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寒山(唐代诗人)问拾得曰:“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拾得(唐代诗人、僧人)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受到表扬立即骄傲,听到骂声就憎恨对方的人,很容易成为虚荣的俘虏。
充满虚饰的生活中有着许多无谓的苦劳。它使人每天像无根的浮萍一样漂浮不定。只要问心无愧,让事实与时间去检验、去澄清吧。
——央视主持人朱迅新书《阿迅》
我习惯了用微笑掩盖一切
01
刚出月子,我便开始了工作。有时也到外地出差,一天我和几位同事正在准备电视直播,手机响。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是《XX晨报》的记者,今天网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关于你以前在日本拍片的帖子,我们想采访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什么帖子?”我的声音依然快乐。
“帖子上说,惊世大爆料,央视主持人朱迅曾在日本拍过一部露点A片。但我们已经看过这部电影,你并没露点。帖子上说得挺毒的,你怎么看?”
我刚听清“露点A片”是什么意思,还不知道是哪部电影。“我正忙着上直播,没上网。”
“你拍没拍过?”她连着追问。
“如果有疑问,请看看电影就清楚了。对不起,要上台了。”我挂断了电话。
直播中,没有人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已经习惯了用微笑掩盖一切。
第二天清晨飞回北京,王志(朱迅丈夫)带着孩子来接我,一大一小两张脸,四个酒窝里盛满了灿烂。最近几个月我们总是聚少离多,见不上几面。
“听说网上炒得挺热闹。”
“那我老婆更火了。”王志淡淡一笑。
“人家诬你老婆拍A片呀!”
“你拍了吗?”
“没有!没有!没有!”我几乎在喊了。
“那急什么?”他的这份从容是我永远望尘莫及的,天大的事都沉得住气。
熬到晚上,我终于忍不住上了网。没想到此事竟上了主页。标题触目惊心,“央视主持人被诬拍摄露点A片,朱迅本人淡然处之”。
02
打开一看,我才知道被炒得沸沸扬扬的究竟是哪部电影。这部电影的原名叫Bounce ko gals,直译应是《赶时髦的女孩》或意译为《涩谷24小时》。
可卖盗版碟的人为了获得暴利,竟把这部在各大国际电影节上的获奖影片译成《援助交际俱乐部》。
“主演役所广司是日本最顶级的男演员,他的影迷们知道了还不哭死!”我一笑而过,相信听信了“惊爆”谎言的人,一旦看到这部电影,一定大呼上当。
现实比想象的糟得多。第二天,王志去西藏出差了,临走嘱咐我不要再上网。家里只剩下婆婆、我和孩子。
婆婆突然问我:“什么是A片?”
我哑然,“您听到了什么?”
“有亲戚讲网上在说你闲话,我不知道什么是A片。”
我哭笑不得,上网见自己的名字依然在首页上,刚点开相关议论,谩骂声就在四周炸成了一片。
眼睁睁地看着世界上骂女人最难听的话都在自己身上碾过一遍,我的自尊心已经鲜血淋漓了。我抬头望着北京九月的天空,“为什么不下雪?你没看见我比窦娥还冤吗?”
03
我开始害怕!怕多病的爸妈受不了。这段时间,二老一直住在加拿大,平时没事就泡在网上。还是先告诉他们一声,别吓着两位老人家。
“妈,您先坐下。”电话里的声音哆哆嗦嗦地漂过太平洋,我怯怯地说明了一切。
谁想到妈妈声音中带着微笑,“三儿,爸妈都是老党员了,这点风浪算什么?结满金苹果的树,挨得打最多。关键时沉默是金,待需要澄清时,再说不迟。你是公众人物,要允许别人伤害你!”
王志在海拔5000米的雪域上仍担心着我,“我昨天看见一条丝巾,漂亮极了!”
我的眼泪无声地滚下来,他从不是个关心丝巾的男人。
“我拖累你了……”我的声音在抖。
“别怕,我在!”他的声音很稳,“你永远是我老婆!”
家永远是我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挂了电话,周围的一切再次变得美好而善良。妈妈提醒得好!受到表扬立即骄傲,听到骂声就憎恨对方的人很容易成为虚荣的俘虏。
充满虚饰的生活中有着许多无谓的苦劳。它使人每天像无根的浮萍一样漂浮不定。只要问心无愧,让事实与时间去检验、去澄清吧。
04
从此我开始了沉默,但沉默让事实更加变形。
我照常录像,照常照顾孩子,只是把牙咬紧,把嘴闭严。这时辩解如同抓痒,只会越抓越痒。
忍耐是需要力量的。想起刚到日本时,也有一段痛苦得直不起腰的日子。那时的我误以为这种痛会永远地持续下去,这是一种可怕的错觉,现在想来不过是短短的一时三刻而已。
一件事有一千种说法,却只有一个真相。记忆又回到了求学的那段特殊的日子里。那时,我是个学生,也是个艺人。公司的每个人都知道我接戏有三条铁则:
1.反华的戏不拍。
2.接吻的戏不拍。
3.暴露的戏不拍。
如此这般,我真没有什么戏好拍了。多少次,我拒绝经纪人递来的剧本后,近乎暴怒地抵挡着自己想成名、想赚钱的欲望。有些钱不能赚、有些名不敢出,要不,就真回不去了!
