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7 王剛:海昏侯墓“孔子衣鏡”所見“四科十哲”問題探論

王剛:海昏侯墓“孔子衣鏡”所見“四科十哲”問題探論

一、引言:從“七十賢徒”到“四科十哲”

“孔子衣鏡”(此前稱之為“孔子屏風”)是南昌漢代海昏侯墓出土的重要文物,具有極高的歷史價值。在這件器物之上,除了現存最早的孔子畫像及介紹性文字之外,孔門弟子資料也是重要組成部分。

習文史者皆知,孔門弟子號稱有“七十賢徒”。《呂氏春秋·孝行覽·遇合》載:“委質為弟子者三千人,達徒七十人。”《淮南子·泰族訓》則曰:“孔子弟子七十,養徒三千人。”由此,涉及到孔門弟子問題時,“七十子之徒”是不可繞過的環節。

但在孔子衣鏡中,限於體量和篇幅,他們不可能全部亮相,只能根據需要,有選擇性地將一些“重中之重”的人物編排入內。而在這種選擇中,首要的,是要尊重孔門傳統。由此,我們注意到,“四科十哲”,成為了衣鏡圖文編排和撰作的重要知識基礎。

所謂的“四科十哲”,來自於《論語·先進》篇,它將孔門的著名弟子分為了四個類別,共計十人。即所謂:“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政事:冉有、季路;言語:宰我、子貢;文學:子游、子夏。”因適中的數量及權威性,這一說法成為了“七十子”最重要的代表。由此,在《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司馬遷在引述孔子之言“受業身通者七十有七人”後,首先列出的就是這十大弟子。也就是說,在太史公及漢儒看來,“七十子”固然是孔門傑出弟子的代表,但倘縮小範圍,“四科十哲”則為首選。

這樣的情形在出土資料中亦可獲得映證。有學者對漢代孔門弟子畫像石進行考察後指出,在這些畫像石的榜題中,既有“七十子”的標示,更可發現與《論語》中“四科十哲”的一致性。作為一個重要事實,“很多人認可‘十哲’之類的人和事。”[1]要之,在論及“七十子”之時,無論是在傳世文獻中,還是在出土圖像中,“四科十哲”的序列頗為重要與核心。

由本論題出發,我們不禁要問,這樣的思維方式在孔子衣鏡中,是否也有所體現呢?答案是肯定的。

我們注意到,在介紹孔子的文字中,這樣論道:“孔子弟子顏回、子贛之徒七十有七人,皆異能之士。”但出現的幾大弟子圖像,則主要聚焦於“四科十哲”。此外,有一篇《衣鏡賦》,它位於衣鏡掩的正面,其中這樣說道:“□□聖人兮孔子,□□之徒顏回、卜商。”[2]據筆者的考察,“顏回、子贛之徒”、“□□之徒顏回、卜商”云云,應該也是與“四科十哲”相對應的概念,它們作為“七十子”的代表,對於衣鏡中的弟子編排及相關問題,發揮了指導性的作用。下面,筆者就不揣譾陋,對此作一初步的分析。

二、從“淵、騫之徒”到“顏回、子贛之徒”

翻檢史籍,“孔子衣鏡”文中所論的“孔子弟子顏回、子贛之徒七十有七人,皆異能之士”,與《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的表述具有高度的相似性,二者應該具有同源文本及理念。

在《仲尼弟子列傳》中,開篇這樣說道:

孔子曰:“受業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異能之士也。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政事:冉有、季路;言語:宰我、子貢;文學:子游、子夏。師也闢,參也魯,柴也愚,由也喭,回也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

太史公首先引述:“孔子曰:‘受業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異能之士也’”接續而來的文字,就是“四科十哲”,他是以此作為“七十子”的核心代表。而衣鏡文在“皆異能之士”的表述之前,則是直接以“孔子弟子顏回、子贛之徒”加以概述。在同源文本的視野下,我們的問題是,代表“七十子”的“顏回、子贛之徒”,是否也是由“四科十哲”中抽繹而出的呢?筆者以為,事實正是如此。

在西漢大儒揚雄所撰的《法言》一書中,有一篇名為《淵騫》,它以“七十子”為核心展開討論,一開篇即問道:“淵、騫之徒惡在乎?”汪榮寶指出,依據此書《學行》注所言,“徒猶弟子也。”由此可推定的是,“淵、騫之徒,猶言七十子之弟子。”汪氏還進一步指出,這一理念推出的根據是:“《仲尼弟子列傳》以顏淵、閔子騫居首,故舉淵騫以統其餘也。”[3]我們知道,汪氏所謂“舉淵騫以統其餘”,雖標示其出於《仲尼弟子列傳》,但文本源頭乃是《論語》所載的“四科十哲”。也就是說,以“四科”的概述性說法來指代“七十子”,在漢代是有例可循之事。

與揚雄的“淵、騫之徒”相類,“顏回、子贛之徒”為同一類型的表達法。所不同在於,揚雄在居首的“德行”科中,將顏淵和閔子騫列出;而衣鏡文中的“顏回、子贛之徒”,則是將“德行”科的顏淵和“言語”科中的子贛(貢)並列,在前兩科中各舉一人,以概述“七十子”。由於這種手法比揚雄之論的概述性更強,接受程度也更高。

