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0 房租漲價我被房東趕走,誰知出門就遇低價精裝房,卻有奇怪條件

房租漲價我被房東趕走,誰知出門就遇低價精裝房,卻有奇怪條件

每天讀點故事APP簽約作者:大袖遮天

無論多麼卑賤的人都有值得驕傲的地方,即便是一無所有的乞丐,也可能會因為今天比別的乞丐多討了一塊錢而自豪。因此,房東臉上那洋洋得意彷彿掌握著生殺大權的神情,完全在情理之中——至少她擁有一套房子。

這是一套年代非常久遠的房子,久遠到連驕傲的房東也不願提及它的年齡。和所有年代久遠的東西一樣,外觀上難免顯得破舊,基本上看不到牆皮,到處都是裸露的紅磚,經常有一塊塊白色的石灰從天花板和牆壁上掉下來,落在人的頭上、身上,甚至是吃飯的碗裡。

由於是頂樓的緣故,雨水經年累月地經營,終於在屋頂上成功地鑽出了無數小孔,一到下雨天,就有數道晶瑩的水柱從天而降,家中常備的幾個桶和盆都習慣了接雨水。破舊的窗戶沒有一扇能完全關上,冬天進風,夏天進雨,整個房間只有20平米大,躲都沒處躲。

最苦的是沒有廚房和廁所,如果要起夜,就得兩個人一起穿過黑乎乎的樓道,走下7樓,在1樓那又小又臭的公共洗手間內解決——洗澡也是在這地方,除此之外,1樓還有一個公共廚房,比廁所幹淨不了幾分。

就是這麼一間破房子,房東出租的時候,自己也找不出任何語言來美化它,但從她那驕傲的神情來看,顯然也是覺得沒有美化的必要——400元每月的房租,找遍全城也找不到比這更便宜的地方了。好歹這裡還不是地下室,空氣還算新鮮。

但現在,就連這麼一間破房間,也從身後對他們關進了大門,房東抖著滿手的肥肉,將他們最後一點東西從房間裡扔出來,不屑地道:“拿走拿走,我可不佔你們便宜。”

她現在更加有值得驕傲的理由了:附近即將興建大型展覽館,土地價值暴漲,連這間小破房間,租金也漲到了600元,還有供不應求的趨勢,又何必在乎兩個外地來的年輕人無處棲身呢?

辛漢和康秦提著自己的5、6袋行禮,一前一後走下了樓梯。康秦臉像火一樣燒,腳步飛快。她竭力控制著自己的火氣,強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離開現場,否則她就快要撲上去咬房東幾口了。

辛漢默默跟在她身後。他提著大部分行禮。已經來這座城市三年了,手頭並不是沒有積蓄,完全有能力租住條件更好的房子。

但為了節省下每一分錢來買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三年來他們始終選擇價格最低廉的出租屋,住在這種房子裡,似乎天然便低人一等,不但房東看他們的眼神高高在上如同從雲端射來,連周圍的人也採用斜睨的目光來注視他們。

沒有自己的房子的人原本就如同浮萍,住在廉價租屋的人,更加是隨便被什麼人吹口氣就能吹到10萬8千里之外。三年來,已經經歷了不知多少次被房東趕出來的經歷——地價總是在漲,房東幾個月便調一次租金,嫌租金太高?可以,走人!

“買房子!我這就去買房子!”康秦憤怒地道,“現在就去買報紙,看看有什麼房子適合!”

辛漢苦笑一聲,沒有配合她的話。

這幾年來,所有有關房產的消息,他們一條也沒有漏過。剛開始的時候,一套最小的40平米的單間,價格是12萬,首付3萬就行,但那時候他們手頭只有幾千存款。等他們好不容易存夠了3萬,40平米的單間漲到了25萬,他們只好繼續節衣縮食……

現在,40平米的單間也漲到了32萬,他們只能望房興嘆。每次被房東趕出來,康秦都賭氣說要買房,但一看到樓市的價格,那膨脹的憤怒便瞬間萎縮了。

走到一樓,康秦愣住了,接著吐了口口水,大罵一聲:“我操!”辛漢在後面聽見,連忙飛快走下樓來。康秦平時從不說粗話,除非是特別憤怒的時候。剛才被房東趕出來她都沒說粗口,現在忽然這麼說,一定又出現了新情況。

還沒到一樓,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噼啪的響聲從樓道外傳來,濃重的雨氣將牆壁潤得潮乎乎的,風從地面上揭起一層又一層水皮向樓道里襲來,康秦提著兩手行禮,面朝風雨,整個人都傻愣愣的,欲哭無淚。雨水掛在她的頭髮上,形成一層閃亮的小珠子。

“快進來,先躲躲。”辛漢連忙將手上的行禮放在乾燥的地方,拉著康秦往後縮。康秦下意識地縮了一步,忽然停了下來,仰頭往樓梯上看。樓梯上,遠遠傳來一串腳步聲,那壓得樓梯彷彿在呻吟的巨響,讓人聯想到房東那肉山一樣的身軀。

康秦臉上羞憤的神色變得更加濃郁,她倔強地甩了甩頭上的水珠,俯身打開行李袋,取出兩把雨傘,遞給辛漢一把,自己撐開傘就衝進雨裡:“走!我一分鐘也不想多呆……一秒鐘也不想!”

她確實一秒鐘也沒多呆就衝進了雨中,辛漢兩手塞滿了行禮,只能歪著腦袋,將打開的傘夾在頸窩裡,慢慢走出去。

雨幾乎是平行於地面朝身上撲來,一出去就差不多溼透了。脖子上的傘被風吹得幾次想要掙脫,都被辛漢頑強地夾住了。

康秦的身影就在前面,她正在奮力和傘搏鬥——那把格子花的天堂牌雨傘,被風吹得完全翻轉過去,康秦好不容易將它扳回原狀,它忽然咔嚓幾聲,傘骨就這麼吹折了。康秦將傘遠遠扔開,回頭朝辛漢跑過來。

辛漢脖子上的傘也終於在此時再也承受不住風的誘惑,掙脫了辛漢脖子的力量,順著風飛出去十幾米,在地上打了幾個滾,變成一堆看不出形狀的東西。

來不及哀悼那傘,康秦拽著辛漢就往前跑。“肉山”已經沉降到一樓,她被雨水打得冰涼的後背,分明感覺到對方那油乎乎的目光。她彷彿看到房東張開大嘴,笑得下巴發顫。

在房東眼裡,別人的狼狽和落魄,都是下酒的調料,她有什麼理由不嘲笑這兩個在雨中連滾帶爬的可憐蟲?康秦感到手中的旅行包越來越沉,包和包裡的衣服都被雨水浸透了。

她開始放聲大哭,扭著辛漢地手。辛漢知道她傷心極了,他看到路邊有一棟又黑又瘦的樓房,雖然看起來有些詭異,但距離他們最近,一樓的大門敞開著,裡頭的大廳正好可以避雨。現在輪到他拽著康秦了,康秦被他拖曳著,腳下踏出巨大的水花,跌跌撞撞衝進了大廳中。

一進大廳,嘈雜的雨聲便小得幾乎聽不見了,一個男人問:“兩位要買房嗎?”