在电影Bounce ko gals中,我只有一场戏,几个镜头,整个拍摄不过半天时间。原本这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只是一件小事,但它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日本电影中,中国人的角色常常是穿旗袍的女招待。“中国人在日本就不会干点别的?”刚听经纪人一说,我已经有些反感。但他把剧本塞给我,“这个不一样。”
果真不一样!读剧本时我发现,
从这部电影的细节处传出了一种正义的声音。05
在酒店里,一个战犯不知羞耻地讲着他当年组织慰安妇的故事,导演原田真人借主人公丽莎的嘴谴责了这种不知悔改的人:“他们侮辱了所有的亚洲人!”
拍这场戏时,导演还特意走过来跟我说:“真是对不起——”在影片中,黑社会辱骂中国人,我扮演的角色乘其不备,用便池里的铁盖将其击倒,导演让我自己说句中文,我脱口而出一句憋了很久的话:
“我最讨厌你们这种日本人,凭什么诬蔑我们的民族!”没去过日本的人应该听得懂我说的话,去过日本的中国人更应该了解,在日本的主流媒体或是有影响力的电影中,几乎很难看到一部作品能有这样明确的态度。也许一句话就能招致右翼极端主义者的报复,谁愿意惹祸上身呢?
导演在影片中传出的这种正义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与隔三岔五参拜靖国神社的政客们相比,已经很可敬了。
记得我(在日本)读大学时,历史学教授在大课上公开说:“二战时日本出兵是为了把亚洲各国从西方殖民者手中解放出来,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来振兴亚洲。”我们几个亚洲留学生愤然起身,退出教室。
日本同学都吃惊地看着我们,他们从小就是接受这样的教育,只听老师在身后叹息:“留学生的情绪可以理解……”
虽然我们真的很需要这两个学分去争取维持生活的奖学金,但是如果是靠歪曲历史事实而取得奖学金,还不如去端盘子挣钱来得干净安心。
我是个中国人,一个了解日本的中国人。就让我用日本的方式把这种正义的声音传得更远些!
06
虽然进台前,台里已经审看过我在国外主持的所有节目,但眼前这事会不会连累到中央台的名声?我攥着辞职报告走进中心主任办公室。
“你进台这么久了,同事们都了解你的为人。”杨主任的一句话让周围的“刀光剑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也不看桌上的辞职报告,“看来你的工作还不够累啊,再加两个节目,扛得起不?”
他没开玩笑,眼神静得让我的心都跟着静了下来,“你也许很委屈,但这就是做名人的代价。你还年轻,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越是被人误解、诬蔑甚至是侮辱的时候,你就越是要以平和的心态面对,越是要挺起胸膛做人!”
我的天,太阳又出来了!
很多帖子问,朱迅惹谁了?
我也一头雾水,到底惹谁了?
别,还是别让我知道,生活在仇恨和愤怒中是件太痛苦的事。最好的报复就是原谅,只有原谅别人,才能放过自己。
世界上本有许多无奈和委屈,只要堂堂正正做人,就能坦坦荡荡面对。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件事都会变得模糊或者清晰。
最坏的事情往往能给人最有益的忠告。
老爸说:“共产党员,宠辱不惊。”(严肃)
老妈说:“沉默是金,清者自清。”(冷静)
老公说:“多大的事,还用炮轰!”(笑)
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想哭,浅浅一笑。几个月后,风平浪静,心被委屈撑大了。
本文摘自央视主持人朱迅新书《阿迅》
长江文艺出版社;2018-4出版
内容简介:
《阿迅》是中央电视台著名主持人朱迅的随笔集,记录了她从出国到归来、从童星到清洁工、从花瓶到花旦、从“海待”到“接盘侠”的悲欢记忆。
北京姑娘朱迅15岁“触电”,17岁离开北京留学日本,清苦的打工读书生涯结束后,在NHK初绽芳华,成为日本主流媒体中唯一的一位中国大陆人。十几年后又回到北京。清零战绩,海选进入央视,工作至今。
《阿迅》全书以朱迅在每个人生阶段中被人称呼的名字为回忆的书签,“三儿、小小、阿迅、朱先生、朱大胆儿、朱十七、迅宝宝、王太太……这些名字似我一路拼来的宝剑,把把悬于头顶。”
朱迅经历了亲人的生离死别,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病痛磨难,曾遍体鳞伤,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
朱迅,北京丫头,15岁出演电影《摇滚青年》中的小小,17岁留学日本,在日本各大电视台播出的《中国语讲座》《亚洲歌坛》《今晚》等多档节目担任主持人。后回到北京,担任中央电视台节目主持人至今。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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