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2 董元奔‖法拉奇——死了两次的悲哀

董元奔‖法拉奇——死了两次的悲哀

奥琳埃娜-法拉奇(1929-2006)

“没有后代而死等于死了两次,就像无花的植物、无果的树木一样可怕,这意味着永远的死亡。” 有一天我在一本杂志的名人名言栏中上看到法拉奇中年以后的这句话时,并没有被感染,因为这在中国古代几乎是每一个平凡的人都懂得的“道理”,而且这种多子多福的观念一直是现代中国三十年如一日的要努力摈弃的东西。乍看起来,法拉奇的这句话是中国老掉牙的货色,算不得名言。

法拉奇是意大利人,全名为奥莉雅娜·法拉奇,是上世纪世界最知名的女记者。她年轻的时候留着中分的长发,身体偏高因而身材苗条,乳房由于被束得很紧显得更加饱满,她还长着一双蓝蓝的大眼睛,她是个美丽绝伦的女人。但是,法拉奇常年生活在男人主持的政治领域,采访过基辛格、英拉迪·甘地、布托、西哈努克、邓小平等各国政要,各国政要也害怕她的那支犀利的笔。特殊的生活环境使她更多的呈现出男性色彩:她爱吸烟,爱穿男装,敢于送炸药上前线,喜欢用男人的眼光看待和思考问题;她还鄙视男人,她为自己生有子宫感到可耻,她发誓一辈子不结婚,当然也不生孩子。

但是,坚强的从来不对男人的身体胡思乱想的法拉奇终于在中年以后母性大发,迎来了她一生中唯一的一个发情期。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四十三岁的法拉奇去希腊采访三十四岁的希腊抵抗运动英雄阿莱克斯。通过采访,她知道了他的一些惊人的故事:阿莱克斯因为试图谋杀希腊军政府独裁者而被判处死刑,军政府摄于国内外舆论而释放他,但是他却拒绝在释放单上签字,他带着鄙视的神情走出监狱。法拉奇第一次爱上了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比她要男人得多的男人。

采访过半时,法拉奇已经不能保持住自己的矜持,她的男性的锋芒消失了,屋子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氛。采访结束后,夜已经深了,法拉奇离开阿莱克斯的屋子向旅馆回走。但是,爱情的火苗一直在燃烧着她的心,她步履蹒跚的往前走,却终于从半路上折回英雄的屋子,把她那已经有些枯萎了的但是还有淡淡的香味的花朵献给了阿莱克斯。

我只知道上面的那句话是法拉奇中年以后所说的,我想,应该就是她在离开阿莱克斯的屋子往旅馆走的路上心中所想的,也许,这句话还是她回到阿莱克斯的屋子决心把身体献给她的一个绝妙而调皮的借口。

从那以后,一向呼吁自由,一向独立独行说一不二的法拉奇成为阿莱克斯的奴隶。阿莱克斯既是个天使又是个魔鬼,法拉奇丢掉了一切采访外国政要的机会,一边忍受着魔鬼的阿莱克斯的折磨,一边疯狂的爱恋着天使的阿莱克斯。三年后,四十六岁的法拉奇怀孕了,这是一个女人能够受孕的最后年龄了,法拉奇非常幸福,还专门写了一封信给腹中的胎儿。

但是,就在孩子七个月大的时候,法拉奇天天翘首盼望的英雄男人从前线回来了,这一次,阿莱克斯不是先做天使后做魔鬼,而是先做了魔鬼,——因为法拉奇跟他顶了句嘴,他就一脚踢向法拉奇的肚子,法拉奇流产了。魔鬼的阿莱克斯并没有把妻子送往医院,法拉奇忍着剧痛自己去了医院,几天后又自己强撑着回家,——她舍不得她的英雄丈夫,她盼望了好长时间才回来的丈夫还没有把他的天使的一面温存的一面给她。但是,她并没有在家里看到阿莱克斯,阿莱克斯回前线去了,法拉奇在家里看到阿莱克斯的一封信,信中说:“祝贺你,你赢了,你摆脱了妊娠和分娩的奴役”。流产时没哭,但是看到这封信时法拉奇哭了。她的子宫本来已经衰老了,本来下决心不为任何男人涨满风帆,唯一的一次为一个英雄装载英雄的种子,装载“只死一次”的希望,但是却被英雄弄碎了。不久,阿莱克斯死于一场政治预谋的车祸,终年三十七岁,而法拉奇的子宫以后就再也没有丰盈起来。

在我这样把法拉奇的故事理出一个轮廓时,我才深刻的理解法拉奇的那句名言。那不是中国古代的多子多福观念,那是一个铁娘子被感情融化时幸福的呻吟,是一个梅花般的女人度过春天度过夏天度过秋天终于怒放在冰雪中骄傲的笑声,是一个女人热爱生活追求最普通生活却不能得时痛苦的呼喊。

没有孩子就等于死了两次,等于永远的死亡。法拉奇的这个思想让人震惊。法拉奇最终死了两次,法拉奇深爱着的英雄丈夫阿来克斯也死了两次。法拉奇2006年以七十七岁高龄去世,她死于乳腺癌。据说,死前她很不服气,我想那可能是因为她的最终生了癌症的乳房从来没有哺育过孩子,只是被英雄阿莱克斯以爱抚的方式吮吸过,她不能接受她的一个没用的器官得了癌症并最终夺走她的生命的现实;我想,她的不服气可能还根源于惋惜,因为她曾经渴望有婴儿吮吸她那从十几岁时就不钟爱的乳房,吮吸她中年以后才懂得珍惜的但是已经开始瘪下去了的乳房;少女时代的乳房是她的无用的摆设,中年后的乳房成为她断裂的梦想,那么,晚年的乳房是不是就是对她作两次死刑和永远死刑的宣判呢,这就不是不服气或者惋惜的事了,这是命运对一个头脑极度清醒的女人最残酷的捉弄,是这个女人对命运发自肺腑的控诉。我们本来不会为这样高龄的人的死感到太大的惋惜,但是,由于法拉奇的那句名言,我今天深深体会到了法拉奇的孤独和悲哀,而且这种孤独和悲哀带有人类的普遍性。

写到这里,我想起我大约两个月前一篇日记的标题:最美的花只开放一次。虽然没有结子,但法拉奇终于在中年之后开放了而且是怒放了一次,她应该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满足。我在此以这样的结论缅怀她。


【作者小传】董元奔,1971年生,江苏宿迁人,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汉语言文学专业知名辅导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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