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7 《局外人》默爾索:一個最真實的人註定與這個世界的人格格不入

加繆的《局外人》中,由於進入了工業社會時代,社會環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導致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因為荒誕的被識而被扭曲。默爾索作為那個識得荒誕的人,他曾經隱藏自己,使自己和他人處於看似和諧的狀態中,但最終還是選擇直面自己荒誕卻仍不失幸福的人生。默爾索與他人的關係和諧而又對立,據此可看出異化的理性社會的根本面目。社會由人所構成,而又反作用於人,規定限制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但總會有像默爾索一樣的人敢於勇敢地挑戰它,揭露它。

《局外人》出版於1942年,但成文時間卻大概在1938年至1939年間,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後。當時第二次工業革命早已完成,資本主義經過了一段時期的長足發展,卻並沒有將人們帶入一個之前的啟蒙主義者想象中的"自由、平等、博愛"的理性社會,反倒將人一併推入剝削和戰爭的深淵。《局外人》主人公默爾索就生活在這樣的時代下,他不參與政治,不熱戀金錢,也不崇尚社交,卻仍舊迷失自我,使自己陷入難為的境地。這使我們感到困惑,困惑默爾索迷失自我的原因,也讓我們不禁思索當今社會下我們自己的生存狀態。社會發展是相似的,人的本質是共通的,所以研究這個課題對於探討我們自己的生存狀態、發現人生意義也有巨大的現實意義。

《局外人》默爾索:一個最真實的人註定與這個世界的人格格不入

默爾索與"常人"的關係

  • 人情社會下的假面感性關係

《局外人》實際上是分作上下部來看的,轉折點就是默爾索在海灘上開槍打死了一名阿拉伯人。在此轉折點前,幾乎所有與默爾索相關聯的人都是帶有自己的名字的,如瑪麗、艾瑪努埃爾、賽萊斯特、萊蒙、老薩拉瑪諾。不管他們是怎樣的或熱情或孤僻或暴躁,他們都是默爾索所處社會中的那一抹感性的彩色,在文本中的體現則是他們擁有自己的名字,默爾索與他們的交往尚且還算是與人的交往。

默爾索並非一個自閉的"宅男",他懂得享受生活的樂趣:他會和同事艾瑪努埃爾去追逐著卡車奔跑嬉鬧,會和餐館老闆賽萊斯特打趣,也會和情人瑪麗在海邊玩笑嬉戲,還會參加朋友萊蒙邀約的聚會。甚至可以說他也是一個善良的人,因為對於老薩拉瑪諾這樣成天與一隻老狗相依為命的鰥夫,默爾索非但沒有歧視他,還願意坐下來傾聽他說話,雖然大部分時候默爾索對他說的話並不很在意,但是對於一個鰥居的孤單老人,能有人傾聽他說話便是莫大的容忍與關懷。並且在老薩拉瑪諾的狗走丟以後,默爾索也積極地為他出主意,這無疑也是默爾索善良的表現。

這樣的默爾索簡直要與"常人"無異。然而實際上這一切的看似對那個看不見的它的妥協只是一個假象,真實的默爾索從不曾也不肯進入它所劃定的圈子,那是個圈套,默爾索為了欺騙它,於是將自己的肉體當作根骨頭似的扔了出去,卻悄悄留下了自己的靈魂,孤立於圈套之外。從他與這些人的交往當中不難發現,默爾索與他們近的實際上只有他們彼此面對面肉體的距離,而即便是與默爾索肉體完全交合的瑪麗也無法靠近默爾索的心靈。瑪麗說過默爾索是一個怪人,這一點筆者也認同。但筆者認為的默爾索的怪並不是瑪麗對默爾索不愛她卻依然不反對與她結婚感到奇怪的怪,而是默爾索分明可以和大家相安無事和平共處,卻始終若即若離,態度疏遠。

《局外人》默爾索:一個最真實的人註定與這個世界的人格格不入

對待工作,默爾索也是如此。他的老闆想要在繁華的巴黎設一個辦事處以便在當地與一些大公司做買賣,他曾就這個問題找默爾索談話,問默爾索是否願意去巴黎工作。對於一個普通上班族而言,老闆的建議無疑是一個人皆嚮往之的巨大美差,然而默爾索還是隻有一句"實際上怎麼樣都行",並沒有太大的激情。他習慣自己現在平淡不驚的生活,也沒有要改變它的的想法,即便是他人眼中頗具誘惑力的差事在他看來也不過一如平常的可有可無。

