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1 每一天都有故事:帶著饅頭去討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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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都有故事:帶著饅頭去討債

1. 帶上饅頭,留下老婆

姜大錘三十來歲,黑瘦黑瘦的,看上去老實巴交的樣子,卻是個極有頭腦的人。

近年來,隨著九寨溝、黃龍風景區聲名鵲起,川西獨特的自然風光成了旅遊開發的熱點,度假村如雨後春筍般地建了一座又一座。

一直在綿州打工的姜大錘,看準時機,果斷回到大巴山老家寨子裡,招募了三十多個鄉親,帶了老婆到城裡,拉桿子成立了一個工程隊,也幹起了承接工程的營生,當上了包工頭。

這天,天還沒亮,姜大錘一個激靈醒來,伸手往床邊一摸,老婆不在。他又摸索到手錶一看時間,立馬爬起來走出房間。

外面的工棚裡,三十多個民工還在睡夢中,鼾聲一片。姜大錘像做賊一樣,躡手躡腳地穿過走道,來到工棚外邊的灶房,只見老婆正忙前忙後,為幾十號人生火做青稞粥。

姜大錘就著水龍頭,隨便漱了個口,洗了把臉,就悶聲不響地出門了。老婆在身後輕叫一聲,趕了過來,把一個鼓鼓囊囊的黃布包和一箇舊的軍用水壺,掛在他的身上,輕聲交代說:“帶上!命比錢重要!”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斷喝:“幹什麼?黑燈瞎火的,你們夫妻倆想溜?沒門!”

姜大錘嚇了一大跳,回身一看,只見剛才還在睡夢中的三十多個民工,不知什麼時候都悄悄爬起來,正虎視眈眈地拿著棍棒傢伙,攔住了去路。

姜大錘一見這陣勢,就知道咋回事兒了。他連忙走過去,笑著解釋說:“怎麼可能呢?我這是出去討錢,等錢一討回來,我就一分不少地發給你們!”

民工們一聽這話,馬上七嘴八舌地一個個嚷嚷開來,有人說:“你這話從去年一直說到今年,光打雷不下雨,你糊弄誰呀?”

“姜大錘,現在哄起人來,連草稿都不打了!你不記得了,去年過年時,你就說工程沒完工,沒錢,我們信了你,連年都沒回去過,還是跟著你幹。現在,工程也完工一個多月了,端午節都快到了,你還想把我們騙到何時啊?”又一個人說。

聽了這些話,姜大錘只得苦笑著說:“鄉親們,你們瞎想個啥?我是這樣的人嗎?再說,大家鄉里鄉親的,我的家還在寨子裡,我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嗎?你們……”

哪知姜大錘這麼一說,反而提醒了大家,因為人人都知道,姜大錘為了籌集資金,已經把家裡的房子、牲畜、果樹全賣了。如今,他是房無片瓦、地無一壟的遊民。民工們再也忍不住了,呼的一下圍了上來,推推搡搡,有訴苦的,有罵孃的,當然也有勸說的,但都是一句話:不讓他走。

姜大錘見狀,忍無可忍了,他大吼一聲:“幹什麼?就你們急?我連家都賠進去了,我比誰都急!既然你們這樣,我就不走了,大不了大家一起在這裡,等著喝西北風!”

這一嗓子吼,倒把民工們給鎮住了,大家大眼瞪小眼,一時靜了下來。

姜大錘接著又說:“這段時間,我早出晚歸的,還不是去找那該死的周繼武了!他明明說好了,工程一完工就付款,可現在,綿州城裡連他的影子也找不到。昨天晚上,有個朋友給我透了個信,說周繼武半夜裡回家了。你們說,我現在是不是應該上門去堵他?要是這回再讓他跑了,又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我去不去,你們就看著辦吧!”姜大錘話一說完,就哭喪著臉,把黃布包抱在懷裡,蹲在地上一聲不吭了。

一個民工盯著姜大錘懷裡的黃布包,突然若有所悟地大叫一聲:“這該死的揹著大包小包,這麼急著往外跑,莫不是已經找到了周繼武?這包裡說不定就是錢,他想卷錢逃跑!”

旁邊的民工聽了,立刻幾步上前,蠻橫地將黃布包和水壺搶了過去。打開一看,只不過是頭一天剩下的半袋子冷饅頭和一壺溫開水。衣兜裡,除了一部舊手機、半包香菸和幾張不足一百元的毛票子外,再也沒什麼。

民工們開始小聲地嘀咕起來。過了一會兒,有個民工走過來,把黃布包和水壺還給姜大錘,說:“既然是這樣,那你把饅頭帶上,但你老婆不能走!”