由此可注意的是,《孟子·公孫丑上》載:“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漢儒趙岐注曰:“顏淵、子貢等之服於仲尼,心服者也。”[4]此外,據《漢書·楚元王傳附劉向傳》,西漢時代的大儒劉向曾在奏章中有言:“昔孔子與顏淵、子貢更相稱譽,不為朋黨。”據《後漢書·獨行列傳》,東漢時代有人將自己弟子比附為孔門中人,“名為‘顏淵’、‘子貢’、‘季路’、‘冉有’之輩。”看來,在整個漢代,“顏回(淵)”、“子贛(貢)”常可並論,在那時,以“顏回(淵)、子贛(貢)之徒”來概述“四科十哲”,進一步指代“七十子”,應該是可接受的通例。

在此,需稍加辨析的一個問題是,汪榮寶雖然準確地將“淵、騫之徒”與“四科十哲”加以聯繫,但在他看來,“淵、騫之徒”為孔門再傳,指的是“七十子”的學生輩。倘從語義上加以分析,汪氏乃是從“顏淵、閔子騫等七十子的弟子”這一層面上,去進行釋義的。這種看法在語義上固然可通,但它只見其一,不見其二。因為“淵、騫之徒”,更可指“顏淵、閔子騫這些弟子們”,直接對應著“七十子”,而不是再傳弟子。

在衣鏡文中,已明言“孔子弟子顏回、子贛之徒七十有七人”,由於直接對應面就是“七十子”,很顯然,“顏回、子贛之徒”在此屬於後一種意義指向。還可注意的是,在《史記·儒林列傳》及《漢書·儒林傳》中,亦載道:“仲尼既沒,七十子之徒散遊諸侯。”在此,“七十子之徒”指的也是子貢等孔門嫡傳,而非再傳弟子。不僅如此,在《史記》、《漢書》的其他篇章中,此語凡有明確所指者,皆與此同一意義指向。[5]也就是說,至少在漢代,“七十子之徒”主要指的並不是孔門再傳,而就是“七十”門徒們。衣鏡文所採取的,正是當時的通行用法。

值得提出的是,對於這一概念或名詞的使用,雖然還可以找到許多旁證加以坐實,但我們也注意到了材料方面的一點疑問。那就是,在“言語”科中,列出的是“宰我、子貢”二人,那麼,何以不將宰我與顏回並列呢?在筆者看來,在“言語”科中棄宰我,而將子貢與顏回排列在一起,作為“十哲”及“七十子”的代表,原因主要在於,《論語》等文本中宰我形象的消極影響。

宰我能進入“四科十哲”,說明其曾經獲得過孔子的高度首肯,尤其在“言語”方面,頗有造詣。但這些應該主要發生在孔子早年,後期他的一些言行引起過夫子的不滿,並對其說過一些重話。如孔子曾言:“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6]既說明了後來對宰我的不滿,卻也反過來證明了,早年對宰我在“言語”方面的欣賞。這樣的情形在《論語》中亦可得到某種映證。《公冶長》篇載,宰我“晝寢”,孔子對這位弟子不好向學的惰行,憤怒地指斥道:“朽木不可雕也”,並且指出:“吾始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因這樣的記載,宰我的“言語”,後來不僅不能成為他的光榮,反倒成了一種負面標籤。前所引及的“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云云,就是將他與子羽(澹臺滅明)加以比較,作為負面形象,以襯托後者。衣鏡文亦將此語收入,可見宰我在“言語”方面的負面影響之大。[7]有了這樣的背景,在“言語”科中選取代表人物,棄宰我而用子貢,也就可以理解了。

不僅如此,在孔子晚年,隨著顏回、子路等弟子的紛紛離世,子貢成為了孔子最為信賴的學生。孔子離世之前最為期待見到的就是他,離世之後的喪事亦由其主持,誠如有學者所指出的:“是孔子晚年最得意的門生。”在孔子過世後,“儘管子貢沒有名正言順地舉起孔門‘帥旗’,但其在孔門弟子中突出地位似乎也已基本確定。”[8]雖然此後孔門弟子發生分裂,子貢最終沒有成為孔門的統領者,但他在晚期孔門中的突出地位,是無法忽略的。由此,以子貢,而不是宰我作為“言語”科代表,與顏回連及而言,即所謂“顏回、子贛之徒”,逐漸成為習慣,也就順理成章了。

三、“顏回、子贛之徒”與先“政事”、後“言語”問題

“顏回、子贛之徒”的稱謂,是依據著今本《論語》“四科”的順序:“德行”、“言語”、“政事、“文學”而定出來的。按照這一順序,子貢作為“言語”的代表,緊接著“德行”而來,故而可與顏回並論。然而,可注意的是,在《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政事”科的“冉有、季路”排在“言語”科的子貢等人之前,與今本《論語》有異。那麼,衣鏡文為何不遵循這一次序進行排列呢?[9]

查核《仲尼弟子列傳》,唐司馬貞《索隱》指出:“《論語》一曰德行,二曰言語,三曰政事,四曰文學。今此文政事在言語上,是其記有異也。”[10]但具體原因何在呢?他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對於這一差異,清儒劉寶楠認為:“《弟子傳》先‘政事’於‘言語’,當出《古論》。”[11]由於何晏《論語集解》序有云:“《古論》惟孔安國為之訓說,而世不傳;至順帝時馬融亦為之訓說。”有學者遂以此為基點提出,在《論語》中的“四科”一章,此前採納的為《古論》本,先“政事”後“言語”乃是最早的文本標準,他還認為,“孔氏《古論》早佚,流傳是馬融本。”“形成如此先言語後政事,恐怕出於東漢馬融所改定,”並進一步推斷,它影響了此後馬融的學生鄭玄對《論語》文本的改訂。[12]