問話的是個保安模樣的男人,穿著一身綠油油的制服,腰間別著一根漆成綠色的警棍。

“什麼……我們……”辛漢看了看康秦,她渾身的衣服貼在身上,頭髮緊緊貼著兩頰,雨水從頭到腳往下淌著,乾燥的地面上已經淌出一團水印。

康秦的嘴唇有些發紫,應該是凍的。聽到男人的話,康秦灰敗的臉色忽然有了光彩,她甚至沒抬手擦一下從鼻尖滑下的水珠,便期待地問:“對,你們這有什麼房子?”

“只剩一套了,不過價格很優惠。”男人說著站了起來。在這之前他一直坐在一張中學生用的書桌後面,書桌上用綠油漆漆了一行數字:78904215。書桌邊的地板上放著一個上海灘時期的老式撥號電話機。

他打開書桌的抽屜,從裡面取出一張紙,走到康秦面前,將紙遞到她手裡。那是一張骯髒陳舊的廣告紙,上面佈滿了油跡和灰塵。

紙的正中間是他們置身的這棟漆黑的樓房,旁邊寫著:24樓最後一套現房,24D,二室一廳精裝房,首付6萬,月供2000,拎包即可入住!”其中“首付6萬”幾個字用紅色油彩塗得格外耀眼。

“首付6萬!”康秦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對方,“這是真的嗎?”

“當然,”男人點點頭,“88平米的建築面積,套內面積76平米,首付6萬,月供2000,十年就完全付清。”

“可是……怎麼這麼便宜?這不會是凶宅吧?”康秦忽然懷疑起來。

“絕對不會,如果發現是凶宅,我們雙倍賠款,這點在合同上是註明的。”男人說,“我是24樓的管理員——對了,這棟樓的名字就是‘24樓’,現在只剩這一套房了,要買的話要儘快。”

康秦看了看辛漢,她那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在她要點頭之前,辛漢搶著說道:“帶我們看一下房子好嗎?”

“行!”管理員微笑道。

望著管理員露出來的牙齦,辛漢心情莫名變得陰鬱起來。

爬到13樓的時候,康秦實在爬不動了,一下子坐倒在地板上。

開始上樓之前,管理員已經說明,24樓是一棟沒有電梯的房子,正因為如此,它的房價才會這麼低廉。這個情況讓辛漢和康秦萌生了退意——房子在24層,沒有電梯,每天上下樓都是一個可怕的過程。

然而,現在正在人家的樓內避雨,暴雨暫時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如果忽然說不買房,就沒有理由繼續呆在這裡。康秦實在不想再一次被暴雨淋一次,再說看看房子也沒什麼,大不了等雨停之後再反悔罷了。

剛開始爬樓的時候還好,樓道里並不狹窄,只是沒有對外的窗口,厚實的牆壁將雨聲完全屏蔽,除了每層樓顯示的數字之外,所有的樓層看起來都一模一樣,樓梯欄杆摸上去一點灰塵也沒有。所有的行禮都提在管理員手裡,辛漢和康秦空著手。

但就是這樣,到了13樓,他們還是受不了了,坐在地上喘粗氣。提著一手行禮的管理員耐心等候著,他似乎爬慣了樓梯,臉不紅氣不喘,仍舊露出鮮紅的牙齦微笑著。

原本被雨水淋溼的身體,現在又被汗水溼透了,密閉的樓道里一股熱烘烘的潮汗味。休息了幾分鐘,康秦站起來,搖搖晃晃又朝上走,辛漢只好咬牙爬起來,跟在她身後。

他心裡已經下定決心,這回不管康秦怎麼說,這套房子堅決不能要。他把腦袋湊到康秦臉邊,康秦朝他微微搖頭,嘴角無奈地撇了一下。

總算到了24樓。一上來便是一條狹窄的走廊,兩邊各兩套房子,盡頭的窗戶外用防盜網網住,使得光線十分幽暗。管理員打開走廊裡的燈,走到走廊盡頭,右手邊便是24D。

房門緊閉。

封閉的東西,總會讓人有所期待,比如封閉的禮盒,人們總希望打開的時候能看到驚喜,封閉的信封,也希望在打開之後能看到出人意料的話語。

而眼前這扇緊閉的門,也讓康秦和辛漢心中產生了一絲期待,儘管他們已經疲倦不堪,還是喘著氣站直了身子。

管理員將鑰匙插進鎖孔,回頭朝他們詭異地一笑,將房門打開,自己閃身到一邊。

淺棕色的木地板閃著幽光,一進門便是一個半人高的深棕色鞋櫃,櫃子裡放著幾雙沒撕去標籤的塑料拖鞋。康秦和辛漢看了看自己被雨水淋溼的雙腳,連忙換上拖鞋。

繞過鞋櫃往裡走,是寬敞的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重重雨幕,灑著白色碎花的絲質窗簾安靜地垂在窗邊,木沙發上放著乳白色棉質坐墊和靠背,中間一張長條形茶几,茶几面上木頭的紋理清晰可辨,對面的電視機下橫著一張深棕色電視機櫃。

側面是廚房,乳白色的西門子雙門冰箱,乳白色整體櫥櫃,洗手間地板上鋪著防滑磚,塑料浴簾後放著一個木浴桶。

房間都有著落地玻璃窗,光線充足,一間是臥室,一間是書房,床、衣櫃和書桌書櫃一應俱全,果然是拎包即可入住。

從走進來的那一刻起,康秦就沒說話。辛漢也摒住了呼吸。

以前也曾經租住過兩室一廳的房子,但都是鋪的地板磚,也沒有這麼大的窗,裡頭更是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傢俱,偶爾帶張床,房東就像獻寶似的說這裡條件多麼好。

最好的一次是傢俱齊全,可大部分櫃子上都讓房東貼上了封條,裡頭放著房東自己的雜物,不允許他們動用。至於那些條件差的房子,那就不用再提了。所有租住的房子都帶著一股租來的味道,沒有家的感覺。

但眼前的房子不是。

眼前的房子,一股濃郁的家庭氛圍油然而生,最重要的是,它和他們多次設想過的未來的家幾乎一模一樣,連房間的色調也是這樣的深棕色。

僅僅是房間的裝修和傢俱,加起來就不止6萬塊錢,即便是沒有電梯的24樓頂層,這樣的價格也已經是便宜得讓人不可思議。

幾乎在剛進門的一霎那,康秦和辛漢便推翻了在樓梯上下的決心,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在房間裡轉了一圈,便下定了最後的決心:買!

協議上果然註明了此房並非凶宅,這讓兩人更加放心。籤協議之前,管理員清了清嗓子道:“有件事要說明一下……”

“什麼?”康秦頓時緊張起來。就像是盼望了許久的美食,在進嘴的一霎那忽然被人奪過去似的。還有什麼意外的情況?

