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高小琴坐在漢東省院的審判席上，準會想起與妹妹一起離家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那一天，父親收了杜伯仲的錢，樂滋滋地出去喝酒去了。母親低聲抽泣著，為高小琴和高小鳳整理行裝，翻遍整個家，都找不到一雙像樣的鞋子。
和金山縣的那個小姑娘一樣，從小到大，高小琴和高小鳳沒有買過新衣服，唯一的一條褲子，是母親用大人的衣服破褲子改的，哪個出門哪個穿。不出門的那個，就躺在被窩裡，盯著屋頂的房梁發呆，或看老鼠們在角落裡吱吱呀呀地偷魚吃。
年幼的高小琴不知道，登上小船離開故鄉，自己的人生就再也不能回頭，陷入無可逆轉的悲劇之中。但若再讓她選擇，她還會毫不猶豫地離開，因為與原先的苦難相比，後來的悲劇反而是幸福的。
杜伯仲是把高小琴姐妹當做交際花培養的，而高小琴和高小鳳也的確出類拔萃。事實上，作為優秀的交際花，光樣貌好是不夠的，還需要聰明的腦袋和學習的能力。
高小琴姊妹倆過人的天賦和不斷的努力，彌補了他們受教育不足的缺陷，讓她們很快從一群女孩中脫穎而出。
但這樣的優秀，在給她們帶來光明前途的同時，也讓她們陷入了更大的深淵。趙瑞龍和杜伯仲一對禽獸，將魔爪伸到了這對姐妹花身上，讓高小琴三次流產。那時候，她們是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高小琴只能用自己弱小的肩膀保護妹妹，代價就是讓自己加倍受到傷害。
這是高小琴的情義，也是高小琴的擔當。
可憐這對受了傷害的姐妹，不僅無力反抗，還淪為施暴者的幫兇，只因她們沒有資源，沒有退路，一旦選擇反抗就將一無所有回到從前。所以她們寧願受虐，也絕不願再回到那個漁村，繼續像父母那樣活著。
後來，高小琴遇到了祁同偉，高小鳳遇到了高育良，從灰姑娘變成了公主。
祁同偉和高育良雖然是腐化分子，對高小琴姐妹的愛情卻是真摯的，特別是祁同偉對高小琴，雖然沒有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以省廳廳長之尊，對高小琴付諸了自己的全部真心。
祁同偉是個壞人，但是個有血有肉的壞人，他愛高小琴，從來不介意高小琴的過往。高小琴對祁同偉也是真心的，可以陪著他生，陪著他死，陪著他風光，陪著他落魄。
在高育良和祁同偉的呵護下，高小琴姐妹度過了她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與小島上的其他同齡小姑娘相比，高小琴和高小鳳姐妹的蛻變是讓人羨慕的，即使她們付出巨大的犧牲也是值得的。
可惜她們雖然飛上枝頭變鳳凰，但其交際花的屬性並沒有變，是惠龍集團拉攏腐蝕高育良和祁同偉的法寶，也是高育良和祁同偉的軟肋。
這樣的屬性，註定在高育良和祁同偉受到政治打擊時，他們也將受連累，並萬劫不復。
即使身陷囹圄，身敗名裂，高小琴也是無怨無悔的。
她成了漢東的人民公敵，被處以重刑，淪為階下囚，但你若讓她懺悔，她又能懺悔什麼呢？她後悔走出小島嗎？她後悔成為交際花嗎？她後悔為趙家做白手套嗎？她後悔認識祁同偉嗎？
不，她不會。從侯亮平的角度看，那是高小琴從人變成鬼的過程，從人間陷入地獄的過程，但在高小琴看來，則恰恰相反，正是因為這樣的墮落，讓一個平庸的漁家女，活成了漢東省一個響噹噹的女強人。
做人如此，夫復何求？
監牢成了她最後的歸宿，夜闌人靜，她會想念著自盡的情人祁同偉，難以入眠。她不會想不開，因為直到最後她也並沒有失去一切，她還有她和祁同偉的一個孩子，那是他留給她的最後一點希望。
回首人生，高小琴雖然是個罪人，但她對她所遇到的所有人，所有事，都無法選擇，只能被動接受。她的人生，就是從一個悲劇，跳進另一個悲劇，最後陷進悲劇中無法自拔，讓人生完全成為一個大悲劇。
這樣的人生死局，是怎麼造成的呢？是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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