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4 众说纷纭的“五四”

过去我们把五四运动作为近代史和现代史分界的标志,按革命史的划分,就是旧民主主义革命与新民主主义革命分野的一个标志。

众说纷纭的“五四”

这个运动,是不是可以构成这样一个分野的标志,我不好说。但这场运动,的确在近代史上十分重要。

在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五四运动实际是分为两个部分的。

第一部分是新文化运动,叫五四新文化运动,这个文化运动,从1917年蔡元培到北 大当校长时就已经开始了。

第二部分是1919年5月4日前后的政治抗议运动。

一般来说,这两个事件在研究中是不太加以区分的,统而言之称为五四新文化运动。但在我看来,这两个实际上是两回事、两个事件。

“五四”的确是一场很重要的运动,它的意义、它的价值需要我们进一步去挖掘, 而不仅仅是传统历史言说说过的那些东西。

白话文运动

新文化运动是一次文化启蒙。

在辛亥革命之后,很多有识之士对辛亥革命的现状不太满意。他们很不满意,感觉为什么革命之后,国家的政治、社会现状还不如清朝。

不满意就找原因,结果,他们的结论是,我们的启蒙不够,中国人没有经历一次比较深刻的思想文化的变革。

所以在很早之前,就有人开始做启蒙工作,比如章士钊办《甲寅》,陈独秀办《新青年》(《新青年》开始不是在北大办的,是在上海办的)。

众说纷纭的“五四”

新文化运动首先是白话文运动,一种文体的改革。这个白话文运动一开始就对旧的文学、旧的文学形式进行批判,谈不上激进。

他们为了推行这种新的文体,就对旧的文体尤其是清末以来那种桐城派的文体进行批判,同时又往上追,追到唐宋八大家,追到《昭明文选》。

后来有一个说法叫“桐城谬种,文选妖孽”,它实际上是对当时流行的古文体进行了批判,他们要实行白话文。

白话文运动的起点是胡适,胡适还在美国留学期间,就开始讨论这个事情。写了一篇文章,叫做《文学改良刍议》,还只是单纯地提倡要用白话文来替代古文。胡适后来说,他的主张还是技术性的改良,到了老革命家陈独秀手里,才变成革命。

其实中国早就有白话文,宋朝的平话就是白话文小说,后来的很多小说戏剧基本上是白话体。清末各地的有识之士进行启蒙,办俗话报、白话报,也是用的白话体。

那么,中国已经有白话文了,为什么这时白话文运动会成为思想界的潮流?

放到今天看,他们提倡的白话文,实际上有两个东西是跟过去不一样了。

第一,过去的白话文是不强调和古文体决裂的。它们是并存的,互相之间还有掺杂,许多白话小说中间都会夹杂一些文言诗词,它们并不是互相排斥的关系。

虽然士大夫们还是以做两汉的散文、六朝的骈文,或者变形的四六文来展示自家的功夫,但是他 们并不认为(至少有一些人不认为)通俗白话就是纯粹的引车卖浆者流的东西。其中很多人,如冯梦龙、金圣叹等,也在整理白话小说。很多白话小说也是文人创作出来的。

但是,到新文化运动时,这种并存的不行了——提倡白话文,要把文言打倒。提倡创作新的小说、新的诗歌、新的散文,打倒一切旧的文体,不用典故、不用成语,白话文运动的姿态,完全就是一种跟文言决裂的革命姿态。

第二,它跟以往的白话文不太一样,它有很强的欧化的意味。它要讲求文法,也就是讲究语法结构。这是胡适先生提倡的,这个是很关键的一点。

什么是文法呢?讲究白话,讲究语法结构,主谓宾定补状,它还要讲究词性,形容词、动词、名词这样的概念。把当时流行的西方这个语法引进到中国语文中来。这个工作《马氏文通》就在做了,但此时落到了白话文头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个时候学界认为中国语言学是一种科学,中国人没有语法不科学,书写说话都不科学,太不像话,因此要用科学的方法来书写。