“房價這麼便宜,是附加了一個小小條件的。”管理員笑得很奸詐。

“什麼條件?”辛漢警惕地問。

“請看。”管理員伸出手指指著協議上某一條款,那根手指骨節突出,皮膚的紋理間佈滿髒汙,指甲長得有些彎曲,塞滿了黑色的泥垢。康秦抬頭看了看管理員,這才發現他的皮膚非常髒,似乎能嗅到一股很久沒洗澡的臭氣。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咧開嘴唇一笑,牙齒泛著黃光。她慌忙低下頭去。

手指指向的條款,寫明瞭他們必須履行的一條義務:每天擦拭鐵樹,保持鐵樹清潔,否則必須無條件退房,且已支付的房款不予退還。

“鐵樹是什麼?”辛漢更加警惕了。電視上報紙上見過太多購房陷阱,許多陷阱都是利用購房者貪小便宜的心理引人上當,這房子便宜得離譜,其中莫非真有什麼貓膩?

“就是這個!”骯髒的手指指向客廳落地窗邊。落地窗邊有一棵樹,看起來和普通的樹沒有什麼區別,走近了一看才發現,這並不是真正的植物,而是鐵製的工藝品,整體用黑鐵製成,製作得非常精細,遒勁的枝幹和闊大的葉片上,顯示出真實的紋理,如果不是顏色漆黑,再加上手摸上去冰冷堅硬,真會以為是真正的植物。

整個樹的構造並不複雜,除了枝條稍微繁密一點之外,葉片並不多,保持它的潔淨不是什麼費力的事,但為什麼為它保潔的事會寫成條文進入協議成為不得不遵守的義務呢?

“這個是有講究的,”管理員的表情似乎有些無奈,“當初建這棟樓的時候,請了個高人,高人說這棟樓房地址和結構極好,只是不宜有電梯,另外還需要在這個位置放這麼一棵鐵樹,只要鐵樹保持乾淨,整棟樓的風水就絕對不會受到任何破壞,保證人人興旺!”

“真是這樣嗎?”辛漢狐疑地問。

“真的!”管理員攤開骯髒的手掌,“你們沒來之前,我每天都要爬這麼高的樓上來擦兩趟呢……這也是這套房子遲遲賣不出去的原因,誰也不願意受這個限制。我曾經拜託24C的業主幫著照看,可他不肯答應。”他說著嘆了好長一口氣,彷彿自己也很無奈似的。

康秦和辛漢在懷疑中掙扎。

這事始終透著些說不出的詭異。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他們以前從來沒遇到過,現在遇到了,本來就不太相信,突然又冒出一棵鐵樹,購買的決心忽退忽進。管理員等了幾分鐘,便往外推他們:“要不你們下次再來?我還忙著呢,下面的大門關太久也不太好……”

他們在推搡之中出了門,康秦回頭一看,閃著幽光的棕色地板漸漸消失在門後,彷彿她一直渴望的一種生活慢慢從眼前消逝。幾乎是同時,她和辛漢喊道:“等等!”

最終買了這套房子,協議簽好就完事,連按揭都不要辦,只要每個月將2000元交給管理員就行。管理員給他們開了發票,放下行禮就走出門,臨走前還特意指了指鐵樹:“記得,保持清潔哦。”

房門在管理員身後緩緩關上,辛漢和康秦對視良久,不約而同地發出一陣驚喜的尖叫。

屋外風雨如磐,隔著玻璃窗,看見地面上螞蟻般狂奔的人群,雨水將世界澆得一片模糊,而他們在室內,安全、乾燥、溫暖。

“我去洗個澡!”康秦從旅行包內翻出幾件還沒被雨淋溼的衣服,用力親了辛漢一口,一蹦三跳地進了浴室。

浴桶是嶄新的,被熱水一泡,便散發出一股木頭的清香,康秦全身心沐浴在其中,仍舊有做夢的感覺。

浴室裡熱乎乎的沐浴露香氣飄散出來,辛漢撮起鼻尖嗅著這氣味,一個人傻乎乎地笑了半天。他將包裡的衣服拿出來扔進洗衣機裡——大部分衣服都被雨水淋溼了,中間的衣服也有些發潮,好在洗衣機是帶烘乾的,不用擔心晾曬的問題。

洗衣機勞動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該為新房子做點什麼,便抄起放在廚房裡的拖布想要拖地,然而地板光亮如鏡,手抹上去一點灰塵也沒有,完全用不著多餘的清理。想要擦擦桌子椅子,也同樣是纖塵不染。最後,他將目光投向那棵合同上約定必須保持清潔的鐵樹。

合同約定必須保持清潔……無論如何,這始終是一件奇怪的事。他不由又拿起協議來,從頭到尾仔細閱讀了一遍。除了有關鐵樹的這一條之外,其他條款都十分有利於業主,怎麼看也看不出破綻來。

但真的僅僅是為了保持風水嗎?這麼好的條件,為什麼始終賣不出去呢?剛開始的驚喜過後,原本被巨大的喜悅所掩蓋在心底的不安漸漸浮上水面,彷彿漣漪一圈圈擴大。

他走到鐵樹邊,從頭到尾打量這棵將近一人高的樹。確實是很精緻的工藝品,真的要賣,恐怕得上萬元,連底下的花盆也是鐵製的,他輕輕搖撼了一下,完全無法撼動,手上卻沾了些灰塵。手上正好拿著抹布,他一邊輕輕擦拭,一邊仔細地查看鐵樹。

天色雖然昏暗,但靠近窗邊還是相對明亮,他沒有開燈,在這樣的光線之下看,那黝黑的鐵樹顯得越發線條流暢,葉面上細膩的紋理令人驚歎。

他用指甲摳著抹布小心地擦拭紋理之間的縫隙,拭去灰塵的鐵葉更加熠熠生輝,散發出一種幽冷的光,彷彿誰從黑暗中挖出了一棵樹的形狀出來。他欣賞得入了神,目光轉向遒勁曲折的樹幹,樹幹上覆蓋的鱗片般的東西可以亂真,真像是被風雨日曬皴裂的樹皮。

正讚歎間,手指間一疼,似乎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抬手一看,指尖刺破了個小孔,一滴血冒了出來。

他將手指含在嘴裡吮吸著,順著血跡看到了肇事的東西——那是一根刺,就在一片鐵葉子上,非常隱秘,若不是被血染紅了,幾乎看不出來。

他輕輕摸了摸,異常尖銳,手下稍微用力,又被刺了一下。看來無論是什麼樣精緻的工藝,也難免存在一些瑕疵。他一邊嘆氣,一邊找出創可貼貼上。

接下來又被刺了好幾下,他吸取了教訓,開始小心觀察,但那些尖銳的小刺肉眼完全無法察覺,即便將抹布裹厚點,也仍舊能夠刺到指頭,何況抹布裹得太厚了,又無法從繁密的枝葉間伸進去。等到一棵樹擦完,他的兩隻手也有了十幾個小孔,創可貼密密麻麻貼了兩手,鐵樹上也順著脈絡痕跡淌著淡淡的血痕。

這些脈絡連成一體,鐵樹表面又格外光滑,雖然血量不多,但血流隨著脈絡流淌,幾乎流遍了整棵樹,黝黑的鐵樹隱隱閃著一層淡淡的紅光。

他吮吸著指尖上最後一個血孔,暗暗擔心:不知道這算不算骯髒的東西,自己是不是還得再擦一遍呢?