如果按照這樣的邏輯理路,衣鏡文中的“顏回、子贛之徒”,就不應該是來自於“四科十哲”的原始文本了。因為當時的《論語》文本次序還是先“政事”後“言語”。由此,前所論及的“顏回、子贛之徒”,與“四科十哲”的必然聯繫,就要遭到質疑。

但事實是這樣的嗎?答案是否定的。“四科”次序問題,今本所列淵源有自,不僅沒有改竄,反倒應該是《論語》文本的常態。我們注意到,在河北定州所出土的西漢中山懷王劉脩墓《論語》中,“四科十哲”這一章的文字作:“……淵、閔子騫、冉伯……有、子路;文學:子游,子夏。”[13]在這裡,雖然“言語”科文字有殘,但由於“德行”在前,“政事”與“文學”聯袂居後,很顯然,“言語”必然接續在“德行”之後,“政事”之前,它與今本次序完全一致。與劉賀一樣,劉脩離世於宣帝時代,定州本《論語》反映著早期文本的真實面貌。根據這一資料可斷定,在《論語》文本中,先“言語”後“政事”絕無改竄可能,而是其原貌。

不僅如此,在東漢,馬融之前的王充在其所著的《論衡·定賢》中,在論及“子貢之徒”時,是這樣說的:“以辯於口,言甘辭巧為賢乎?則夫子貢之徒是也。子貢之辯勝顏淵,孔子序置於下。”按照王充的看法,是孔子將“子貢之徒”置於顏回之下,而其根據,應該就是《論語》中的“四科十哲”。這一觀點得以成立的理由在於,在漢人看來,這一弟子序次,就是出於孔子所言。《新序·雜事三》雲:“孔子曰:‘言語:宰我、子貢。’”很顯然,漢人認為,“四科十哲”是孔子之言,而非“世俗”之論。石光瑛評價道:“是漢儒舊說皆以《論語》此節為孔子之言。”[14]由此,在漢儒看來,“顏回、子贛之徒”,不僅是當時廣為接受的理念,而且確乎與《論語》文本中的“四科十哲”相契合。

還可一提的是,在漢代經學史上,《論語》早先有著所謂的齊、魯、古三家文本。今本《論語》的源頭可追溯至西漢成帝年間的張禹,他以今本《魯論》為主,整合《齊論》,建構了“張侯本”,漢末的鄭玄又在此基礎上揉入《古論》,[15]魏晉時代的何晏則進一步融匯眾家,成《論語集解》,從而奠定了今傳本的規模。現在可以知道的是,定州《論語》屬於《魯論》,海昏《論語》雖未完全公佈,但可確定為《齊論》,而且在漢代的齊、魯、古三《論》中,前兩者作為今文經學,早於《古論》,在武帝之前基本定型,司馬遷所採主要是不避諱的《古論》本。[16]由此,劉寶楠所提出的先“政事”後“言語”來自於《古論》本,就似乎頗有見地。

但問題的複雜性在於,在漢代,先“政事”後“言語”的排序,或許可與《古論》文本相應,但這一排序又不完全由今古文學派及所屬文本所決定。據《鹽鐵論·殊路》,在昭帝時代的鹽鐵會議上,賢良文學們提出:“七十子躬受聖人之術,有名列於孔子之門,皆諸侯卿相之才,可南面者數人云。政事者冉有、季路,言語宰我、子貢。”這一排列次序正與《仲尼弟子列傳》相同。很自然地,我們要問,這一立論根據是來自於《古論》還是《史記》呢?但答案是,與《古論》和《史記》應皆無關係。

我們注意到,《古論》出自於武帝時代,很可能來自於孔壁,至宣帝時代由官府轉為隸定本後,得以廣泛流傳,此前,獲睹者罕。故而《論衡·正說》曰:“宣帝下太常博士,時尚稱書難曉,名之曰傳,後更隸寫以傳誦。”鹽鐵會議的時間早於《論語》隸寫的宣帝時代,來自於民間的賢良文學應該是看不到古文本的,至於《史記》文本,根據我們的研究,也非他們所易見。[17]如果依據今文《論語》文本,無論偏於齊的海昏本、還是屬於魯的定州本,都不應如此排序。在此,最大的可能乃是,漢儒對今文《論語》文本排序做了調整,最終有了這樣的結果。

由此作進一步的探究,就可以發現,在戰國兩漢,雖然“四科十哲”是廣為流傳的孔門傳統,但對其引述之時,不一定要完全依據原文本,它是可以根據需要適度調整的。典型例子出現在《孟子·公孫丑上》:“宰我、子貢善為說辭,冉牛、閔子、顏淵善言德行。”對照《論語》文本,此段文字顯然與“四科十哲”章相合,由於孟子在引述時,所討論的主題為所謂的“知言”問題,故而將“言語”提至“德行”之前。同樣的,再審《鹽鐵論·殊路》中的文句,也可以發現,討論的焦點是孔門弟子的政治才能,故而將“政事”推前,“言語”居後。文中所謂“皆諸侯卿相之才”,“可南面者”云云,正反映著這種意識。尤為重要的是,這種所謂的“諸侯卿相之才”,“可南面者”,作為孔門弟子的鮮明特色,在戰國至漢以來,已幾乎成為了一種通論。如在《史記·儒林列傳》、《漢書·儒林傳》中,在論及孔門弟子時,這樣說道:“自孔子卒後,七十子之徒散遊諸侯,大者為師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隱而不見。”不僅在思想意識,甚至措辭上,都與賢良文學們聲氣相通。