姜大錘沒好氣地說:“我老婆走什麼走?她不是還要給你們做飯嗎?”

“飯也不勞駕她做了,我們得暫時委屈她一下,把她關起來。”

姜大錘一聽,霍地站了起來,怒道:“什麼?你們要把她關起來?”

“不把她關起來,手腳長在她身上,一不留神,她要是跑了,我們上哪兒找你要錢?醜話說在前面,你要是不回來,就別怪我們不客氣!”說完,他們就不由分說地把姜大錘的老婆推進了房間裡,“哐當”一聲,鎖上了門。

姜大錘望著民工們進了工棚,一時愣住了。

這時,有幾個年歲大些的民工又返身過來,其中一個被人叫作“老爺子”的民工,對著姜大錘悄悄說:“大錘啊,我們幾個知道你的為人。如今,也難怪他們一時氣惱,做出過火的舉動,咱們三十幾號人,誰家沒有妻兒老小,誰不眼巴巴地盼著這血汗錢呀!你放心去討錢吧,我們幾個保證決不難為你老婆。”

姜大錘感激地點點頭,又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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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一年不回,我等一年

姜大錘趕到一個叫錦霖花園的小區時,天還沒亮。那個建築商周繼武,就住在這個富人區裡,姜大錘他們做的工程,就是從他手上發包的。

此時,小區裡一幢幢小別墅門窗緊閉,一片漆黑,只有路燈和門衛房亮著零星的燈光。

姜大錘向門衛房走去,門衛老頭睜開睡意迷離的眼睛看著他,說:“你來了,他還沒走!”

原來,這個小區管理非常嚴格,沒有戶主的許可,閒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姜大錘來過多次,幸虧眼前的門衛老頭同情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他進去。

可這周繼武神出鬼沒,很少回家,姜大錘竟一次也沒找著。他那母大蟲似的老婆不僅不讓姜大錘進門,還放出大狼狗咬人。好在這一次,門衛老頭髮現周繼武回來了,偷偷給姜大錘打電話報了信。

姜大錘推開門衛房的側門想進去,門衛老頭連忙攔住他,為難地說:“別!別!你就別進了。前幾次讓你進去了,那女人跑到物業管理處投訴我,害得我連扣了幾次工資。這次再讓你進去,我怕飯碗要保不住了。你就在這裡候著吧,他總得打這兒出來。”

姜大錘一聽,將伸進門裡的腳又縮了回來,一臉愧疚地衝老頭笑了笑,連說了幾聲對不起。然後,他就跑到馬路邊,靠著一棵香樟樹坐了下來,守株待兔般地盯著大門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姜大錘在迷迷糊糊中突然聽到小區的自動柵門一陣軲轆響,接著,傳來門衛老頭的一嗓門大喊:“周老闆,早!”

姜大錘一個激靈驚醒,只見一輛黑色的高檔小車,從小區裡出來。姜大錘騰地站起身來,不要命地向車前撲去,嘴裡大喊著:“周老闆,周老闆!”

可週繼武就像根本沒瞧見似的,一打方向盤,車屁股一冒煙,就順著街道疾馳而去。

這一下,姜大錘可就急紅了眼。正好這時,一輛出租摩托開了過來,他一招手,飛身跨了上去,一指前面的黑色小車,說:“快!跟著前面那輛車。”

這時,天已經放亮。摩托車一路加速飛馳,跟在周繼武的小車後面,跑出了綿州城,駛上了高架橋,在城外一處高速公路的入口,總算追上了小車。

姜大錘急忙從摩托車上翻身下來,撒開腳丫子就衝了過去,可等他快要靠近時,周繼武已交完了路橋費,“呼”的一下又上路了。

姜大錘只好回身坐上摩托車,想再去追,可被收費站的工作人員攔了下來。這高速公路,是不允許摩托車通行的!

眼看著周繼武的車揚長而去,姜大錘急得抱著腦袋,蹲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那位摩托車司機走了過來,碰了碰他的胳膊,說:“哥們,現在就是讓你追,也追不上了,我們回去吧!”

姜大錘抬起頭,紅著眼,犟著脖子說:“不!我就不信,他不打這兒回來,我就在這兒等!”