正想著,康秦洗完澡走了出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我洗完了,您也洗洗唄?”康秦每次心情好,就開始學一口怪腔怪調的東北話。

“嗯,我去洗,你別碰這樹,好多小刺呢,我已經擦過了。”潮溼的衣服裹在身上,肢體都有些伸展不開,辛漢迫不及待地走進浴室。

雨一直沒停,到晚上,世界昏黑一片,看不見雨水的密集程度,但窗外那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嘈雜聲掩蓋了所有其他的聲音,即使隔著雙層玻璃,耳邊還是不得清靜。往常,這鼓點般的雨聲總讓他們心慌,這意味著房間裡不知何處又會開始漏雨。

然而現在,雖然是頂樓,屋裡卻沒有一絲滲水的痕跡,兩人並排坐在沙發上,一人一杯熱茶,電視機聲音調到最大,蓋過了雨聲,透過雨聲設想街頭行人的苦狀,幸福感如同蒸汽從心底嫋嫋升起。

砰砰!

兩聲巨大的響聲從樓頂傳來,接著便是一陣接一陣隱約的哽咽聲。

“誰啊這是?”康秦放下茶杯,疑惑地側耳傾聽著。

哽咽聲彷彿波浪般,配合著雨點的節奏,一波一波傳入耳中,攪得人心不得安寧。

“樓上的,有沒有公德心啊?”康秦站起來朝樓頂大聲喊。

辛漢一把抓住她,輕聲道:“樓上沒住人,我們就是頂樓。”

“那……”康秦的臉色頓然變得異常難看,她用唇形吐出一個字:“鬼?”

辛漢搖搖頭。

鬼神之說,辛漢向來不信。他猜想或許是這棟樓裡的那個住戶有什麼傷心事,跑到頂樓一個人吹風淋雨去了,聽聲音像是個女人,不過不用管她,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

“算了,誰都有傷心的時候。”辛漢安慰康秦道。

“這大雨天的,誰會跑到樓頂上啊……”康秦咕噥著。

“你那次跟我吵架不就是大雨天跑到街上淋雨去了?”辛漢取笑道。提起這事,康秦忘記了樓頂上的人,轉而對辛漢不依不饒起來。正在打鬧,門鈴聲輕輕響起,清脆的聲音在粗嘎的雨聲中顯得很突出。

“誰啊?”康秦小聲問。

沒有回答,門鈴固執地響著。辛漢跑到門口想通過貓眼朝外望望,才發現門上居然沒安貓眼。他只好隔著門大聲問是誰,許久才聽到管理員帶點金屬味道的聲音:“是我,管理員。”

“什麼事?”辛漢打開門問。

管理員仍舊穿著那身綠油油的制服,走廊裡昏暗的燈光照得他臉色有幾分發綠。他呲牙朝辛漢一笑:“對不起,我是來檢查鐵樹的。”

“什麼?”辛漢一時沒反應過來。

“今天您擦了鐵樹嗎?”管理員問。

“擦了。”辛漢攤開自己貼著創可貼的手,“看,還弄得一手的傷。”

“我可以進去檢查一下嗎?”管理員剛問完,不等回答,便走了進來。辛漢並沒有讓開身子,但管理員的身體彷彿泥鰍一般,從辛漢與門之間狹小的縫隙間閃過去,穿著鞋就直接走進客廳。

康秦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就已經走到了鐵樹邊,髒汙納垢的手在鐵樹上一摸,臉上的笑容彷彿被高溫蒸發一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張臉毫無表情,手掌舉在半空,推向辛漢鼻樑。

“怎麼?”辛漢問。

“有灰。”管理員吐瓜子皮似的吐出兩個字。

康秦和辛漢盯著那腠理之間滿是汙髒的手掌,誰也看不出那上面是否真的多了些灰塵。兩人不約而同地伸手在鐵樹上隨便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些灰塵。辛漢這才想起,管理員曾經提過他每天都來擦兩次鐵樹,而今天自己只擦過一次,還是上午的時候擦的……

“對不起,我上午擦過一次,沒先到這麼快又髒了。”他連忙道歉。

“沒關係,剛開始都容易疏忽,你們有三次機會,”管理員又咧開嘴笑了,“現在還剩兩次——我隨時會來檢查,任何時候,鐵樹上都不能出現灰塵,記得是任何時候,否則我們就按協議辦。”

他的牙齦閃著紅光,手掌愛憐地輕輕拍了拍鐵樹,轉身走出了房門。康秦還在不斷撫摩鐵樹,辛漢猛然想起一件事,連忙追了出去。

“等等!”管理員走得很快,他跑出去時,那綠油油的背影已經快要消失在樓道口。

綠色的背影停了下來,管理員骯髒的笑臉在昏暗的燈光下轉過來。

“樓頂上有人在哭,是怎麼回事?”他問。

“哦,我去看看。”管理員點頭笑了笑。

回到房間,康秦已經被鐵樹上的刺紮了好幾下,殷紅的血珠從指尖滲出來。她一邊吮吸傷口,一邊抱怨這鐵樹刺太多。

“怪不得別人都不願意買!”她將又一片創可貼纏在手指上,無可奈何地拿著抹布繼續擦。

“別擦了。”辛漢抓住她的手,“要弄乾淨不一定要用抹布。”他快步走進浴室,接了一塑料盆的水,小心翼翼地從頭到腳往鐵樹上澆,確保每一根樹枝都被水淋到。水順著鐵製的枝幹往下滑,很快在地板上聚集成一團。

康秦拿著拖布不斷吸去流下來的水。這麼衝了兩盆,估計應該差不多了,辛漢拿手指頭往鐵樹尖端澆水最多的地方一抹——仍舊是一手的灰塵。

屋頂上的哽咽聲變成了大聲的抽泣,吵得人心煩,看來管理員並沒有像他答應的那樣上去看看。辛漢和康秦在鐵樹上東抹西抹,無論摸到什麼地方,都是一手的灰塵,比水洗之前反而顯得更髒了。

“算了,還是用抹布吧。”辛漢舉起抹布在手上纏了好幾圈,正打算重新擦一遍,康秦拉住了他的手。

“反正他今天也不會來查看了,明天早上再擦還不是一樣?”她笑道。

“那好吧。”辛漢也覺得累了。樓層這麼高,上來一趟得20多分鐘,那管理員怎麼看也不像是那種勤奮的人,不可能一天跑上來兩趟。這一天折騰下來,也是該休息的時候了。

剛在床上躺下,便聽見門鈴聲響起,與此同時,樓頂的抽泣聲消失了。

“誰啊?不會又是管理員吧?”康秦小聲問。

辛漢朝她“噓”了一聲,兩人縮在被窩中一聲不吭。

門鈴聲執著地響著,不久改成了手掌拍門的聲音,管理員帶著金屬味道的聲音隔門穿刺進來:“辛先生,請開一下門。”

