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1 樅陽成為桐城派發祥地之緣

樅陽西漢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置縣,至今已有兩千多年曆史。今天的樅陽,地轄舊桐城東鄉、南鄉大部和北鄉一部分,區域廣闊。樅陽為什麼會成為桐城派的發祥地,明清時期為什麼會名人輩出,被世人稱之為“詩人之窟,文章之府,氣節之鄉”?著名學者吳孟覆在其專著《桐城文派述論》中指出,桐城派文人“多居於桐城東鄉(今樅陽縣)”。近代教育家李光炯先生在《論桐城文化起於樅》一文中指出:“樅陽山水妙天下,邑中文化實起於茲”。這並不是偶然的,有著深刻的社會原因和文化背景。在解釋桐城派發祥原因時,我們不能簡單籠統地用“山川秀美、人傑地靈”一語概之。這裡,筆者根據學界觀點並結合自己的理解提出一些初步看法,以共同探討這一值得發掘的文化課題。

枞阳成为桐城派发祥地之缘

浮山禪宗文化帶來本土文化勃興


樅陽儘管早在西漢就已經置縣,但是,明清以前,這方土地上走出的名人並不多。姚鼐在《劉海峰先生八十壽序》中有一段話,細讀之,能發現許多重要信息:鼐曰:“夫黃、舒之間,天下奇山水也,鬱千餘年,一方無數十人名於史傳者。獨浮屠之俊雄,自梁陳以來,不出二三百里,肩背交而聲相應和也。其徒遍天下,奉之為宗。豈山川奇傑之氣有蘊而屬之邪?夫釋氏衰歇,則儒士興,今殆其時矣”。

當代所有研究桐城派的學者,在闡述桐城派的起因時,他們幾乎都“忽略”了桐城派發祥的一個重要原因:浮山禪宗文化發展帶來的本土文化勃興。這是桐城文派產生的重要外因之一,也是老樅陽為什麼會名人輩出的主要原因之一。

姚鼐指出,這一方水土,經過了千餘年,見於史傳者也不過寥寥數人。但是,自“獨浮屠之俊雄,梁陳以來,不出二三百里,肩背交而聲相應和也”。浮屠,佛教徒。這裡特別強調了一個“獨”字,強調了時間自“梁陳以來”。由於浮山佛教文化的興起,這方沉寂的水土之上,文化氛圍才開始越來越濃,讀書之人越來越多,才會俊才輩出。到了姚鼐生活的時代,他認為,已經到了佛教衰落、儒學興起的時候了。

浮山佛教,始於晉梁。陳、隋年間,浮山成為佛教天台宗智者大師的道場。宋代天禧年間,高僧遠祿(法遠)奉師命來到浮山,成為浮山臨濟宗的開山祖師。宋仁宗嘉佑年間,皇帝御賜匾額,並賜遠祿法號“圓鑑”。遠祿與歐陽修在浮山留下了著名的“因棋說法”佳話,從此浮山聲名遠播。遠祿坐化後,建塔會聖巖,塔銘為范仲淹所撰。明萬曆年間,神宗御賜《藏經》五千餘冊,李皇后另賜紫衣袈裟、花幡與銀兩;沈王朱胤移捐資萬金,建造大雄寶殿。清康熙年間,山足和尚主持重修《浮山志》,建造了藏經閣。