摩托司機“撲哧”一笑,說:“等?他要是十天半個月不回來,你也等?”

姜大錘咬著牙,說:“他一年不回,我等一年!”

摩托司機見他一根筋的樣子,就回頭看了一眼摩托的里程錶,把大手一伸,說:“好!要等你在這兒等,我可沒時間陪你在這兒磨洋工。給錢,送你十幾公里路,收你三十不多吧!”姜大錘聽了,趕忙起身摸口袋,這一摸,他傻眼了。早上出門時,身上那幾十元錢,都被幾個民工掏光了。他哭喪著臉說:“大兄弟,我出門時忘了帶錢,要不……”

摩托司機一聽,牛眼一瞪,說:“沒錢你叫什麼車?想坐霸王車啊,找打!”說著,上前一把揪住姜大錘,蠻橫地把他全身搜了個遍,真的除了一袋子幹饅頭,沒發現一個子兒。

摩托車司機氣得一揮手,將姜大錘推搡出去丈把遠,摔了一個大馬趴,然後,罵罵咧咧地跨上摩托走了。可是,不一會兒,他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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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摩托司機儘管人高馬大,卻是個口噁心善的人。他跑出了二里路,又折了回來,對著姜大錘按了按喇叭,問道:“我看你也不像是坐霸王車的混混兒,你這麼急巴巴地追人家幹什麼?你剛才追的人是不是叫周繼武?我認識!”姜大錘一聽,趕緊將自己姓什麼、叫什麼,還有事情的前前後後說了一遍。

摩托司機聽了,就皺起了眉頭,說:“姜大錘啊,你怎麼招惹上他了?這個周繼武原是一個無賴,依仗他老婆娘家撐腰,靠坑蒙拐騙發起來的,黑白兩道都吃得開,我們綿州城裡的人都不敢沾惹他,他就專門糊弄你們這些外鄉人。我問你,你和他籤合同了沒有?”

“沒有!”

“他欠你的工錢,打欠條了沒有?”摩托司機又問。

“也沒有!”

摩托司機一跺腳,說:“姜大錘呀,姜大錘!我看你真是個棒槌!你咋這麼傻?無憑無據的,就敢跟著他幹?我看你這錢想討回來,難!”

姜大錘一聽,眼前一黑,差點又要倒下去。摩托司機趕緊一把將他扶住,寬慰道:“你在這兒傻等也不是辦法,我給你指一條路。前面三十里地,有個廠銀溝,綿州城裡很多有錢人都在那裡建別墅。我幾次送人進去,都看見過周繼武的車,他剛才八成是去那裡了。”說著,他又騎上摩托,對姜大錘招招手,“你上來吧,我乾脆好人做到底,索性把你送過去。”

姜大錘一聽,喜出望外,連忙一邊道謝,一邊爬了上去。摩托下了高速公路,沿著一條通向大山深處的鄉道,趕了過去。

3. 你不還錢,我就不走

姜大錘趕到廠銀溝時,已經是午飯後。這廠銀溝真是個景色宜人的好地方,一幢幢小別墅依山傍水而建,掩映在枝繁葉茂的林木間。

果然,周繼武開著的那輛車,就停在一幢小洋樓前,姜大錘心裡罵道:這該死的真會享受!

摩托司機把姜大錘一撂下來,抽身打轉就準備要走,臨走時,還不忘回過頭來交代一聲:“兄弟!我這是好心幫你,你可別說是我送你來的,我還要在綿州城裡討碗飯吃呢,可不想招惹這個無賴!”說完,一加油門,“轟”的一聲飛馳而去。

周繼武果然就在這裡。此時,他酒足飯飽之後,正坐在二樓客廳寬大的沙發上,一邊看著電視,一邊摟著一個嬌滴滴的女人。原來,他發跡以後,就嫌棄起家裡的黃臉婆,偷偷買了幢別墅金屋藏嬌,也養起了小情人。

這一次,姜大錘學乖了,他悄悄地靠近小洋樓,圍著轉了一圈,看清地形後,才回到門口摁響了門鈴,然後閃身躲到一旁的窗臺下面,透過緊掩著的窗簾的一角縫隙,觀察著裡面的動靜。

此刻,周繼武正抱著小情人準備親熱一番,突然聽到樓下的門鈴大煞風景地響起來,不由氣惱地皺起了眉頭。他心想:這個地方,就連自己那幫狐朋狗友也不知道,是誰來了?他突然心裡一驚,想起昨天回家時,老婆就陰一句、陽一句地警告他,莫不是老婆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一路跟蹤過來了?

