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4 一夜暴富的公路生活:我怕警察也怕賊!

十幾年前,貨車司機還是個讓人羨慕的職業。為什麼?能掙錢唄!行情好的時候,花上十天半個月跑一趟遠途,就能有萬兒八千的收入,相當於普通職工幾個月的工資了。

於是很多膽大能吃苦的年輕人紛紛找門路學手藝開貨車,膽子大一點兒的就貸款買輛車,既是老闆又是司機。

01

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老陳是那個年代貨車司機的典型,他給我講了很多公路上的故事。老陳是我爸。

老陳說:貨車司機這一行,擱古代就叫“鏢師”。鏢師走鏢,司機拉貨,乾的都是賣力氣擔風險的辛苦活。

二十多年前,新聞裡還沒有“碰瓷兒”這一說法時,公路上就極不安穩。

一群又一群的流氓混混兒專門守在犄角旮旯地區的公路口,靠著碰瓷兒打劫來往的貨車司機。他們打游擊似的作案,警察想管也管不了,一個個像極了從前的佔山土匪。

老陳就碰到過這樣的事,而且還不止一次。

第一回碰到有人攔車要錢,他倒是一點兒都不害怕。畢竟是當過兵的人,手腳功夫很是不錯。當時沒成家,年輕氣盛的,幾下橫掃腿過肩摔就把那兩個小混混幹趴在地上動彈不得了,趁著後面的小混混們還沒趕過來,老陳趕緊帶著師父上車跑了。

就這樣安然無事了好幾年,等到老陳結了婚有了孩子,他開著自己的貨車,帶著自己的徒弟,又遇到一群要錢不要命的流氓。

那群小流氓開著一輛不知道哪兒搞來的麵包車別停了老陳的貨車,老陳趕緊下車查看情況。

眼見流氓頭子來勢洶洶,瞪著眼用手指著老陳:“你他媽不長眼嗎?你把我的麵包車給蹭了!得賠錢!”

一瞅這架勢,老陳心裡已經明白個八九不離十了。“呦呵,龜兒子,還來碰瓷兒這招?老子當年穿軍裝時你還穿著開襠褲呢吧!”

他以為自己還可以像幾年前那樣,幾下橫掃腿過肩摔把這些流氓幹趴在地上。沒成想又有幾個人從麵包車上下來了,個個手裡拿著管制刀具。這下子老陳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他心裡暗想:“完蛋了,這一趟算他媽白乾了!”

那夥人最後硬生生地拿走了五千塊錢。當時的五千塊錢差不多是一個單位職工兩個月的工資,老陳是真的心疼,心下覺得這趟沒把錢帶回家真是對不住老婆孩子。

老陳跟我講,不管是鏢師還是司機,都是防兵又防賊。流氓碰瓷兒還算少見,偷油的“油耗子”那才叫一個防不勝防。

車停在服務區或停車場,司機在車上打個盹兒的功夫,幾千塊錢的油可能就被油耗子給抽走了,留下空蕩蕩的油箱和恨不得弄死油耗子的司機。

防?怎麼防?他們也只能日夜兼程車不停輪地往目的地開,不給油耗子們可乘之機。

可是開久了也不行,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碰到一夥交警,查超載,查超速,查疲勞駕駛,幾張罰單下來一趟的運費差不多就給折騰光了。

所以貨車司機往往都有他們牢固的小圈子,哪個路段查得嚴,哪個地方晚上沒人管,消息一互通,個個門兒清。

02

去過很多地方,卻沒心思看風景

貨車司機最長吃住的地方就是車上。

一般兩個司機輪流開,一個人開車,另一個就抓緊時間在駕駛室後方的小床上補覺。床底下常常塞著一箱方便麵或者餅乾,還有一大桶礦泉水。如果到飯點還沒開到服務區,這就是他們的口糧。

他們還會在車上備著一年四季的衣服,因為指不定哪天突然就從下雪的新疆跑到了炎熱的廣東。

如果把老陳這麼多年跑過的地方都用線連起來,大概就是一張完整的中國地圖。

老陳去過四川山區,山路極窄極陡,打開車窗戶就能看到下面的深淵;老陳還到過中俄口岸,老毛子講俄語,他們說中文,互相聽不懂,但手舞足蹈比劃著,居然還愉快地一起吃了頓飯;老陳也跑過西藏,一行人一到海拔3000米的時候就吸上了氧氣,仍然免不了高原反應,頭痛發熱,上吐下瀉。

一夜暴富的公路生活:我怕警察也怕賊!

老陳供圖

有一回,他們幾個司機在回民區吃飯。有個司機不知道是沒睡醒還是壓根兒不懂規矩,一坐下就嚷嚷著要上了一盤“豬頭肉”。老闆在後廚聽到了,提著菜刀出來瞪著眼睛問他們:“你要吃什麼?你給我再說一遍!”