默爾索對自己的人生看得太過淡然,無論生活還是工作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像是在以一個世界之外的第三人的眼光去看待自己的人生。然而他的肉體還在這個世界之中,靈魂卻傲然物外,這使默爾索註定和"常人"有異,無法在其中排演完自己的一生。

  • 理性秩序下的鐵面強制關係

有的文學評論者把默爾索視作"一個有著正常的理智的清醒的人",但按理說這本該是理性社會中的為維護社會規則的暴力機關或是宗教機構來擔此頭銜。《局外人》中並非沒有這樣的角色出現,恰恰相反,他們是構成《局外人》下半部的主要角色,也是將人與人之間關係扭曲到極致的存在。他們甚至沒有自己的名字,只有一串串的代號來表明他們的身份:預審推事、律師、檢察官、陪審員、神甫。可卻是他們讓默爾索清醒意識到自己無法逃脫與社會的這種兩相對立的生活常態,使他成了獨立於世界之外的局外人。

《局外人》的作者加繆的哲學被稱為"荒謬哲學",他認為:"荒誕感首先表現為對某種生存狀態的懷疑:'起床,公共汽車,四小時的工作,吃飯,睡,星期一二三四五六,總是一個節奏',一旦有一天,人們對此提出質疑:'為什麼?'那麼他就悟到了'荒誕'"。而默爾索正是這個將質疑可視化的人。

《局外人》默爾索:一個最真實的人註定與這個世界的人格格不入

默爾索的生存狀態就是如此:起床,公共汽車,四小時的工作,吃飯,睡,星期一二三四五六,總是一個節奏。甚至是在喪母之時及以後,他的作息依然規律。而終於在他開槍殺死那個與自己並無十分乾系的阿拉伯人以後,他才算是將"荒誕"徹底呈上了桌面,任人端詳。雖然他認為他對那具屍體補上的四槍,好像只是在他的苦難之門上短促地叩了四下而已,但實際上這無由的五槍是默爾索對荒誕最好的回答,也是他再清醒不過最有力的證據。客觀來看,默爾索殺人可以說是他在《局外人》中唯一的自為的選擇,因為這一次並沒有人要求他或給他一個直截了當回答是與否的機會。在此之前他總是被動地等待著別人提出問題,然後順承別人,答案總是肯定的,因為他覺得沒有反駁、拒絕別人的必要。而開槍殺死阿拉伯人甚至不能算是一個問題,而是一個確定的命題,是完全由默爾索自己製造的,不管他用以辯解的所謂的原始目的是何,開槍殺了人這終究是他自己的決定,從一開始就沒有疑問和猶豫。

加繆在他的《西緒福斯的神話》這一哲理著作中,開篇就探討了荒誕與自殺的問題。對於自殺想法最開始的來源,他舉了一個例子:"一個房屋管理人自殺了,一天有人對我說,他失去女兒已有五年,從那以後他變得厲害,此事'毀了他'。再沒有比這更確切的詞了。開始想,就是開始被毀。......從清醒地面對生存發展到逃避光明,都應該跟隨它,理解它。"這一段話放到默爾索身上也一樣,只是默爾索是直接呈現了"被毀"的後果,即隨意開槍殺死一個阿拉伯人,而我則是根據這後果去推導他"開始想"即開始認識到荒誕的這一事實。既然能意識到荒誕,那麼默爾索無疑是清醒面對生存的活著的人。