這麼一想,周繼武連忙推開小情人,對她“噓”地做了個噤聲動作,然後便一個人躡手躡腳走下樓,來到門後,隔著貓眼往外偷瞧,門口空無一人。

這下,周繼武心裡更加斷定是老婆捉姦來了,他大氣也不敢出,踮著腳趕緊往屋後躲,想從屋後的側門來一個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他輕輕打開門,一探頭,卻愣住了,只見一個黑瘦的漢子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

周繼武松了一口氣,接著惱怒地低吼一聲:“你是誰?幹什麼?”說著,就要關門。

姜大錘趕緊將一隻腳伸進門裡,沒好氣地說:“真是貴人多忘事,幹活兒時認得,幹完活兒了就不認得了?”說著,就強硬地擠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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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是你呀,老薑!找我有什麼事兒?”周繼武這才反應過來。

“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們的工錢,你該結了吧?”

“工錢?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上面的工程款還沒結,等上面的錢下來了,我就一分不少地給你。你走吧,回去等我電話!”說完,就把姜大錘丟在一樓,頭也不回地上樓去了。

姜大錘只好硬著頭皮,跟著上到二樓。他見二樓客廳裡,鋪著一層比自家床單還要乾淨的地毯,忙把一雙髒兮兮的腳縮了回來,低聲求道:“周老闆,你就行行好!我們幾十號人,從去年等到今年,我們實在是等不起呀!”

周繼武回頭一看,見姜大錘跟上來了,虎著臉喝道:“誰叫你上來的?再不走,別怪我不客氣!”

姜大錘依舊低聲求道:“周老闆,我求你了!我老婆都被民工關起來了,我今天再不把錢討回去,他們饒不了我!”

這時,周繼武的小情人聽到外面的爭吵聲,就蹙著眉頭,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姜大錘一看這女人,不是周繼武的老婆,心裡一動,有了主意。他幾步上前,指著周繼武的鼻子,大聲說:“周繼武,做人要講點良心!你有錢買別墅養女人,卻推三阻四地不還我們一分錢,哪有這樣的道理?要不,我現在就回去,找你老婆評評理!”

這句話真是歪打正著,正好敲準了周繼武的軟肋。他一聽,臉色頓時變得異常難看,強忍住怒火,從皮包裡摸出車鑰匙和一張卡,對著女人說:“你不是說要去成都買東西嗎?你一個人去吧,我跟這個人有點事情要談。”女人接過金光閃閃的銀行卡,笑逐顏開地下樓開著車走了。

小情人一走,周繼武怒視著姜大錘,說:“你想幹什麼?”

姜大錘不卑不亢:“不想幹什麼,就想討回我們的工錢!”

周繼武瞪起雙眼,審視地看了姜大錘好半天,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幾步上前,拍了拍姜大錘的肩膀,說:“老薑啊!我知道你也不容易,這樣吧,我們來做一筆交易:我私下裡給你十萬,你回去後,就說找不到我,時間一長,你手下那幫民工等不起,不就一個個捲起鋪蓋回家了嗎?”說著,他走進房間裡,從一個保險櫃裡取出十疊嶄新的票子,交到姜大錘手中。然後,又坐回沙發裡,蹺起二郎腿,旁若無人地看起電視來。這一招,他曾經在一些包工頭身上用過,而且屢試不爽。

姜大錘接過錢,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一陣沉默後,突然將錢猛地砸在茶几上,怒吼起來:“你以為別人都像你一樣黑了心?他們跟著我沒日沒夜地幹,連過年都沒回家,家裡孩子等錢上學,老人等錢看病,地裡的莊稼等錢買農藥化肥,我能昧著良心這麼幹嗎?我不管,反正你今天不給錢,我就不走,死也要死在這兒!”說著,就一屁股往地上一坐,耍起賴來。

周繼武一見,勃然大怒,猛地一拍面前的玻璃茶几,大吼一聲:“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也不去問一問,我周繼武在綿州怕過誰!” 周繼武沒想到,他這一怒真是雷霆萬鈞,不僅坐在地上的姜大錘嚇得渾身打顫,就連面前的茶几也被震得跳了幾跳,房頂上的吊燈丁丁當當地晃悠起來。

周繼武正在暗自得意時,卻發現姜大錘一臉驚恐地看著窗外,他順著姜大錘的目光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只見屋後往日秀麗的山峰,突然變得面目猙獰起來,碎石和塵土騰起沖天的煙霧,挾帶著轟隆隆的雷聲,像山洪一樣奔瀉而下,眨眼間天昏地暗、地動山搖。

姜大錘猛地從地上爬起,上前一把拉起嚇傻了的周繼武,怪叫一聲:“快跑!山崩了!”