總之,先“言語”,後“政事”,固然是符合《論語》文本的排序,但由於思想意識的驅動,在漢代,先“政事”後“言語”,亦成為一種重要的選項。由此,與“顏回、子贛之徒”的表述相仿,“顏冉”,即顏回與冉有亦可以並稱,它雖沒有前者那麼普遍,但可以反映“四科”的另一種次序安排。如《漢書·宣元六王傳·淮陽憲王劉欽》曰:“顏、冉之資。”

在此需加以注意的是,顏師古囿於《論語》文本,將其解釋為:“顏,顏回也。冉,冉耕也,字伯牛。皆孔子弟子。《論語》稱子曰:‘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然而,這是一個誤判。由前已知,在漢代,“德行”科一般以“淵、騫之徒”加以表述,即將“德行”科中的前兩人顏淵、閔子騫並論。一般情況下,按照慣例,是不能跳過閔子騫,而直接將顏淵和冉耕並論的。[18]

以前所引及的《孟子·公孫丑上》為例,我們注意到,孟子雖然將“言語”和“德行”的次序作了調整,但每一科的內在次序還是有其規律的。“宰我、子貢”的排序,與《論語》原文本相合。在“冉牛、閔子、顏淵”的排序中,與《論語》文本相較,則是將排在最後的仲弓省略,然後,再按照重要性,層層遞進地作排序,雖與《論語》文本的次序正相反,但內在的邏輯是很清楚的,就論題而言,它每一科的內在次序是嚴謹的。由此,“顏、冉”之“冉”,不太可能是冉耕,因為這種亂其次序的做法,不符合當時對“四科”的表述及引用。要之,此處的“冉”,應該就是“政事”科的冉有,而非“德行”科的冉耕。

當然,可能有人會認為,《漢書》中的這個例子在表達上並不夠清晰,易生歧義,要完全坐實似乎還有一些差距。為進一步證明之,我們可以再看看《後漢書·文苑列傳·邊讓》中的文句,裡面載有漢末大儒蔡邕對時人邊讓的一段讚譽之辭:“讓生在唐、虞,則元、凱之次,運值仲尼,則顏、冉之亞。”在這裡也出現了“顏、冉”,並且聯繫上下文,可以確證,在漢代,“顏、冉”並稱時,其指向一般來說,就是顏回、冉有。

由這段文字可以知道,蔡邕將邊讓與堯舜時代的“八元、八凱”,孔子弟子中的“顏、冉”相提並論。細繹文字,可以發現,這種比附中有著對邊讓政事能力的推崇。據《左傳》文公十八年,“八元、八凱”以治國理政的能力而著稱,即所謂“以揆百事,莫不時序,地平天成”,“內平外成”。我們知道,孔門弟子中的“冉耕”未聞其政事能力如何,僅以身列“德行”科為後世所知;而冉有則居於“政事”科之首。毫無疑義,在漢代,一般來說,“顏、冉”之中的“冉”,應該指的就是冉有,而非冉耕。要之,“顏、冉之資”中的“冉”,是冉有,而非冉耕,顏師古的誤判不能成立。

在此,還需要進一步指出的是,蔡邕在漢末主持熹平石經的刊刻,與古學派分庭抗禮,其中《論語》作為重要經籍,所用為《魯論》本。[19]由此,蔡邕所採《論語》也應為這一文本,至少是今文學派本。如果先“政事”後“言語”,是來自於《古論》,那麼,蔡氏所謂的“顏、冉”云云,就顯得有悖情理了。看起來,漢儒所謂的先“政事”後“言語”,主要不是由於文本使用之異,而是因行文上的考量和習慣所導致。

四、“□□之徒顏回、卜商”與衣鏡的圖文編排

有了以上的知識基礎,再來看“□□之徒顏回、卜商”,就可以發現,它也與“四科十哲”及“七十子”關係密切。我們注意到,此句接續“□□聖人兮孔子”而來,前一句論述聖人孔子,很自然地,後一句討論的就是孔門弟子了。它與前所述及的“孔子弟子顏回、子贛之徒七十有七人”正可呼應,只是語序上倒置,語言表達上也相應地稍有不同。

何謂語序倒置呢?“孔子弟子顏回、子贛之徒”是將孔門弟子的名字列在“之徒”二字之前,而“□□之徒顏回、卜商”,則是將他們的名字置之於後。雖在表達上有異,但相較之下,很明顯的是,二者指向一致,意義相當。既然“顏回、子贛之徒”由“四科十哲”抽繹而來,“□□之徒顏回、卜商”應該不例外,也當來自於此。下面,就具體論之。

我們知道,顏回是孔子最器重的學生,回是他的名,因為他字子淵,一般都敬稱為顏淵;而卜商,則是孔子高足子夏之名。查核文本,他位於“四科”的“文學”一科,歷來被認為是孔門弟子中最重要的傳經人物,在經學領域,許多經籍的流佈源頭都可追溯於此。故而在衣鏡圖像中,他的形象是:“雙手持一冊打開的簡冊,正低頭專心看竹簡。”[20]就極好地反映了這種普遍認知。

眾所周知,自漢以來,儒家思想能成為主流意識形態,一個核心原因就在於,其所傳五經或六經佔據著神聖地位。漢武帝“獨尊儒術”以來的思想界,由此被稱之為“經學時代”。[21]從這個角度來看,子夏在孔門中的地位不可謂不重要。

然而,倘循此理路進行討論,由本論題出發,有兩大相關問題擺在面前,需作正面作答。

一是既然地位如此重要,子夏及其所在的“文學”科,何以在“四科”中居於末位?而不加以調整呢?