《局外人》默爾索:一個最真實的人註定與這個世界的人格格不入

而入獄後的默爾索的表現則強化了這一點。沒有絲毫反抗而自願被捕的默爾索在進了監獄之後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所犯之罪的嚴重性,他甚至不知道要為自己找一名律師為自己辯護,當預審推事告訴他會為他指定一個臨時律師時,他居然覺得法律竟然這樣予人方便。有時他竟會忘記自己殺了一個人,忘記自己是在坐牢,常還會有些自由人的念頭,例如他還會想象著海浪衝到腳下的聲音,想象撫摸著瑪麗的身體。但不久後他便習慣了成為一個囚徒,正如他習慣他以往一成不變的日常生活一般,只是現在他的可活動範圍減小了許多。他甚至常常想"如果讓我住在一棵枯樹幹裡,除了抬頭看看天上的流雲之外無事可幹,久而久之,我也會習慣的"。換句話說,日常生活和坐牢和守在枯樹幹裡看鳥飛過或白雲相會於默爾索而言是一樣的。為什麼會一樣,因為他看到了這些看似毫不相關的場景的本質所在,即無意義的荒誕。加繆在《西緒福斯的神話》中說到:"生活從來就不是容易的事。人們不斷地做出存在所要求的舉動,這是為了許多原因,其中第一條就是習慣。自願的死亡意味著承認,甚至是本能地承認這種習慣的可笑性,承認活著沒有任何深刻的理由,承認每日的騷動之無理性和痛苦之無益。"雖然加繆在這裡討論的仍然是自殺的問題,但從某一方面來看選擇開槍殺人的默爾索也是在某個程度上選擇了自殺,選擇了承認荒誕。一個能發現並承認荒誕的人怎會不是一個清醒的人,所以默爾索的清醒是毋庸置疑的。

《局外人》默爾索:一個最真實的人註定與這個世界的人格格不入

作為一個認識到荒誕的清醒的人,默爾索短暫的一生是悲壯的,是被規則的捍衛者強加於身的。他們像是一群演戲的跳樑小醜,他們早已把臺詞劇本背熟,佈景也是類似不變的,只有作為道具甚至可以稱作玩具的被審判者來了又去。默爾索的律師、控告他的檢察官以及高高在上的法官,他們在法庭上高談闊論、指點江山,將當事人的默爾索排除在外,並且就這樣判定了默爾索的死刑。如果說在生活中默爾索是自為地選擇了與他人心靈隔離的話,那自入獄以後,便是這群規則的制定者和捍衛者有心排斥著他。而神甫聲稱要拯救默爾索,但其實他對自己的人生的理解都還不如默爾索透徹,他並沒有把每一個"罪人"當成獨立的個體,解救他人的靈魂已經不是他的信仰而只是他的一種工作,所以當默爾索向他嘶吼出對自己的人生毫不後悔時,他滿眼淚水卻也無言反駁。

《局外人》默爾索:一個最真實的人註定與這個世界的人格格不入

默爾索是瞧不起那些演戲的小丑的,他自己就從不演戲。他總是把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告訴別人,在上文談到默爾索"社會人"的身份時,就足以看出他待人的不加掩飾。而當他初到監獄時,默爾索同其他幾個囚犯關在一起,其中有好幾個還是阿拉伯人,當別人問他犯了什麼事兒時,他就在一個不乏阿拉伯人的牢房裡說出了他殺了一個阿拉伯人。且不論其他犯人聞之作何反應,單憑默爾索這麼脫出而出的回答來看,他無疑是太真實了。以至於後他的辯護律師千方百計想要引導默爾索說一些有利於自己減罪的話,他卻總是不能讓律師滿意。律師問他在他母親的葬禮上是否感到難過,默爾索卻說"毫無疑問,我很愛媽媽,但是這不說明任何問題。所有健康的人或多或少盼望過他們所愛的人死去",這番話答非所問,並且讓律師十分激動不安,律師要求他不能在法庭或預審法官面前說這樣的話。雖然他緊接著又補充說他有一種肉體上的需要常常使他感情混亂的天性,並且葬禮那天,他很疲倦,也很困,根本沒體會到那天的事的意義,可以的話他更希望媽媽不死,但這仍不能使律師鬆口氣感到高興些。

當律師問默爾索是否可以說他控制住了他天生的感情,默爾索斬釘截鐵地說他不能,因為他不想說假話。這是默爾索為數不多面對別人的問題說了"不",默爾索自己說過當他想擺脫一個他不願意聽其說話的人時,他就作出贊同的樣子,但這一次以及後來當他面對預審推事時在作為基督徒的預審推事提出他是否信仰上帝問題上,他都說了"不",面對後者,他更是說了兩次"不"。而這幾次的"不",卻是對他的生命有直接影響的,如果他像往常一樣隨意地回答"是",這至少能給預審推事和陪審員留下一些大家公認的好印象,是有利於他罪行的減免的。但是默爾索拒絕了,拒絕再一次妥協。入獄後的他更像是一個手不懷刃卻心如刀鐵的鬥士,他拒絕走回以往那種起床,公共汽車,四小時的工作,吃飯,睡,星期一二三四五六,總是一個節奏的無意義的生活。