歷史上,浮山寺廟、塔院林立,數度繁盛,高僧輩出,成為馳名中外的佛教叢林。錢澄之在《重修浮山華嚴寺碑記》中說:“每遇四方遊學衲僧自浮山來者,爭言華嚴寺之勝”。佛教興盛促進了本土文化的發展。一部清代的《浮山志》,共有十卷,其中各類詩文就佔了六卷,成為該志書的主體。從這個角度來說,清代《浮山志》甚至可以稱為一部樅陽詩文選。浮山有文字記載的二十二代高僧,大多既是佛學學者,又是作家、詩人、畫家或書法家,他們創作了大量佛學著作和詩文集。法遠著佛學經典《九帶集》,袁宏道、袁宗道分別撰文推介。第四代主持善本禪師為漢代大儒董仲舒之後,宋仁宗賜號大通禪師,黃庭堅為其遺像題贊。第九代善堅禪師著有《山雲水石集》,第十二代覺浪禪師著《浮山語錄》,第十五代古庵禪師著《浮山錄》。第十六代無可禪師更是著作等身,第十七代山足禪師著《山足語錄》《一莖草詩》。浮山聲名遠播後,歷史上,孟郊、白居易、范仲淹、歐陽修、王安石、黃庭堅、陳獻章以及公安、竟陵派創始人袁宏道、袁宗道、鍾惺等大批文人墨客慕名而來,他們來浮山觀光遊覽,詩詞唱和,由此帶動了文化交流。浮山也由單一的“佛山”成為一座名副其實的“文山”,由此帶動了本土文化的發展與勃興。


襟江帶湖的交通優勢促進文化交流


長江,是一條交通大動脈,同時,也是一條文化之河。南京,明清時期是全國的文化中心。樅陽瀕臨大江,與南京一水相通,舟楫往來,數日可達,非常方便。在陸路交通並不發達的古代,長江成了樅陽與外界溝通最便捷的通道。同時,樅陽長河與長江相通,通過長河,再通過白蕩湖、菜子湖水系,可以廣泛深入桐城、廬江、舒城等縣腹地。便捷的水上通道有利於樅陽士子“走出去”,同時也利於外地文人墨客“走進來”。長江,是樅陽與外界聯繫的文化紐帶。有了這條紐帶,樅陽的文化便“流動”起來,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舊桐城幾乎所有的文人,都是通過長江這條大動脈走出去,跨出家門,或讀書,或教書,或做官。江南貢院就設在南京,士子們參加科舉考試必至南京。明清時期的秦淮河更是文人云集的地方,是士子們交流活動的中心地帶。由此拓展,整個江南地區都是士子們活躍的區域。方學漸是較早從樅川走出去的學人,方學漸以皖江文人領袖的身份,與無錫東林書院交往密切,他與東林派官員高攀龍、馮從吾、鄒元標等都是好友,高攀龍將方學漸與顧憲成並稱,顧憲成則自稱是方學漸的弟子。方學漸以布衣為諸生祭酒二十餘年,他於家鄉創辦了桐川會館,大興講學之風。童自澄於樅陽鎮創辦了輔仁會館,聚徒講學。正是盛於明代嘉靖、萬曆年間的講學活動,使文風日熾,人才輩出。稍後,左光斗被推為東林派領袖人物,方以智、方文、錢澄之等都是明清時期最大的文學社團復社的首領和骨幹,他們以南京為中心,廣泛開展交遊與文學活動。方苞家庭從其曾祖開始就遷於南京,戴名世、姚鼐亦久居南京。總之,桐城派文人始終與外界廣泛接觸,交際活躍,因而視野開闊,對人生與社會的體驗彌加深刻。這些從家鄉走出去的士子們,經常回到家鄉,或探親,或訪友,或講學,或作短期居住。他們所到之處,總是文人薈萃,煮酒論文,交流學習與創作,互相取長補短,這種文化交流帶來的濃厚文化氛圍,在客觀上促進了桐城派作家群的產生和成長。