筆者以為,這裡面的關鍵性因素,除了很可能孔子原話如此,後世照錄之外,它與戰國至漢代以來的經學思維關係更大。我們注意到,在經籍之中,除了首章,末章也是十分重要的篇幅,常常被認為寄託了重大情懷。如《春秋》經,除了首章“元年王春正月”之外,末章“獲麟絕筆”,也被認為寄託了豐富的“微言大義”。再如《論語》,以《學而》作為開篇,體現的是“入道之門,積德之基”,末卷《堯曰》篇則“以明聖學之所傳者,一於是而已。”[22]要之,在經學思維中,由於重視“始”、“末”問題。子夏位於“四科”之末,不僅不減損其價值,反而是其地位的一種表現。由此,在“四科十哲”中抽繹代表人物時,顏回固然是首選,與之相配的,除了接續其後的閔子騫、子貢等之外,最後壓陣的子夏,也可成為當然之選。也由此,“□□之徒顏回、卜商”,是符合“四科”的內在邏輯理路及相關思想序列的。

二是顏回、卜商皆為名,而不是字。按照當時的規矩,出於敬稱的需要,大都以字稱之。也就是說,從“四科”中將他們的名字抽繹而出,規整的稱謂應該是“顏淵、子夏”,而不是“顏回、卜商”。在儒門之內,直稱其名,只有他們的老師孔子有資格為之,他人出於禮貌和敬意,是不應該如此稱謂的。[23]遑論後世之人呢?

當然,我們也注意到,在先秦兩漢,由於顏回之名為人所熟知,在各種不同立場的人群中,也可以看到名而不字的情況,或者,或名或字,似乎比較隨意,如《莊子》中就是如此。另外在《法言·君子》中,有所謂“回、牛之行德”的提問。但務必注意的是,《莊子》是偏於道家立場的,且行文不羈,而《法言》中所出現的提問,應來自於民間,由前已知,揚雄本人是以“淵、騫之徒”這樣規範的敬稱來稱謂顏回等人的。不僅如此,我們還注意到,魏晉南北朝以後,以“顏回”,而不是“顏淵”為稱謂者多了起來。如據《新唐書·李德裕傳》,西漢時劉向所言的“昔孔子與顏淵、子貢更相稱譽,不為朋黨。”不自覺地被換成了“昔劉向雲:‘孔子與顏回、子貢更相稱譽,不為朋黨。’”“顏淵”改為了“顏回”。甚至在《孔子家語·顏回》篇這樣的儒家重典中,竟無一“顏淵”,皆作“顏回”,並出現了“顏回謂子貢曰”這樣的句子,子貢稱字,顏回反倒稱名。

以上的例子固然說明了歷史中的複雜性,具體原因,尚需做具體的分析。但就本論題出發,可以肯定的是,在戰國以至兩漢時代,只要是偏於儒家立場的讀書人,那時的規範還是以“顏淵”稱之,所以,除了前所論及的劉向、揚雄等例子外,無論是在《論語》還是《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在“四科十哲”及相關稱謂中,皆無顏回、卜商這樣直呼其名的作法。不僅如此,前所引及的,趙岐的“顏淵、子貢等之服於仲尼”,王充論及顏淵與“子貢之徒”時,也皆是如此,以字稱之而不名。孔子衣鏡以孔門師徒為主題,頌揚之情不言而喻,褒詞在在皆是。對顏淵、子夏等可謂充滿了溫情和敬意。既如此,也當如是。但是,它何以會在這一問題上違反常規呢?

在筆者看來,答案要到《衣鏡賦》中去尋找。

眾所周知,中國古代的詩賦是需要押韻的,韻腳就在尾字。因押韻的需要,對原來的用字作若干變化,是常有之事。我們注意到,《衣鏡賦》的尾字從“方”、“光”、“常”,至“陽”、“央”等,皆可與“卜商”的“商”字押韻,查檢韻書,如在《集韻》中,這些字大都在卷三的“平聲三”的“第十”及十一部。[24]而子夏的“夏”字,則無法達成這一要求。為詩賦創作的需要,不以“子夏”稱之,而代之以“卜商”之名,再進一步,為了與“卜商”之稱相協調,棄置以字相稱的“顏淵”,而用“顏回”一名,以至於撰作“□□之徒顏回、卜商”的文句,就不難理解了。也就是說,這不是常態下的稱謂,而是詩文中的靈活變化。所以,可參校的是,在衣鏡中,在對各位弟子進行圖文介紹後,作為提要性的規範用詞,並配以文字符號,明明白白地寫著“●右顏淵”、“●右子夏”云云,正可說明這一點。

在此,還有一個聯帶問題需要加以回答,那就是,在“孔子弟子顏回、子贛之徒”的表述中,前者稱名,後者稱字,依據規範的稱謂,應該為“顏淵、子贛之徒”才對。此句出現在介紹孔子的圖文資料中,無音韻及其他相關約束的要求,本可自由表達。那麼,我們不禁要問,它何以也會出現這種不規範的狀況呢?