《局外人》默爾索:一個最真實的人註定與這個世界的人格格不入

人的生命無時無刻不在與自身本能或想法相背離,我們準備睡下,因為閉上眼就可以安然等待第二日的光臨,我們希望能夠看到明日的太陽,受到它的關照,但是作為一個有限的生命體,出於活著的本能,我們本應該拒絕明日的到來,因為每一個在星辰之後躲藏著的明天都是時間對我們生命的剝奪。加繆認為"肉體的這種反抗,就是荒誕",但並非每個人在期待明天的同時還能意識到明天的真實目的,所以只有那些真正置自己於這樣一種苦難境地中的人才算是真正體會到了荒誕。而默爾索正是這個人。但他並不屈服於荒誕,他用自身的每一絲每一毫的真實同它作對。加繆說:"荒誕不在於人,也不在世界,而在兩者的共存。......在人類精神之外,不能有荒誕。因此,像一切事物一樣,荒誕也結束於死亡。"所以,默爾索在一切柔性的反抗都宣佈無效以後,他選擇了最後的方法——離開這個世界即死亡,以斷絕荒誕存在的條件。所以即便是在最後即將到來的行刑時刻,默爾索心中想的都是他過去曾經是幸福的,他現在仍然是幸福的。

而那些他眼中的小丑在自以為的理性之中桎梏了太久,自然不會明白,甚至都不會去嘗試理解默爾索,而是迫不及待地將默爾索送上斷頭臺,以衛自己的規則。

《局外人》默爾索:一個最真實的人註定與這個世界的人格格不入

默爾索與"常人"關係的根源

  • 原生家庭破裂導致的性格缺陷

默爾索自幼和母親相依為命,文中並沒有明確指出默爾索父親的狀況,但我們大可從文本中默爾索回憶他母親講到他父親的往事時說"我沒有見過我的父親。關於這個人,我所知道的全部確切的事,可能就是媽媽告訴我的那些事。"以此判斷出他自幼是沒有父親陪伴左右的,也就是說默爾索是在一個單親家庭中被自己的母親獨自撫養長大的。

實際上於單親家庭中長大的孩子通常心理方面或多或少都難免有一些問題,比如:性格暴躁、性情冷漠孤僻、內心焦慮而多疑,時常自卑至於自責,有抑鬱傾向、以及妒忌和逆反心理。而文中的默爾索作為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身上也有一些這樣的特徵。

默爾索並非性情暴躁之人,也不自卑或妒忌他人,但他的確待人冷漠,對他人漠不關心。他與人交往,卻也從不與人交心,他對別人對他敞開的心扉抱以一種無所謂的態度,不接受也不拒絕。他聽薩拉瑪諾煩人的絮叨,任由萊蒙在自己身邊自說自話,對瑪麗的愛意漠然無視,他容許這些人在他身邊,但自己卻從未向他們主動敞開過自己的心扉。即使是在彼此相互的交往中,也是別人問一句他才答一句。這無疑說明了他的內心是壓抑而孤寂的,他並非沒有自己的思想,而是在刻意的壓抑自己的精神意識,任由肉體的慾望去碰撞他的周遭人事,吃飯、睡覺、工作、性交,默爾索展現在我們可見的幕布上的生活就是如此。

《局外人》默爾索:一個最真實的人註定與這個世界的人格格不入

這並非他的過錯,而是客觀環境造成的無法彌補的傷害。研究表明,"家庭的缺損,意味著從此不能同時擁有父母,對於孩子來說,他們的心理上則會產生被雙親中的一方拋棄的擔心"。同時,"家庭的缺損,容易導致父(母)或者沉浸在悲痛之中,或者因忙於工作而無暇給孩子以溫暖和愛護,從而忽略和孩子的交往,造成親子關係冷淡,而作為孩子,當他們看到父(母)情緒不好時,他們也不敢貿然地與父母交流,這勢必會影響親子交往的數量和融洽程度"。這也可以解釋了為什麼默爾索在自己母親生前和死後的表現都十分淡然。他母親在世的時候,他們之間就已經很久沒有交流了,雖然加繆並沒有對默爾索的家庭背景大灑筆墨,但是從文中一些默爾索和別人談話時提到的同母親的相處和自己對父親的回憶,都能看出加繆是將默爾索作為一個單親家庭中成長起來的孩子的身份和特點烙刻在其性格之中的。雖然這些相關描述不過寥寥數筆,但是我們在分析默爾索的處世態度和與他人的關係時卻不能忽略這一點。我們不能把所有的冷漠只歸結於默爾索自我的主觀選擇,還要看到這他無從選擇的一面。