兩人仍舊不吭聲,摒住呼吸,憋出了一身汗。他們期待管理員敲煩了便自動放棄,然而,管理員具有十足的韌性,一邊不斷敲門,一邊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那句話:“辛先生,請開一下門。”

他的聲音始終冷靜有禮,聽不出任何焦躁的感覺,加上那種特有的金屬腔調,聽起來就像是一臺機器在重複著同樣的程序。

有些事情,開始的時候不做,後來便找不到機會去做了。辛漢和康秦就是這樣,如果他們一開始便打開房門,那便顯得很自然,但他們沒有;管理員敲門5分鐘之內打開房門,還是可以說得過去,但這5分鐘他們始終在等待管理員自動放棄,仍舊沒有開門;

在接下來的十分鐘裡,他們被管理員不屈不撓的決心和毅力所震驚,開始猶豫和彷徨,互相爭論著是否要出去開門,時間便在爭論中流逝了;

又是十分鐘過去了,管理員機械般重複不變的腔調讓他們恐懼起來,他們發現,甚至連敲門的節奏聲,也一直沒有任何變化,這個時候他們擔心:如果將管理員放進來,在長時間等待之後,管理員是否會暴怒地將兩人一把殺死。

敲門聲仍舊在繼續,一個小時過去了。

他們終於意識到不能永遠這麼躲下去,明天早晨還得上班,看管理員這架勢,不開門他就會一直敲下去。然而,已經錯過了最好的開門時機,此時去開門,無論如何總顯得怪異和不正常,再說也確實害怕。

於是,整個夜晚,便在憂心忡忡中度過,兩人緊緊抱在一起,傾聽著風聲雨聲敲門聲,管理員的嗓門在他們忽睡忽醒的耳邊,形成了噩夢的旋律。

凌晨5點,雨終於止住了。敲門聲卻還在繼續。

“辛先生,請開一下門。”這聲音將永遠盤旋在他們的腦海中了。

“這太可怕了……”康秦憋著嗓子道,“他變態!”

“越是變態就越不能惹!”辛漢將她的身體抱得更緊一些。

在這樣的凌晨,曙光已經從窗外射進來,卻還不到天亮的時候,門外站著一個執著地敲了一夜房門的管理員,還有什麼樣的夜晚會比這更漫長?

接下來的時間不知是如何熬過的,敲門聲和呼喊聲,一下一下都似乎撞擊在胸口,每響一聲,康秦的身子便痙攣一下,在晨光中,辛漢看到她那瞪得過分的眼睛,幾乎懷疑她神智失常了。

“我們去開門吧。天已經亮了。”辛漢小聲道。

“可……可鐵樹還沒擦!”康秦驚恐地道。

鐵樹還沒擦,這個是關鍵。若不是因為這個,他們也不至於受這一夜的折磨。這事顯得非常可笑。辛漢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整整一夜光顧著害怕去了,竟然忘了事情的起源。現在問題仍舊沒解決,即便天色大亮,一開門,管理員走進來,發現鐵樹還沒擦,會發生什麼呢?

他感到自己像是落入了某個陷阱,被黏糊糊的蜘蛛絲纏住了,無法掙脫。

“去擦吧。”他說。

兩人光著腳,躡手躡腳地下了床。

雖然是夏季,因為空調溫度太低,空氣中充斥著一股寒意,地板上灰撲撲的,踩上去就是一腳的灰。康秦鼻子發癢,一個噴嚏呼之欲出,她使勁掐著人中,這才將噴嚏憋了回去,眼淚鼻涕都流了下來。

木地板在腳下發出輕微的響聲,讓他們心驚膽戰。路上又不小心碰到了臥室的門,門在牆上發出咔噠一聲撞擊,辛漢的心臟幾乎都凝固了。幸好房子的隔音效果不錯,屋外的管理員似乎沒聽到任何動靜,仍舊保持著一貫的節奏敲擊呼喊。

兩人做賊似的走過客廳,大氣不敢出,光著腳進了浴室。一人拿了一塊抹布,將水流開到最小,好不容易注滿了半個洗手漕,便趕緊將抹布濡溼擰乾。這下也顧不得鐵樹的刺扎手了,兩人匆匆忙忙擦拭著那高大的枝幹和繁密的樹葉。

手上不知被紮了多少個孔,總算擦了個遍,伸手抹了抹,摸不到一絲灰塵,康秦苦笑一聲,一屁股坐到地上。

兩人重又躡手躡腳地回到臥室,辛漢這才大聲問:“誰呀?”

“是我,管理員!”管理員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激動的成分。

“我去開門,你拿著手機,一不對勁就報警。”辛漢叮囑康秦。康秦點點頭,抓著手機,將“110”三個數字撥出來,手按在綠鍵上,時刻準備著。

辛漢走出臥室,將臥室的門輕輕帶上,康秦連忙跳下床,將臥室門反鎖,耳朵貼在門上,盡力接收從門口傳來的聲音。

“什麼事?”是辛漢的聲音。

“辛先生,你們睡覺睡得真死,昨晚我敲了一夜的門,你們沒聽見嗎?”管理員的聲音帶著笑意。

“什麼?”辛漢的聲音充斥著做作的驚訝,“對不起,我們沒聽見——你敲一晚的門,你不用睡覺嗎?”

“職責所在,想睡也沒辦法。”管理員順勢打了個哈欠,“你們擦了鐵樹嗎?”

“當然當然。”

“我看看。”

腳步聲。管理員進門了,皮鞋穿過客廳,停在鐵樹附近。

“擦得很乾淨。”管理員道。

康秦在門後吁了一口氣。

“你的手受傷了?”管理員問。

“是啊,鐵樹上的刺太多了……”

“讓你們受累了,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用鐵樹葉子上的露珠擦傷口,傷口很快就能癒合。”

管理出去員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防盜門砰地一聲關上。康秦身體放鬆下來,打開臥室門,和辛漢兩眼相對,露出苦笑。

晚上回家,康秦做飯,辛漢擦鐵樹。他已經大致記住了鐵樹的刺都長在什麼地方,這次便小心地避開。

抹布先擦絕對安全的一片樹葉,這片樹葉他曾經反覆摩挲過,從來沒發現過任何鐵刺。然而,指尖傳來刺痛,紅色的血順著葉脈流走,葉面中央一根微微露頭被染成了紅色。他將手指吮在嘴裡,望著這根刺有些愣神。

是自己記錯了嗎?