在筆者看來,最大的可能是,在衣鏡製作的過程中,就圖文資料的推出來說,應該是《衣鏡賦》成之在前,然後才是對孔子及其弟子的圖文撰作。因為這樣的原因,顏回之名被沿用了下來。但進一步的問題是,為何不用子夏之名端木賜,以與顏回相配呢?畢竟“顏回、子贛之徒”一為名,一為字,二者本不匹配,質言之,是不夠嚴謹的說法。

具體詳情如何,現在已不得而知。但以筆者的揣測,不論是疏忽,還是為了求得與《衣鏡賦》的統一,一個很大的可能是,因為“顏回、卜商”行文在前,在書寫時不自覺受其影響,並最終失之於察。畢竟對於劉賀這一類崇儒之人來說,“顏淵、子贛之徒”這樣的習慣用法,在當時的讀寫之中,無論是在口頭還是筆端,應該才會極為自然地出現。也就是說,從心理習慣來說,書寫時順理而下,應該是很自然地寫為“顏淵、子贛”,寫成“顏回、子贛”,反而是件奇怪的事情,它的出現,應該是受到外界影響所導致。

然而,子夏也好,卜商也罷,指向為同一人。作為孔子弟子,在《衣鏡賦》中,他與顏回一起合稱為“□□之徒顏回、卜商”。依據現有材料,其內在的行文緣由已難以窮究。現在可進一步釐清的工作,是對其殘缺之字加以補正。依據考古工作及資料整理者所提供的材料,前兩字殘泐,無法釋讀,故以“□□”表示之。那麼,很自然的問題就是,這裡殘缺的是哪兩個字呢?筆者以為是“七十”,它們以合文面貌而出現。

筆者作出這一判定的依據,是建立在仔細查考書寫形制的基礎之上的。審視《衣鏡賦》圖文,整篇詩賦從右向左,可辨析出十九列,每列為一句,共十九句。由於左側殘缺,文本已不完整,估測整個詩賦應在二十列以上。就本論題出發,值得注意的是,在十九列文字中,除最後一列整體無法釋讀外,其他各列的句子大多比較完整,皆頂格書寫,每列的首字基本維繫在同一水平線上,第十四行的“□□之徒顏回、卜商”,也正是如此。但仔細查核,可以發現,“之”字已基本頂格,在此之上絕無再容納兩字的間距,僅可容一字。

然而,如果由基本文義出發,“……之徒”這樣的文句前面,僅補一個字是無法連貫成文的,它至少要兩字以上。沿著上文的邏輯理路,並

結合傳世的文例及習慣,它們可以是:1.“孔子之徒”,如《韓非子·外儲說左下》有:“季孫養孔子之徒。”2.“聖人之徒”,如《孟子·滕文公下》有:“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3.“仲尼之徒”,如《孟子·梁惠王上》有:“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4.“受業之徒”,如《史記·禮書》有:“仲尼沒後,受業之徒沈湮而不舉。”

由於在此句之前,有“□□聖人兮孔子”的表述,在這四種文例中,第1、2兩種與之語義重複,出現的可能性不大,後兩種雖然文義可通,但問題是,兩字所佔空間過大,也不大可能同時出現在頂格中。在這樣的背景下,前所論及的“七十子”引起了筆者的注意,將“七十子”這幾字補上,無疑文氣暢通,是極佳的候選。但它的問題也是,可容納一字的空間,補足兩字尚且不能,怎麼還可以補上三個字呢?“七十子之徒顏回、卜商”云云,無疑是不能成立的。但又可注意的是,在古文獻中,“七十子之徒”往往可省略為“七十之徒”,如《論衡·率性》曰:“孔門弟子七十之徒。”《三國志·吳書·諸葛恪傳》曰:“子張、子路、子貢等七十之徒。”結合

《衣鏡賦》的書寫形制,我們以為,“七十之徒顏回、卜商”,與原文最為接近。

之所以得出這一結論,不僅僅在於將字補足後,文義暢通,更重要的理由在於,“七十”可構成合文,雖也有兩字,但合為一字後,僅佔據一格,以上其它幾種補字皆無法做到這一點。眾所周知,“七”與“十”為字形相異的兩個漢字,但這是漢以後的事情,在古文字階段,它們字形相近,很易混淆。我們注意到,在甲骨文中,“十”一般寫作,在金文中,中間加肥,寫作,與後來隸定的“十”字,在形體上已較接近;而“七”在甲骨文中就寫作,與後來的“十”字字形一致,在戰國文字中,它常常作或。篆書與之較為接近,在筆畫上不再是完全的直線,因橫豎的轉折變化,而與“十”字區分開來。[25]然而,由於漢去古未遠,在“七”字的寫法上,往往還沿襲著古文字時代的遺風,不做橫豎方面的轉折變化,與“十”字差別較小。如在漢代的《汾陰鼎》中,有“枚之文,宋人誤釋為二十。”羅振玉指出,這是他們不能區分“七”與“十”造成的,羅氏還進一步指出,字形相近的這兩字,漢人“以橫畫之長短別之。”[26]