当然最激进的方式就是把汉字废了算了,干脆用拼音字母。

随着新文化运动一出来,胡适说是陈独秀让它革命的,其实他一出来就有一种革命姿态,只是他不说出来而已。当然陈独秀更加具有革命的姿态,不仅要树立,而且要打倒,白话文运动实际上是我们一系列欧化运动的一部分,所以在整个知识界引起的反弹不是很强烈。

那个时候,整个知识界欧化的风尚远比我们今天要猛烈。也有人不满意这样全盘西化,但是他们抵抗力是很微弱的,因为在当时知识界看来,欧化进步就是科学、就是现代,在那个时代谁能够抗拒这些东西啊?实际近代很多变化都有这样的意味,只要打出科学、进步的招牌,如果再打出人民的招 牌,那么对方基本上就只能缴械了。

今天来看这个白话文运动,它其实不是很成功的。

把中国语言强安在这种主谓宾定补状的结构里,害得现在语文教学很失败。

语文界的大师吕叔湘先生说,我们的母语教学真是很失败,孩子们从小学到大学,几万个小时下来,还不能很自如地掌握语言。

为什么这么失败?

在我看来,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教汉语的方式,我们实际是用英语的方式教汉语,我们强加于汉语这样的词性和语法结构,把这个语言教死了。

反过来,私塾的教育方式反而比较有效。一些电视人对我说,他们最头疼的是“的、地、得”,总得请教语言专家怎样分辨。

我说这玩意其实就是从"五四”冒出来的,以前没有。“的、 地、得”跟语法结构有关,古文不讲语法,更不要提什么"的、地、得”,那你会因此而看不懂古文吗?会因此而觉得古文不美吗?古汉语的魅力不在这,汉语本身是讲究抑 扬顿挫、合辙押韵的,那才是它本质的魅力。

我们学这种英语式的汉语,实际上唯一的好处是,在翻译西方社会科学著作的时候稍微方便了一点。因为我们可以按语法结构对应嘛,我们可以往里加、往里套,用大长定语,还可以加补语。虽然看起来是很难看,但据说意思准确性增加了——其实有时候,还不如直接看原文清楚。

这个白话文运动现在看来不是很成功,但在当时真是获得了很大成功。到1924年, 教育部颁布命令,所有学校都得用白话文了,它从一场民间运动变成了官方法令。

这跟后来废中医一样,虽然中医没有被当场废掉,但中医的卑微地位从此就定下来了。再怎 么牛的中医也不能叫医师了,只能叫医士。

按这个架势,如果不尽量把中医科学起来, 中医就要被废掉,但中医科学化了以后,它还叫中医吗?中医等于不废而废。

这实际是 我们一直没有解决的一个问题:

在现代化过程中,对于传统学术,传统学科,传统技艺,我们应该怎样保持、保存它们?即使谈不上发扬,但都把它当垃圾淘汰掉肯定是大有问题的。

思想和伦理革命

所以后来新文化运动更进一步输入新思想、废除旧伦理、打倒孔家店。到了这一步,五四运动才回到它的本意。

但是,如果没有白话文运动,输入学理的运动,也不好进行。

当年陈独秀和章士钊的启蒙,就是要进行深度启蒙,要摧毁旧的框架、旧的伦理。虽然在白话文运动中,由于对白话文的分歧,章士钊和陈独秀是分道扬镳的,但分别起到了对传统的批判,起到进一步引进西学这样一个启蒙的作用。

到了这一步的时候,个性解放和自由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主要基调,大批年轻人投入其中。

这场思想解放运动一开始并不是一场社会科学意义上的革命,而主要是一场文学性的革命, 或者说,是从文学角度开展的社会革命。当时兴办了大量的刊物,其中许多都是文学性的。很多人表现出个性的张扬和解放,追求冲脱旧的婚姻和家庭的束缚等。

当年胡适写了《终身大事》,鲁迅写了《狂人日记》。

众说纷纭的“五四”

最流行的两部引进的话剧,一个是挪威作家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一部是英国作家王尔德的《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中译:少奶奶的扇子)。其实,都在追求个性解放,把青年从传统的家庭伦理的束缚中解放出来。

所以,五四政治运动之后,这个个性解放运动,转向无政府主义,新村主义,工读主义。不要国家,不要家庭,不要姓氏。很多青年学生,以数字号码作为自己的代称。

众说纷纭的“五四”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