枞阳成为桐城派发祥地之缘

文化傳承激發士子成才


這裡說的文化傳承包括兩個方面,即家族文化傳承和師生文化傳承。在桐城派形成過程中,文化傳承亦起到了重要作用,老樅陽崇文重教的傳統在數百年間都有著非常穩定的延續。

先說家族文化傳承。元末明初,徽州、江西等地移民紛紛向皖江流域遷移,其中一些大姓家族如方、錢、吳、何、左等在今天的樅陽縣境內落戶。這些大姓都是簪纓世家、書香門第,對子女教育極其重視。數十家大戶望族代代相傳、世推儒門,他們的後輩,紛紛走了讀書致仕之路。文派三祖方苞、劉大櫆、姚鼐都出生於書香世家,祖上都曾有過輝煌。到了他們這一輩時,家庭都早已走向衰落,甚至陷入困境。無論是對於學而優側仕的人生理想,還是重振家族昔日輝煌的使命,都要求他們承擔起自己的職責。方苞說自己“餘終世未嘗一日離文墨”,其中原因應當包含振興家族的使命。劉大櫆亦出生於書香世家,曾祖是貢生、祖父與父親均是秀才。姚鼐先祖姚旭官至明雲南布政司右參政,高祖姚之蘭官至刑部尚書,曾祖姚士基官至知縣。所以,姚鼐說自己“累世仰承先祖之盛德,率獲為善之報,登仕籍致名稱者亦多矣”。方氏家族以研究理學和易學聞名於世,從方學漸開始,到方大鎮、方孔炤、方以智、方中德、方中通、方中履,五代風流不絕,形成了著名的方氏學派。順治十二年,方以智父親病死,他回鄉守墓三年。在這三年中,他向長子方中德講授經史,向次子方中通講授數學、天文學,向三子方中履講授醫學、音韻學,教侄子方中發學詩文書畫,使他們均學有所長。方氏家族的人才輩出,離不開家族內部的文化傳承。

師生文化傳承對桐城派作家群成長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如劉大櫆成年後,他一心想在科舉上有所斬獲,數次碰壁之後不免心灰意冷。按理,這樣的一介書生,很容易在歷史的長河中淹沒。但是,他有幸得到了名重於京師的方苞的鼓勵和推崇,方苞見人便說劉是今世韓、歐,是“國士”。可以想見,這種鼓勵對多次名落孫山的劉大櫆來說,起了多麼大的推動和安慰作用。在青年子弟通過讀書進取仕途的同時,許多本籍官員退隱後又返鄉執教,形成了學仕相攜的良性循環。姚鼐的成才離不開姚範和劉大櫆。姚鼐跟從姚範學習經學,跟從劉大櫆學習古文。姚鼐對劉非常崇拜,對他的舉止、聲音、笑貌,都進行模仿。姚鼐二十歲即中舉,完全離不開這兩位師長的精心栽培。姚鼐一生,門徒遍天下,使桐城派產生了“天下翕然,號為正宗”的影響,他培養了梅曾亮、管同、方東樹、姚瑩、劉開、吳德旋、陳用光等一大批煊赫於文壇的人才,桐城文派作家群真正形成,巍巍壯觀。

山水景觀對心性的自然陶冶


劉開在《樅陽節孝祠記》一文中說:“餘觀樅陽之地,外江內湖,群山為之左右,峰勢噴薄,與波濤互相盤護,山川雄奇之氣鬱而未洩。士生其際,必有不為功利嗜慾所蔽,而以氣概風節顯於天下”。在這裡,劉開充分肯定了樅陽秀麗的山川對士子氣概風節的直接影響。明清之際,樅陽本土上走出的名人燦若星河,大多博學清操,高風亮節。山清水秀的自然景觀對士子心性的自然陶冶,對作家品德、氣質以及創作風格的形成,都有千絲萬縷的影響。

那麼,山清水秀的樅陽山水孕育了桐城派作家群什麼樣的整體創作風格呢?我覺得,主要有清正、雅潔、務實。桐城派古文之所以能成為清代散文的正宗,就在於它克服了當時古文創作“以華靡相尚”、“連篇累牘,皆屬浮詞”的陋習,也就是說,桐城派作家向古文的“虛美”、“虛胖”開刀,而把古文引向自然純正、清正雅潔的正途。

桐城派作家標榜“氣清詞潔”,用方苞的理論來說,就是要合乎“義法”。方苞說:“古文義法不講久矣,吳越間遺老猶放恣,或雜小說,或沿翰林舊體,無雅潔者。古文中不可入語中語、魏晉六朝藻麗俳語、漢賦中板重字眼、詩歌中雋語、南北史佻巧語”。當時的古文寫作很亂,方苞以“言有序”、“言有物”的標準,將古文寫作引到純正的路途。“義清詞潔”主要就是要求散文語言的純潔性,“義法”就是要在散文寫作方面總結出一套使用語言的規律。