在衣鏡文中,羅振玉的說法再次獲得驗證。“十”寫作,與後來的漢字字形一致,但“七”字則寫作,與“十”字的差別,僅在於橫長豎短,二者極易混淆。而更重要的是,當“七十”二字寫在一起時,可合併為,它是在,即“七”字這一長橫之下加一短橫,共用一豎。在衣鏡文中,在前所論及的“顏回、子贛之徒七十有七人”中,“七十”的寫法正是如此。有些學者曾將其釋讀為:“顏回、子贛之徒才有十人”,並認為:“‘才’,疑為‘七’字訛。原文或作‘顏回、子贛之徒有七十人’,‘七’誤寫為‘才’,又置於‘有’之前。”[27]很顯然,這是由於在文字學方面產生疏忽,發生了誤判。在此,“七十有七人”固然不是“才有十人”,更重要的是,結合前所論述,這一合文的寫法告訴我們,“□□之徒顏回、卜商”,當作“七十之徒顏回、卜商”為是。

由此,可再次確證的是,“四科十哲”是“七十子”之徒的核心所在,從中抽繹出代表人物,以代表孔門弟子,逐漸成為傳統與習慣。前所論及的“顏回、子贛之徒”反映著這一指向,“七十之徒顏回、卜商”的表述,亦是如此。

還可注意的是,這一邏輯理路不僅僅在文字上加以表現,對圖像進行考察,亦可見到若干端倪。其中最典型的,是衣鏡中與孔子相配的五大弟子,應該也深受“四科”思維的影響。質言之,雖有五人,但應該是在“四科”系統上的一種調整。

查核衣鏡上的圖像,與孔子一起出現在衣鏡背板之上的弟子有五人,這六人兩兩相對,分置於三個圖框之內。以孔子為核心,由左至右,由上而下,其排列順序為:孔子—顏回—子贛—子路—堂駘子羽(澹臺滅明)—子夏。除了中間插入的澹臺之外,其餘四大弟子正是按照“四科”的“德行”、“言語”、“政事”、“文學”的順序,從中各取一人,加以排列的。

筆者以為,這不是一個偶然,因為這樣的排序是有例可循的,反映著當時的思想習慣。

證據就是山東平陰實驗中學出土的漢代畫像石,其中7號石為孔子見老子圖,孔子率領自己的多位弟子,面向老子,根據榜題,孔子之後依次是“左丘明”、“顏淵”、“閔子”、“伯牛”、“冉仲弓”、“宰我”、“子贛”、“冉有□”、“子路”、“子□”、“□□”,在孔子身後,可辨析出11人,有學者指出:“除緊隨其後的左丘明外,其他10人正是所謂‘四科十哲’,排序與《論語·先進》別無二致。”[28]

而由本論題出發,這樣的一種圖像排列給我們傳遞了兩方面的重要信息,一是“四科”作為孔門弟子圖像的核心,在漢代得到重視;二是這種“四科”人物圖像,可以根據需要調整添加人物。既然平陰畫像石中可以添加左丘明,與此相類的是,孔子衣鏡中增加澹臺滅明,也就不奇怪了。這種增添固然可以說別有情懷,但不可否定的是,漢代在對孔門弟子進行圖文編排時,“四科十哲”作為思維內核和原初模板,發揮著不可忽視的影響,海昏侯墓“孔子衣鏡”在這方面提供了又一個典型例證。

五、結論

通過前面的討論,我們獲得如下幾點認識:

一、在衣鏡介紹孔子的文字中,這樣論道:“孔子弟子顏回、子贛之徒七十有七人,皆異能之士。”其中,“顏回、子贛之徒”的理念,由“四科十哲”中抽繹而出的。它與“淵、騫之徒”等表述一樣,是漢代對於“七十子”的稱謂通則。

二、“顏回、子贛之徒”的稱謂,是依據著今本《論語》“四科”的順序:“德行”、“言語”、“政事、“文學”而定出來的,與《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的先“政事”後“言語”的序列不同。但這不是像有些學者所認為的,今本《論語》文字上有改竄,恰恰相反的是,這是《論語》文本的原貌。漢儒所謂的先“政事”後“言語”,主要不是由於文本使用之異,而是因行文上的考量和習慣所導致。

三、《衣鏡賦》中的“□□之徒顏回、卜商”,“□□”應為“七十”二字,並以合文形式出現,它也與“四科十哲”及“七十子”關係密切。但出於詩賦的創作需要,稱名而不稱字,並不符合一般通例,並由此可能影響到了衣鏡文的書寫。此外,衣鏡中與孔子相配的五大弟子,應該也深受“四科”思維的影響。他們雖有五人,但應該是在“四科”系統上的一種調整,這符合漢代的文化習慣,並反映著撰作者的內在旨趣。

總之,在漢代論及“七十子”之時,無論是在傳世文獻中,還是在出土圖像中,“四科十哲”的序列都頗為重要與核心。海昏侯墓“孔子衣鏡”圖文也遵從這一傳統,對它的研討,為相關問題的深化,提供了新的思考。

原刊於《中原文化研究》2019年第3期

作者簡介:王剛,江西師範大學歷史文化與旅遊學院副教授,歷史學博士。主要從事古文獻與學術史,先秦兩漢史的教學與研究,已在海內外發表學術論文50餘篇,出版學術專著三部。