  • 對社會清醒的認識,對"荒誕"的內省

上文給出了"常人"的基本概念,可以看出"常人"總處在一個人雲亦云、庸庸碌碌的平均狀態,他們追求現實現世的利益,看不到人和世界的本質。而默爾索則清醒認識到了這本質是荒誕。並且他不僅認識到了,還採取或柔或烈的手段反抗了。他一生都活在自己的絕對真實裡拒絕謊言是他柔性的反抗,但這於荒誕本身則不痛不癢。於是他採取了一種全新的手段,即自為地選擇死亡。

《局外人》默爾索:一個最真實的人註定與這個世界的人格格不入

人生而必死,人被無緣無故拋到這個世界中來,卻問不得原因,問不得世界存在的原因,也問不得自己存在的原因,因為沒有答案。人生於父母,父母卻只是載體,不是其存在的緣由。即便人可以通過進化論知曉人大概由猿進化而來,但依舊不知為何要從猿進化成人,為何不是從豬不是從狗進化成人,偏偏是猿。這樣的疑問無疑等同於問為什麼世間一切規則、規律會這樣存在而不是那樣存在,究竟是什麼使之成其為自身現在存在的存在。哲學看似一直在研究這個問題,但卻在不知不覺中偷換了概念,把"為什麼"移位成了"如何"。我們也許能發現得出世界和人是如何演變出存在的解,但對於為什麼存在,則是無解。

在這樣一個無解的世界裡,尤其還是在一個非永生的世界裡,人作為其中並是自己能見之中的唯一具有思想的物種,其存在的意義即生命的意義受到質疑。人向死而生,既然活卻又要死,本身就是荒誕。不管一個人承認與否,如果人真的能夠永生,那麼在他的內心深處,他必然選擇不死,即使他口中依舊宣稱永恆的生命才是無意義。人處於這樣一個兩難的境地,是沒有出路的。這看法不僅是我的,更首先是默爾索的。因為"出路是沒有的"的話是他首先說出來的,我只是添補了他的言外之意而已。

既然連出路都沒有,那麼今天和明天又有什麼區別,人過著的自己目前的這種生活和沒有被他選擇的另一種生活便也沒有不同。默爾索在即將行刑的一個晚上終於被動地接待了神甫,但訓導者與被訓導者的身份卻是顛倒了的。默爾索反客為主,將他以前和現在所認識到的這荒誕的世界盡數發洩出來。那是他看到的所有的真理,關於世界,關於荒誕。他對神甫的祈禱嗤之以鼻,他把神甫的信仰與女人的一根頭髮相提並論,甚至認為那是比不上的。他鄙夷神甫連自己是否活著都沒有把握,而他自己卻是對一切都有把握的。他說:"至少,我抓住了這個真理,正如這個真理抓住了我一樣。我從前有理,我現在還有理,我永遠有理。我曾以某種方式生活過,我也可能以另一種方式生活。我做過這件事,沒有做過那件事。我幹了某一件事而沒幹另一件事。......在我度過的整個這段荒誕的生活裡,一種陰暗的氣息穿越尚未到來的歲月,從遙遠的未來向我撲來,這股氣息所到之處,使別人向我建議的一切都變得毫無差別,未來的生活並不比我以往的生活更真實。他人的死,對母親的愛,與我何干?既然只有一種命運選中了我,而成千上萬的幸運的人卻同他一樣自稱是我的兄弟,那麼,他所說的上帝,他們選擇的生活,他們選中的命運,又都與我何干?......其他人也一樣,有一天也要被判死刑。"