姚鼐在談及祖上安家樅陽時說道:“悅桐城山水,卜居於東鄉之麻溪,遂家焉”。劉大櫆晚年安居樅陽鎮,他的學生吳定從歙縣移家伴師,吳定說:“海峰先生以振古之才厄塞終老,然先生常自放于山川泉石,日與吾徒廣稽今古,吟嘯自豪,非特先生樂之,雖予與濱麓亦莫不相顧而樂也”。可見,秀美宜人的樅川風光對作家們創作心態和風格的影響是很大的。


尊師重教傳統奠定深厚人文


“窮不丟書,富不丟豬”是樅陽世代相傳的古訓。樅陽為什麼會成為桐城派的發祥地,為什麼會成為“名人之鄉”,與樅陽人民自古就重視教育有關,尊師重教的傳統為桐城派的興盛奠定了深厚的人文基礎。

明清兩代,老桐城(包括今樅陽)共有進士286人,舉人793人,貢生509人,中榜人數國內其它縣域少見。其進士和舉人之多,皆比同屬安慶府的懷寧、潛山、太湖、宿松、望江等五縣進士和舉人的總和還要多出一倍以上。據悉,這些進士與舉人原籍或祖籍大多是今樅陽。明代第一批樅陽籍進士主要有(括號內為中榜時間):

劉瑩(永樂二年)、章綸(正統十年)、姚旭(景泰二年)、錢如京(孝宗弘治十五年)、餘珊(正德三年)、齊之鸞(正德六年)、吳檄(正德十六年)、阮鶚(嘉靖二十三年)、吳一介(嘉靖三十五年)、阮自嵩(嘉靖三十五年)、吳自峒(嘉靖四十一年)等。

萬曆一朝四十八年間,中榜的樅陽籍學子就更多了,總人數達31人,知名的主要有吳用先、吳應琦、吳應賓、左光斗、方大鎮、方大美、何如寵、何如申、阮大鋮、方孔炤、阮自華、阮以鼎、倪應眷、吳叔度、方大鉉、方大任、何應奎等。

科舉考試每三年舉行一次,數萬舉人應試,每科錄取的進士卻只有兩百餘人,可見進士及第之難。明清時期,樅陽學子在科考中連連折桂,創下罕見的佳績。如青山何氏家族一門七進士,其中何如申何如寵兄弟同科中榜,阮鶚家族的阮自華阮以鼎父子亦同科中榜,方氏家族“一門五理學、三代六中書”,等等。這些學子們通過讀書科考,然後走上仕宦之路,這自然帶動了家鄉學風的興盛。無論是世家大族,還是貧寒之門,均將下一輩的教育問題列為頭等大事。青山何如申在縣城就讀時,斷餐少炊,其母脫釵寄之,如申泣淚而受。可以想見,這種激勵是何等有力。左光斗在受到閹黨迫害時,在獄中給兒子左國柱寫下血書,要求諸子發憤苦讀:“但人亡家破赤貧如洗,汝兄弟還當苦志讀書以圖寸進,即不能鳴父之冤,亦當結自己之局,莫言讀書似我甚苦”。左光斗在生命重危的情況下,還不忘叮囑諸子讀書,哪怕只有“寸進”,也要堅持不懈。可見,他對讀書推崇到何等程度。

還有一點需要指出的是,桐城派文人大多以教書為業,文派三祖方、劉、姚都做過教師,劉大櫆和姚鼐終生教書,後期的吳汝綸、姚永樸、姚永概等也以教書為業。教師這一職業本身也促使他們不斷提高古文創作技巧。正是由於數代樅陽籍作家的努力,才使桐城文派延續兩百餘年,成為歷史上作家人數最多、影響最大的文學流派。

選自作者《文章之府老樅陽》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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