“又被刺了?看我的!”康秦不知什麼時候從廚房裡走出來,手裡拿著根筷子,一塊抹布綁在筷子的末端。她得意洋洋地揮舞著筷子擦拭鐵樹枝葉深處,那支稜的枝葉始終不曾碰到她的手掌。這的確是個好主意,無論鐵樹上長著多少刺,沒有接觸就不會造成傷害。

“喲!”康秦猛然一縮手,手背上冒出一顆鮮紅的血珠,還是被扎到了。

“你小心點。”辛漢連忙接過筷子。

“我已經很小心了啊……”康秦疑惑地嘀咕著,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辛漢的手,“我真的很小心了,那裡本來沒有葉子的,怎麼會……”

她的話音未落,辛漢的手又被紮了一下。這下他們都看清了:辛漢的手從兩片葉子之間的縫隙伸進去,並沒有碰觸它們,但兩片葉子卻自動合攏覆蓋在他的手上。

辛漢慌忙將手抽出來,一縷細細的血流從虎口上的針眼流出來。那兩片合攏的葉子仍舊靠在一起,就像關閉的蚌殼。

“它們……會動?”康秦不敢置信地望著辛漢。

他們又測試了一次。這一次,辛漢從完全沒長葉子的一處地方伸進筷子,那裡枝葉稀疏,他的手掌遊刃有餘。

兩雙瞪大的眼睛緊緊盯著那地方的樹枝。

修長黝黑的樹枝忽然扭轉,擦過辛漢的小指,血珠從小指上冒出來。

它們真的會動!

這鐵樹就像一個靜默的獵手,等待獵物上門。

一股靜靜的寒意從地面上升起,泛著微微紅光的鐵樹,顯得越發流暢生動,門外,傳來管理員的敲門聲。

鐵樹上的露珠塗抹在手掌上,那些針刺的小孔倏然收縮,很快了無痕跡,彷彿從來沒受過傷似的。儘管如此,每天擦拭鐵樹,仍舊讓兩人心中極不舒服。

這棵樹顯出了它詭異的特性,所有的枝葉都會活動,扎人的刺隨時會從意想不到的地方扎進手掌,那一霎那的疼痛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卻像是紮在人的心上。

“要不我們退了這房子吧?”辛漢試探著問。

他們剛剛又一次擦完鐵樹,康秦正伸展手指在鐵樹上沾露珠——這鐵樹此時顯出了溫柔的一面,清涼的露珠總在剛剛擦拭完畢後集中在樹上,此時無論你怎麼撫摸它,也不會有任何尖銳的東西扎手,露珠潤溼傷口,傷口合攏消失了。

“退?怎麼退?6萬塊錢不要了?再去租房子?”康秦舉起手端詳著。傷口長好了以後,便忘記了傷口的疼痛,但風雨之中被人從租屋中趕出來的經歷,卻是永遠也忘不了的。

“可這房子邪門不是嗎?”辛漢道,“我們像是這鐵樹的奴隸。”

“那又怎麼樣?”康秦說,“現在誰不是房奴?”

“可它吸血!”辛漢驀然叫了起來。

康秦頓住了,許久沒說話。那在手掌撫摸下的鐵樹發出輝煌的亮光。近來鐵樹增添了一種暗暗的紅色,周身流轉,如火如血,於流暢華麗之中更增添了幾分嫵媚。

辛漢覺得那流動的血色就是從自己和康秦指尖上流出去的,每一分流轉的紅,都是自己的血汗,但因為量少,兩人並沒有貧血的症狀。

“現在做什麼事不要付出代價?”良久,康秦喃喃道。

“但你不覺得這太詭異了嗎?”辛漢禁不住提高了嗓門,康秦瞪他一眼,他剛挺直的身子又縮回了沙發上。

“你忘記張露的事了?”康秦大聲問。

提到張露,辛漢更加無言以對。

若不是張露,康秦或許早就打起揹包從這房子裡逃了出去。張露是康秦的同事,剛買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夫妻兩人節衣縮食還房貸和月供,每天就吃鹹菜和饅頭,就是這樣也還沒湊夠房子的裝修款。

為了多賺加班費,張露天天在公司忙到12點才回家,如此日復一日,終於有一天上班的時候,張露皺著眉頭說:“頭疼。”

身子往下一倒。她就在那一刻停止了呼吸和心跳。死去的張露嘴裡還含著半根鹹菜,那彷彿是她生命最後階段的一個總結,她臉色發青,神色卻顯得十分輕鬆,彷彿在慶幸終於擺脫了這種生活。

那幾天康秦正為了鐵樹的事而惶惶不安,她和辛漢找過管理員好幾次,但管理員來的時候,鐵樹總是規規矩矩一動不動,連投訴也找不到理由。

想要退房,又捨不得那6萬塊錢,再說現在房價飛漲,他們根本沒有能力買下一套房子,手頭這套雖然有些怪異,但好歹也是一個舒適的家,只是要付出小小的代價罷了。流浪的恐懼和對鐵樹的恐懼,兩種恐懼在康秦心中拉鋸般地來回戰爭,割得她的心不時一陣陣疼痛。

當張露在面前倒下時,康秦清晰地聽到她吁了一口長氣,那雙時刻充滿緊張神色的眸子驀然鬆弛。在來來回回忙碌奔跑的公司裡,當所有人在為張露的死而忙亂時,康秦久久凝視那張死臉,她忽然明白了人生的意義:人生最大的恐懼不是其他,而是將生命消耗在無意義的事情上。

誰也不知道自己下一秒鐘會不會死,但所有人都將自己的生命當作百年千年不敗的基業來消耗。

有限的寶貴的生命,最終完全為了房子票子而奔波,臨死又得到了什麼呢?她意識到自己的生命也正在汩汩流淌,如血如淚,無從止歇。

那麼她唯一能做的是什麼呢?她必須讓自己的生命安放在一個合適的環境裡,讓自己從一切無價值的事情中解脫出來,比如省吃儉用地供房!

她就是這麼下定決心,要和鐵樹和平共處。

不過是每天幾滴血,就能換來別人拼死拼活也得不到的生活,何樂而不為呢?留著時間、精力和金錢去享受生活,即便明天死了,也不至於留下太大遺憾。

這是他們反覆討論得出的結論,但始終在反覆,不是辛漢動搖,便是康秦動搖,但總有一個人不動搖,於是在這房子裡的生活便一天天堅持下來了。

門鈴響了,管理員又來敲門。

管理員又來敲門。

每次管理員敲門,他們總擔心自己沒將鐵樹擦乾淨。好在他總是呲著鮮紅的牙齦露出滿意的笑容。

但這也限制了他們的行動,每天早晚兩次的擦拭,使得他們不能離開這所房子去任何其他的地方。以前還不覺得,可這次張露的公司組織三天的旅遊,可以帶家屬,麻煩便來了。

“我們都出去了,鐵樹怎麼辦?”康秦問。

“他進不來也沒辦法,上次我們一晚上沒開門,他不也是沒辦法?”辛漢並沒放在心上。

但康秦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她覺得應該跟管理員打個招呼,在他們不在的這段日子,讓管理員來負責照管鐵樹。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辛漢哭笑不得地道。

可辛漢怎麼會理解她呢?