[1]楊愛國:《山東漢畫像石上孔門弟子圖的啟示》,中國漢畫學會、四川博物院編:《中國漢畫學會第十二屆年會論文集》,中國國際文化出版社,2010年,第142頁。

[2]參看王意樂等:《海昏侯劉賀墓出土孔子衣鏡》,《南方文物》2016年第3期,第63、64頁。以下所引衣鏡中的文字,未加特別註明者,皆引自於此。

[3]汪榮寶撰,陳仲夫點校:《法言義疏》,中華書局,1987年,第417頁。

[4]焦循撰,沈文倬點校:《孟子正義》,中華書局,1987年,第222頁。

[5]它們分見於《史記》之《十二諸侯年表》、《伯夷列傳》、《仲尼弟子列傳》、《貨殖列傳》;《漢書》之《貨殖傳》。

[6]《史記》卷67《仲尼弟子列傳》,第2206頁。

[7]王意樂等在《海昏侯劉賀墓出土孔子衣鏡》(《南方文物》2016年第3期,第66頁)中認為:“(衣鏡中的有關文字)為子羽和子我(宰我)傳記。”這一說法是不準確的。宰我是作為反面陪襯而出現的,所以在衣鏡的相關文字之後,很明白地寫道:“右堂駘子羽(澹臺滅明)”,雖然錄入了宰我的言行,但並不將其作為傳主之一,由此,圖像中也僅有澹臺,而無宰我。

[8]馬勇:《中國儒學》第一卷,東方出版社中心,1997年,第47頁。

[9]當然,我們也注意到,在後世亦有將“文學”置於“言語”及“政事”之前的說法,但一則這主要是唐宋以來的說法;二則很有一些是文人之辭,具有一定隨意性。具體例子,可參看程樹德《論語集釋》(中華書局1990年),第742頁。在漢代,由嚴謹的經學規範出發,主要就是“言語”與“政事”的前後次序問題,沒有後世的那些狀況,故而文中不再論之。

[10]《史記》卷67《仲尼弟子列傳》,第2185頁。

[11]劉寶楠撰,高流水點校:《論語正義》,中華書局,1990年,第441頁。

[12]金德建:《〈仲尼弟子列傳〉孔門“四科”先“政事”後“言語”辨》,《史林》1991年第2期,第80頁。

[13]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定州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定州漢墓竹簡論語》,文物出版社,1997年,第49頁。

[14]石光瑛校釋,陳新整理:《新序校釋》,中華書局,2001年,第328頁。

[15]何晏《論語集解》序雲:“鄭玄就《魯論》篇章,考之《齊》《古》,為之注。”楊伯峻則在《論語譯註》的《導言》中說:“鄭玄以《張侯論》為依據,參照《齊論》、《古論》,作了《論語注》。”

[16]關於這一問題,可參看拙文:《從定州簡本避諱問題看漢代〈論語〉的文本狀況——兼談海昏侯墓〈論語〉簡的價值》,《許昌學院學報》2017年第3期。

[17]關於這一問題,可參看拙文:《孔子評價與文本生成:海昏侯墓“孔子衣鏡”文與〈史記·孔子世家〉“太史公曰”之比較研究》,《地方文化研究》2018年第4期。

[18]在《法言·問明》及《君子》篇中,有“顏氏之子,冉氏之孫”,“回、牛之行德”的討論,將顏回與冉伯牛並論,但細繹文本可以發現,不僅它們所使用的習慣用詞不同,更重要的是,顏回與冉耕並論的理由,是因為他們都德行高尚,但皆早死。故而,文中討論的是“命”與“壽”的問題,它與指代及概述“四科”、“七十子”的問題無關。

[19]關於這一問題,可參看拙文:《文本與政治:熹平石經〈論語〉研究發微》,《華中國學》2018年春之卷

[20]王意樂等:《海昏侯劉賀墓出土孔子衣鏡》,《南方文物》2016年第3期,第63頁。

[21]馮友蘭以“獨尊儒術”為分水嶺,將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的發展分出了“子學時代”與“經學時代”兩大階段,他指出,在經學時代,“其立說無論如何新奇,皆須於經學中求有根據,方可為一般人所信受。”(氏著:《中國哲學史》上冊,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25、296頁)

[22]朱熹:《四書章句集註》,中華書局,1983年,第47、194頁。

[23]如在《論語》中,孔子對弟子們稱名,但文本中一般皆稱字,同門之間出於相互間敬意,按規矩也稱字。如在《子張》篇,“子張曰:‘子夏云何?’”“子游曰:‘子夏之門人小子。’”“曾子曰:‘堂堂乎張也。’”皆是如此。在此需要稍加說明是,在孔子面前時,出於對師長的尊重,弟子間應相互稱名而不能稱字,如在《公冶長》篇,子貢在孔子面前,回答自己和顏回之間的比較問題時,以“賜也何敢望回”云云作答;同樣的,在《先進》篇,子貢在討論子張與子夏時,以“師與商也孰賢”發問。

[24]丁度等編:《集韻》,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211—226頁。

[25]其字形變化的具體情形,可參看李玲璞主編:《古文字詁林》第二冊,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689—695頁;第885—892頁。

[26]李玲璞主編:《古文字詁林》第十冊,第887頁。

[27]邵鴻:《海昏侯墓孔子屏風試探》,《江西師範大學學報》(哲社版)2016年第5期,第18頁。

[28]楊愛國:《山東漢畫像石上孔門弟子圖的啟示》,《中國漢畫學會第十二屆年會論文集》,第14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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