老陳跑的是長途,所以跑到新疆和內蒙也是尋常事,甚至偶爾還要辦口岸的簽證,往往十天半個月也回不了家。

家好像成了貨車司機們歇腳的旅館,可是不管多忙多累,他們都會抑制不住地想回家。

十幾年前,手機還不流行照相功能的時候,老陳懷裡就常揣著一張閨女小時候的照片,每次回家都會覺得閨女的模樣明顯又變了點兒。

03

看慣了生死,也最見不得生死

老陳常說:“車是越開越慢的。剛學會開車的人為了顯擺,都把車開得很快,日子久了,見到的事故多了,反而越開越慢,安全第一。

常年在公路上討生活的人,都看慣了生死,也最見不得生死。

堵車,公路上常有的事兒,天災人禍比比皆是。車子失控,撞在護欄上,或者幾輛車連續追尾,死傷無數。

家裡人每次從新聞裡看到類似的報道都會為他們擔驚受怕。

一夜暴富的公路生活:我怕警察也怕賊!

老陳供圖

08年初下了一場很大很大的雪,雪太大就成了災。大雪封了四通八達的高速路,無數車子停在路上動彈不得。眼瞅著這都快要過年了,老陳遲遲迴不了家。他打電話給家裡,說已經在高速上堵了幾天幾夜了,車子一絲都挪不了。

車上的口糧吃得差不多了,他們離服務區還很遠買不到吃的。公路附近的居民一看這情況,立馬有了商業頭腦。

雞蛋,成本幾毛錢,煮好後賣給堵在路上動彈不了的司機們,30塊錢一個。泡麵,幾塊錢一碗,拿開水泡好,一碗也能賣到60塊錢。就這樣仍然供不應求,頗有再漲一波價格的趨勢。

後來老陳每次想到這些“奸商”都氣得想罵娘,可那個時候,他們也只能老老實實掏錢買來填肚子。

老陳每次回到家,都要讓媳婦給他下一碗番茄雞蛋麵。紅紅的番茄汁兒,金黃的雞蛋花,上面細細地撒著蔥花和香菜,老陳一頓能吃掉整整一小盆兒。

他很喜歡吃番茄雞蛋麵,但服務區的麵條又是真的難吃。直到現在,每次吃麵條他都要來上這麼一句:“你們知道嗎?就這一碗麵條,服務區裡得賣30塊錢,還吃不到這麼好吃的。”老陳媳婦打趣到:“那我給你打個折,這一碗你給我20就行。”

“你說你這人,我把掙的錢都交給你了,還不給我吃碗麵條嗎?”

04

職業就是病

每次出完車回來,老陳都是真正意義上的“風塵僕僕”。隔著老遠就能看到衚衕口一個灰濛濛的人影走來,滿身塵土的窒息感。

他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換下來沒法洗的衣服堆放到池子旁邊,招呼自家老婆趕緊洗衣服,然後把那從外頭帶回來的一身汗與塵土混在一起的汙垢,去澡堂子裡給收拾乾淨了。

那天,老陳泡完澡,看著鏡子裡的老臉又黑了不知道幾個度,眼珠子越來越泛黃無神,這兩天沒怎麼睡覺,眼球佈滿了紅血絲。他想起閨女告訴過他:“‘人老珠黃’,‘珠’是‘眼珠子’的‘珠’。”

老陳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去商店買腰帶。老闆一看舊腰帶的磨損程度就會問他:“你是司機吧。”常年開車的人,後腰的腰帶磨損地特別厲害,旁人一下子就能看出來。當然,他們的腰肌勞損更加嚴重。

有一回老陳說他肩膀痠疼得受不了,於是媳婦陪他找了一個老中醫按摩了幾回。老中醫知道了他的職業,告訴他:“你這肌肉太僵硬了,連結得厲害,治是治不好的,只能幫你緩解一下疼痛。我建議啊,你還是早點兒改行吧。”

幹他們這一行的人,十幾個小時不動彈不合眼那是常事,一根一根地抽菸來提著神,肌肉還要一直緊繃著,僵硬也是稀鬆平常,算是他們的“職業病”。

回到家,老陳媳婦猶猶豫豫開了口:“要不,你改行吧。”

改行的事兒最終還是沒了下文。其實老陳也不想再開這操蛋的貨車,但是他仔細想了想,自己除了開車的本事,別的地方哪還有什麼競爭力?

拼力氣拼不過小年輕,做生意搞不過老油條。只有開貨車跑運輸的時候,別人才會心服口服地稱他一聲“行家”。孩子就要上大學了,以後用錢的地方可多了去。

老陳曾經無數次幻想過退休以後的生活,也不止一次地在喝醉酒的時候謾罵在公路上討生活的操蛋人生。他紅著眼睛說:“這個車,我他媽真的是一天都不想再開了。”可是第二天酒醒的時候,他又把什麼都忘了,接著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地跑遍大江南北。

老陳就這樣渾然不自知地衰老著,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自己習慣性微微彎曲的腰脊,再也直不起來了。

王小波在《黃金時代》裡這樣寫著:“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捱了錘的牛一樣。

作者:程二,全職學生,一個樂觀的悲觀主義者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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