就像……就像男人永遠無法理解女人的母親情懷……母親?康秦想到這,感到非常吃驚。她發現自己對那鐵樹竟然產生了某種無法割捨的眷戀,只不過離開三天,卻像是要離開嗷嗷待哺嬰兒的母親一般放心不下。這太荒謬了,那隻不過是一棵鐵樹……她拼命說服自己。

為了抵制這種荒謬的情感,她主動提起行禮走出家門,房門緩緩關上,泛著微微紅光的鐵樹在光潔的客廳裡,依稀有些寂寞的模樣。“走吧!”她扯了辛漢一把,飛快進入樓道——再呆下去,她可能會忍不住先去擦擦鐵樹了。

辛漢拖沓著腳步跟在身後。腳步何時變得如此沉重?他覺得自己彷彿把什麼重要的東西扔在了那房子裡,心裡似乎有無限牽掛,但究竟牽掛的是什麼,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不過是一套房子,它就在這,不會自己長腳跑了,有必要這麼牽掛嗎?重要的只是康秦,房間裡沒什麼特別值錢的東西,來了小偷也不怕,可自己還是十分擔心,好幾次都想轉回去看看。

這三天假期十分漫長,兩人老想著鐵樹上是不是沾滿了灰、管理員是不是站在門外敲門敲了三天……每天晚上做夢,也夢到自己在不停地擦拭鐵樹。

在夢裡,他們總聽到一個孩子的哭聲,這聲音讓他們數次從夢中驚醒,醒來是旅館的房間,窗外幽暗的月光靜靜灑在床上。好幾次,辛漢光著腳跳下床,尋找在這房間並不存在的鐵樹。

“快點結束就好了。”康秦抱怨道,“怎麼還沒到三天啊?”她無意識地搓著手指。她感到手指發癢,好幾天沒擦鐵樹了,手指竟然十分不習慣,她回想那冰冷流暢的樹身,摸上去秀麗的感覺,偶爾傳來的刺痛,現在也顯得回味無窮。

她咬了咬嘴唇,感到自己越來越不正常了,一回頭,卻看到辛漢正拿著牙籤扎手,看到她的目光,辛漢慌忙把手縮了回去,朝她尷尬地一笑。

“給我一根牙籤。”她伸出手去。

漫長的三天終於過去了,提著大包小包回到24樓,親切的感覺化成霧氣阻擋在眼中,辛漢沒想到自己居然會為回到這地方而流淚。他連忙低頭在肩膀上將眼睛擦乾,眼睛的餘光看到康秦在用紙巾吸眼淚,他轉過頭去,假裝沒看見。

一樓的大廳冷氣開得很低,走進去,兩人就打了好幾個噴嚏。管理員穿著一身漆黑的制服,坐在書桌後看一本被蟲蛀得稀爛的書。

“回來了?幾天沒擦鐵樹了?”看到他們,管理員不懷好意地笑了。

“什麼?”辛漢心虛地裝傻。

“快回去看看吧。”管理員將目光集中到書本上,再也不理會他們。

發生了什麼事?

康秦和辛漢對視一眼,忽然感覺不妙。兩人爭先恐後地上樓,到了24樓,氣喘吁吁地走過走廊,停留在24D前,都不禁呆住了。

這還是他們剛搬進去沒多久的那套嶄新的房子嗎?

撲面而來一股腐朽衰敗的氣息,防盜門鏽跡斑斑,大部分漆已經剝落,看起來完全是一張“裸門”,兜滿灰塵和飛蟲屍體的蜘蛛網沉甸甸地從門框上垂下來,門框已經朽爛成深棕色,點點蟲蛀的孔洞從完全失去油漆保護的朽木上露出來。

辛漢掏出鑰匙,發現自己的手在劇烈顫抖。他花費了一點時間才將鑰匙插進鎖孔中,明顯感覺到鎖孔中一粒粒鐵鏽阻礙著鑰匙轉動。

費盡力氣也只讓鑰匙轉上半圈,之後便卡死在鎖孔中,抽不出也插不進,不能動搖分毫。他一急之下,抓著門把手往外拉,門把手卻從門上掉了下來。

“這……這究竟是怎麼了?”康秦捂著嘴喃喃道。

“不知道。”辛漢說。他看了康秦一眼,發現康秦其實和他一樣:他們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但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重要的是怎麼進去。如果是別的房子,打110肯定是首選,但這房子不能報警。這房子不同。

“鏽死了!”沒有了把手,他只能捏著露出來的那一小截鑰匙往外扯,想通過這種方式將已經鏽蝕得不堪一擊的門打開。

門仍舊紋絲不動。鐵鏽顆粒隨著他用力簌簌下落,手掌和身上落滿了鏽紅的小顆粒。那些顆粒滲進手掌與鑰匙之間,摩擦著他的手掌。

隨著他力度的加大,摩擦力也隨之加大,他忽然感到手掌裡溼漉漉的,鬆開手一看,虎口處被鐵鏽磨破了,流出血來。而就在此時,那無論怎樣也無法撼動的門,忽然就此敞開了。

一股久無人跡的腐敗與空曠氣味撲面而來。看了大門的狀況,兩人早就對房內的情形做好了心理準備。儘管如此,真正看到時,還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屋內比他們想象的更加糟糕。

木地板早已失去光澤,到處長著小蘑菇,許多地方翹曲起來,腳踩上去,木板頓時陷落下去,形成一個巨大的腳印。

牆上到處都是黴跡和蜘蛛網,牆皮早已剝落,白色的牆粉沿牆根堆成一排。一切都已經腐朽,沙發墊深深陷落下去,櫃子的門歪斜著,隨便一碰便掉在地上。

厚厚的灰塵覆蓋在地板和傢俱上,隨便一動,便揚起一團灰霧。康秦走進廚房,水龍頭已經鏽死,打開冰箱,冷藏櫃和冷凍櫃的食物都腐敗不堪,氣味逼人而來。她慌忙關上冰箱門,一轉身,看到充斥著水漬的洗手間。她走出來,正看到辛漢一步一陷地走向鐵樹。

鐵樹已經被蜘蛛網籠罩,厚厚的灰塵將蜘蛛網墜成深窩狀,像一頂蚊帳,將整棵樹掩蓋得嚴嚴實實。這就是關鍵所在。辛漢看了走到身邊的康秦一眼,抬起手掌,將蜘蛛網拂開。剛弄了兩下,手上便被鐵刺刺了一下,久違的疼痛讓他露出了微笑,他加快了動作。

康秦也加入進來,蜘蛛網很快清理乾淨,黯淡的鐵樹呈現在眼前,它的葉子捲曲起來,枝幹萎縮成一團,像是被什麼力量壓縮了一般。與此同時,房間裡明顯呈現出某種變化,那種變化無法用言語表達,但分明能感覺出來,像是新鮮的空氣注入,像是起死回生。

他們用手掌摩挲著鐵樹。往常,這樣的摩挲不會造成任何傷害,但今天,鐵樹渾身是刺,那些刺用肉眼便可以看見,鐵樹像是被灰塵摩得粗糙了,手掌過處便是疼痛,血不等流到底部,便消失不見了。

黯淡的鐵樹漸漸有了光彩,一股淡淡的紅光在室內流淌,捲曲的樹葉舒展開來,萎縮的枝條漸漸挺直,它慢慢恢復了秀麗和挺拔,那明快流暢的線條重新出現在眼前。辛漢和康秦手掌鑽心的疼痛,可他們並不停止,仍舊一遍又一遍地摩挲。

