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7 散文:如约情人

散文:如约情人

大学毕业后,我的性格变得异常怪异。看着春日里玉渊潭的花开,我会想到千唐志斋张钫先生故居里“谁非过客,花是主人”,悲悯一个人的轮回不及一朵花的光阴;碰到街头恩爱的情侣,我会想到萧军对萧红的背叛,以及萧红22岁时的成名作《弃儿》,可怜那个刚刚出生就被丢弃的孩子;对着镜子里的姑娘,我会想到每年艺考班的最后一节课,老师总让学生们对着镜子画自画像,来审视自己,直到忍不住哽咽到低声哭泣。这时,母亲总会略带调侃地说:“你又在自己发神经”,然后带上门轻轻地走出去。等一切恢复平静后,她又从附近的超市买回来一大袋蔬食。“今天想吃哪个味儿的饺子。”她每次都是这样说。

父亲平日里最喜欢吃饺子,母亲也总是变着法儿地调和成各种味道。小时候每次一家人团团围坐包饺子,父亲和面,母亲调馅儿,哥哥擀皮,我在一旁打下手,跑腿儿,摆置碗筷。总会调皮地凑到父亲跟前:“爸,今天是什么日子呀?”父亲总会微笑着说:“是你的生日啊。”他每次都是一样的回答。

工作以后,我第一次带着新认识的男生回家,买了父亲爱吃的葡萄。连续一周,我每天回家都很晚。后来,母亲躺进我的被窝,悄悄告诉我:“你爸这几天晚上,每天都在小区门口转悠,说是找你,他以前从来不这样的。”我忽然明白了,一晚上都在想母亲说的话。父亲开始有危机感了,怕某一天我会离开他。第二天清早,阳光依旧像平日里一样明朗,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是我托母亲刚刚从花卉市场买回来的一盆紫薇。我打趣着问父亲:“爸,听说你最近晚上总在小区附近找我,这是怎么了?”他一手捏捏裤角,眼神里满是责怪又故做平淡地说:“嗯……心焦啊,你那么晚了还不回来……”我故意歪斜着眼睛,坏笑着说:“平日里,我不也是这样吗……”这时,父亲就不再言语了。

几天后,因为工作关系,我经常出入在北京的各家寺院里。夏日炎炎,六月的太阳像是涂了一层辣椒,刷在小麦色的肌肤上,浑身火辣辣的。从来不过问我工作情况的父亲,第一次主动提出要跟我一起去考察寺庙,尽管只是在远处静静地等候着我,看着我。于是,我想起前几日作的一首诗《穿越民国去爱你》:

人潮攒动的群流中

我仔细端详每一张脸

手掌大的相片里

凝聚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和每一丝执着的意念

因为我怕

怕一不留神的错过就将你我

隔离整整一个世纪

额娘怀里的孩子

你还记得吗

我们在雍和宫的法轮殿前

许下的诺言

和明天一起玩耍的姑娘

不,你不记得了

一百一十七年后的今天

不曾妄想

我竟然步徒金代崔法珍

穿山越岭募资刊刻

《赵城金藏》的弘法路线

携卷一本《中国佛教影像集成》

重新走走

我们一起成长的永佑殿

站在永康阁和万福阁之间的飞廊下

喇嘛说方碑亭前

不想,这一晃

就是百年

站在香炉前祈愿的僧人

你是否与我一样

在祈求,这百年后的遇见

我也曾跪在法源寺的释迦佛前

苦苦求了几千年

今生

能否与你

再见一面

再续前缘

与你同乘的船

后来修成了石舫

你把心建在舫上

说这就是你的模样

我俯首趟了趟湖里的姑娘

满眼水汪汪

墙上的钟表已然忘了时间

再回到船上

却只捡到西洋先生留下的黑白相片

寺院里的钟声惊醒了恍惚的神情。我不敢想,那位前世与我纠缠不清的情人,就是眼前日渐衰老的父亲。细数流年,这个我再也熟悉不过的老男人,已经默默陪伴二十多年。常年的疼爱和辛劳付出竟让他没有半句怨言,直到今日依旧恋恋不舍。甚至和他今生的老婆一起疼我,甚至,甚至预感到终究有一天会离开他的情人——宝贝女儿,也要坚持守护到最后一刻。我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因果,让我如此幸运,遇见这样痴情的男人。

黄昏降近,寺院里的钟声回荡,余音绕梁,为古色古香的院落里更添几分平和与宁静。我上前走近父亲休憩的台阶,像年轻的小伙子搭讪美丽的姑娘一样,“Hi!帅哥,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对啊!难道你忘了?”父亲静静地回答道,脸上满是喜悦。

于是我搀扶起年近六旬的父亲,夕阳的余辉里,纷纷抖落的灰尘像是一百年前的故土,从前世抖落到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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