量好了，把义犬就埋在小河边的柳树林里，深挖两米深的洞穴，不影响地表上面的植被。只是我唯一有个要求，要给义犬凯迪斯立个墓碑，支书和村长表示完全同意，说这种舍已救人的义犬就应该如此。你看！”说着年轻人打开他的手机照片给我看：“这是我请墓碑店的师付帮我设计的，它和一般墓地的墓碑不一样，是每边长四十公分的一个黑色花岗石柱子，柱子四周都刻有‘义犬凯迪斯永垂不朽’几个字。你看如何？”

我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等等！”老伴突然开腔了：“原来我们不是给凯迪斯拍的有照片吗？选一张放在墓碑上不是更好吗？”

“老人家这个想法好！”年轻人满口答应。见年轻人答应，老伴迅速在抽屉里寻找出凯斯的照片交给那个年轻人。那年轻人接过照片放进衣兜，和另外一个人连同床单一起把凯迪斯遗体抬进棺材里。他说：“老人家，等哪天把墓碑做好，安葬凯迪斯我来通知你。”我没有吭声，挥了挥手，叫他们抬着凯迪斯走了！

下葬凯迪斯那天我和老伴都没去，怕触景生情。过了一段时间我和老伴去柳树林，找到了深埋凯迪斯的地方，一个四周见方的黑色花岗石碑立在那儿，让我们欣慰的是，石碑下面几束黄色的菊花格外显眼，乡亲邻里一直怀念着凯迪斯的义举。

又过了两年，我们准备回市里居住。走前我和老伴专门又去看望了下凯迪斯。柳林里树木幽郁，小河边那颗黑黑的花岗石墓碑特别显眼，抚摸着墓碑，看着烤磁在上面的凯迪斯照片，久久我们都不愿离去。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沈前吉，遵义作家协会会员，原贵州省遵义市农业银行行长。曾在省内外发表散文小说数十篇。其中小小说《新闻反响》获全国《农村金融》创作奖，并收入《中国金融体材小说选》。二零一五年出版小说散文选《火红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