《局外人》默爾索:一個最真實的人註定與這個世界的人格格不入

在所剩無幾的日子裡,默爾索終於向這個世界敞開了心扉。他不在乎那些沒有發生的事,他在意自己真實活著的每一時刻,而他人都與他無關。默爾索和他人都只是一群把肉體置於同一片土地上的空殼,每一個人的心和思想都處於自己的佈景當中。他們的佈景或同或異,卻無一不在運轉著。也許有一天他們能像默爾索般掙脫出來,也許並不能。不論結果如何,他們都會有自己的選擇,選擇成為他們現在所已是的這種人。在這做這個選擇的過程中,每一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與他人無關。出於此,默爾索對待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不偏不倚,即便是前方百計想要置之於死地的檢察官,默爾索也是無恨意的,甚至是有些欣賞的;而對於頗愛他甚至想要和他結婚的瑪麗,他也沒有多餘的愛意,只有肉體上的眷戀而已。

社會"理性"面具下的"非理性"

首先,我們需要明晰幾點關於"理性"的概念:"理性指思考並通過思考指導行動的過程。理性強調嚴肅的思辨,嚴密的推理,表現出很強的邏輯性。理性具有單向和雙向運作的功能,同時也具備正向和反向論證思考的能力。理性的反向運作可能使人產生'非理性'或'反理性'的錯覺。"而這裡要說到的第二個導致默爾索與常人關係看似和諧而又疏離的第二個原因正是在理性反向作用下出現的非理性。

一個理性的社會本是令早期歐洲啟蒙主義者所心嚮往之的社會,那裡充滿"自由、平等、博愛"。然而實際上在資本主義社會里,這樣的願望並未得以實現,因為理性走向了極端。在這樣一個美其名曰理性王國的社會里,金錢關係代替了封建時代的血緣紐帶,冷酷無情的法律代替了倫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表面化且陌生化。

《局外人》默爾索:一個最真實的人註定與這個世界的人格格不入

《局外人》的社會看似是一個系統化的高效的理性主義社會。但實際上它強調道德倫理的普適性和絕對性,不容許人們自主的安排自己的生活,不但剝奪了人類最可貴的自由,而且會以公平、正義等道德的名義來屠殺異己。這樣極端化的理性社會實質上已經脫離了理性的本意,固步自封,僵化壞死了,成為上述一種狂熱的非理性的社會。

一個人殺死了另外一個人,剝奪了其生存權,那麼這個人無疑違背了法律。默爾索殺死了一個阿拉伯人,他違背了法律,應當受到法律的懲處。但其實際受到的懲罰卻是和其罪行不等量的,過分的。默爾索的罪行是殺死了一個阿拉伯人,這一點當是確切無爭議的,但在檢察官的巧言下卻成了他懷著一顆殺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親,彷彿如此一來默爾索殺死的並非一個陌生的阿拉伯人而是自己的母親。而默爾索就在這樣近乎文字遊戲的庭審中毫無話語權地被判了死刑。本是用於維護公眾利益的法律竟成了話語權掌握者排除異己的工具。法律不再代表國家、人民,而是規則,極端的理性規則,一切不按照這套規則進行自己生活的人都是岌岌可危的,而加繆也曾將《局外人》的主題概括為一句話:"在我們的社會里,任何在母親下葬時不哭的人都有被判死刑的危險。"

總的來看,在默爾索與他人之間的關係中,他自身的趨"常人化"卻並沒有使之與他人同化,反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對社會的認識愈加深刻,以至於他始終不願意偽裝自己,他從始至終都是一個真實的人,這一點註定了他和他人的關係是無法深入的,註定了他的"常人化"是要失敗的。默爾索太過清醒,所以能知覺到荒誕的存在,也因此他無法安身於"常人"的沉淪狀態下做一個被異化的理性社會所驅使的盲目的奴隸。在《局外人》中,默爾索和他人關係的偽和諧與真對立反映了在荒誕的引領下,人是可以對異化的社會規則進行反抗的,是對社會規則對於人與人之間關係作出的劃定的倒行逆施。

參考文獻

【1】夏基松.現代西方哲學(第二版)[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2】(法)加繆著.局外人.郭宏安譯[M].江蘇:譯林出版社,1998年版.

【3】曾豔兵.西方後現代主義文學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

【4】(德)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中文修訂第二版).陳嘉映、王慶節等譯[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

【5】柳鳴九."存在"文學與文學中的"存在"[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

【6】談際尊.倫理理性化與現代生活方式:韋伯倫理思想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版.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