辛漢無以形容自己的心情,看見鐵樹的一霎那,他覺得心裡有個溫柔的地方被觸動了。他轉過頭,看見康秦溫柔的、母親般的眼神,兩人目光交融,心領神會。

鐵樹越來越光滑,刺入掌心的刺越來越少,但速度仍不夠快。在他們身後,那腐敗的房間似乎吸取了某種力量,正一點點恢復原來的模樣。地板上的坑洞消失了,凹陷的沙發墊再次鼓起來,牆壁上慢慢出現了牆漆。

但速度還不夠快。

鐵樹仍舊是粗糙的,撫摩造成的傷害還在繼續。它像個嬰兒貪婪地吮吸著每一滴血液,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他們聽見屋頂上傳來孩童般的啼哭聲。

康秦終於累了,她將疼得抽搐的手掌縮回來,放在眼前輕輕吹著。鑽心的疼痛讓她流出了眼淚,她想在鐵樹上尋找露珠,但什麼也沒有。鐵樹仍舊顯得乾癟粗糙,表面的光彩仍舊黯淡。辛漢捧著她的手掌,看到那雙一貫嬌嫩的手掌被鐵刺戳得稀爛,他忽然產生了衝動,拉著她就往外跑。

“幹什麼?”她站在原地不肯動。

“我們這究竟是為了什麼?有必要這樣嗎?”辛漢大吼著。屋頂上的啼哭聲更加響亮了。他感到頭腦裡有一道道的閃電閃過,他的心一時柔軟一時堅硬,那鐵樹在他眼裡,忽而猙獰可怕,忽而又惹人憐愛。

“已經做到這一步了,就不能堅持下去嗎?”康秦也聲嘶力竭地吼著,“這只是很小的代價,比別人已經幸福多了!”

是啊,很小的代價。辛漢覺得她說得沒錯。他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麼。

鐵樹又漸漸萎縮起來。剛剛舒展開的枝葉重新縮成一團,牆漆又開始大面積剝落,地板上傳來翹曲的聲音,腳下的地板又開始陷落。

速度太慢了!辛漢腦海裡閃過這句話。

“速度太慢了,”康秦說,“我們離開得太久了。”她凝視著辛漢:“是我們的錯!”

“你想幹什麼?”辛漢顫聲問。

康秦什麼也沒說。她臉色有些蒼白,麵皮繃得緊緊的,一張嘴失去了血色。她一步一坑地走進廚房,辛漢呆了幾秒鐘後,回過神來,慌忙跑到廚房——已經晚了,她手裡拿著一把鏽跡斑斑的菜刀,刀刃上淌著血,一道可怕的傷口橫在她手腕上。辛漢撲上去想幫她止血,被她一把甩開。

“你看!”她指著四周讓辛漢看。

那血淌到的地方,一切都煥然一新,就像是剛剛裝修完一樣。辛漢頓然明白了一切,他看了康秦一眼,對方那殷切而絕望的眼神讓他拿起了菜刀。

最後他們停留在鐵樹前,血澆灌在鐵樹身上,它傲然挺立,熠熠生輝。

終於,他們的手撫摩上去再也感覺不到鐵刺,屋子裡看上去和新的一樣,灰塵和蜘蛛網消失了,地板打這蠟,反射出他們的影子。

打開冰箱,所有的食物都異常新鮮。兩個臉色蒼白的人微笑著,用鐵樹上剛剛冒出來的露珠塗抹傷口。傷口迅速癒合了,他們靠在牆上喘氣,彼此對望,發出虛弱的笑容。

“當然……但輸血其實也不算貴,對嗎?”康秦的嘴唇已經一絲血色也沒有,但那笑容卻異常滿足。

“當然,貴不貴都是相對的。”辛漢也感覺有些喘不上氣來,血流得太多了……但這很值得不是嗎?昂貴只是個相對的概念,和房子相比,血的價格實在是很便宜,更何況只是這麼一點代價而已,很小的代價……

“其實我一直沒告訴你,”康秦喘著氣道,“我早就發現了,這房子……根本就不用打掃,只要擦了鐵樹,房子就是乾淨的……”

“哈……哈……哈哈,”辛漢斷斷續續地笑著,“我也早就知道了……只不過我也沒告訴你,我怕你會要放棄。”

“開玩笑……我怎麼可能放棄……”

“我還發現一件事……”辛漢翕動嘴唇,康秦咧開嘴笑著,和他同時說了出來:“這棟樓裡只有我們兩個!”

是啊,這棟樓裡只有他們兩個住戶,他們早就偷偷發現了,卻互相隱瞞,他們都怕對方因為恐懼而離開,誰能想到,早就有另外一種更加巨大的恐懼壓住了他們,在那種巨大的恐懼面前,即便是如此詭異的房子,也變得非常可愛——正是這彷彿帶有魔咒的房子,成為他們對抗那恐懼的救命稻草。

樓頂上傳來嬰兒的笑聲,辛漢拼著最後一絲力氣,慢慢走出房門。他順著救生樓梯爬上頂樓。那巨大的風從樓外吹來,他搖搖晃晃,擔心自己隨時會掉下去。但畢竟還是站穩了。

頂樓一片空曠,沒有嬰兒的痕跡。他搖晃著身體轉悠了一圈,眼睛發花。一低頭,看到腳邊有一個什麼東西。拿起來一看,像是24樓的模型,漆黑瘦長的外型,周身纏繞著一圈蛇一般的救生梯,上頭有一顆紅色的按鈕,按鈕下寫著“24D”幾個字。

他將這東西揣進褲兜裡,眼前陣陣發黑,咬著牙從救生梯爬下去,半爬半走地回到房中,一下子倒在地上。

“發現什麼了?”康秦問。

他什麼也說不出,從口袋裡抽出那東西扔給康秦。康秦看了半天,隨手按下那紅色按鈕。

電視機忽然開了。

屏幕上一團雪花點,過了幾秒鐘,雪花點漸漸消失,一片深灰色的霧氣在屏幕上瀰漫,霧氣之中,隱約看見一個嬰兒。濃重的霧氣遮住了大部分畫面,嬰兒的身體若隱若現。

康秦按了按紅色按鈕將電視關上了,她把那遙控器遠遠扔到沙發底下。

樓頂上傳來嬰兒的吵鬧聲。

“啊哈,房子很乾淨,兩位費心了。”管理員齜牙笑著出現在門口,他換了一身紅得炫目的制服,讓他們眼花繚亂。

他們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

“兩位,需要救護車嗎?”管理員笑著問。

他們翻了翻白眼。

救護車的聲音隱隱從24樓的底下傳來,傳到這麼高,聲音變得很微弱。他們互相握住對方的手,將頭枕在鐵樹冰冷光滑的底座上,覺得安心無比。這是他們的家、他們的樹,令人欣慰的是,他們並不需要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管理員用手掌在鐵樹上摸了摸,咧開滿嘴黃牙無聲地微笑著,將一滴露珠吮吸進嘴裡。(作品名:《24D:澆灌》,作者:大袖遮天。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點擊屏幕右上【關注】按鈕,第一時間向你推薦精彩後續故事。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