兩人跌跌撞撞地跑下樓,可滾下來的山石已經將前後門堵得嚴嚴實實。他們連忙往樓上跑,想從樓頂逃生。

可就在他們跑回二樓時,一塊半間房子大小的巨石從山頂滾落下來,正好砸在房屋上,樓房就像紙糊的燈籠一樣塌了下去,兩人突然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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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給座金山,饅頭不賣

不知過了多久,姜大錘在黑暗中,感到渾身上下不能動彈,他還以為自己躺在自家的床上做噩夢了,便伸手用力去推旁邊的老婆,卻聽到一個男人粗重的呻吟聲。

姜大錘這才驚醒過來,記起自己和周繼武一起遭遇山崩,被困在別墅裡了。這麼一想,他用力挪動了下身子,感覺下半身被坍塌的水泥塊死死地卡住了,雙腿脛骨頓時傳來一陣陣鑽心的疼痛。

姜大錘驚恐地扯開喉嚨大喊起來:“救命!救命呀!”

不知喊了多長時間,也不知喊了多少遍,可外面除了不時傳來山石滾落的轟鳴聲外,一片死寂。

這時,一旁的周繼武嘶啞著喉嚨,說:“別喊了!你現在就是喊破了天,也沒人會應你!這個廠銀溝,平時就沒多少人來,眼下即使有幾個喘氣的,大概也和我們差不多,你就省省力氣,留條命等外面的人進來,再嚎不遲!”

姜大錘一聽,氣就上來了,破口大罵:“你們這些有錢人,城裡住得好好的,非要往這野雞不生蛋的山溝溝裡鑽,這不是找死嗎?可你該死的別欠著人家錢呀,臨死還要拉個墊背的……”

姜大錘從來沒有這麼暢快淋漓地罵過人,直罵得周繼武瞠目結舌,自己也感到唇乾舌燥、飢腸轆轆了,他才記起從早晨出門到現在,還沒來得及吃口飯,喝口水。他忙伸手往懷裡一摸,幸好黃布包和水壺還在,便摸出一個饅頭咬了一口,又打開水壺抿了一小口,咂巴著嘴,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一會兒,一陣青稞的香味迅速在這個狹小的空間瀰漫開來。周繼武鼻子嗅了嗅,要說在平時,這種東西,他連看都不會看一眼,可此時,他也是十幾個小時水米未進,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嗓子眼乾得冒煙。

周繼武羞於啟齒,忍了又忍,可是實在是飢渴難當,只好放下臉面,甕聲甕氣地說:“老薑,你這饅頭和水,還有沒有?”

姜大錘拍了拍黃布包,搖了搖水壺,說:“有啊,多的是!”

“要是有的話,能不能給我一點,我快餓死了!”

姜大錘一聽,就連忙從黃布包裡拿出了一個饅頭,正準備遞過去,忽地又硬生生地縮了回來。

姜大錘想起過去周繼武那副盛氣凌人的樣子。這真叫六月債還得快,這個不可一世的周老闆,竟也有求自己的時候。想到這裡,姜大錘冷冷地說:“給?我為什麼要給你?”

周繼武連忙賠著笑臉,說:“不讓你白給!等我們出去了,我請你上成都吃火鍋!”

“算了吧!啥人啥命,你就等著吃你的火鍋,我還是啃我的饅頭!”說著,姜大錘故意把饅頭咬在嘴裡,用嘴巴咂吧得山響。

周繼武氣得破口大罵:“有什麼了不起!等一會兒,我那女人回來了,肯定找人把我救出去!你就繼續吃你的臭饅頭吧,噎死你!”

姜大錘故意氣他說:“你做夢吧!你那個小情人恐怕早就卷著錢跑了,還會回來救你?”

周繼武氣得一掙扎,伸手過來就要打姜大錘。沒想到這一動,帶動了上面的磚撲簌簌地往下掉,嚇得他連忙住手,大氣也不敢出了。

不知過了多久,周繼武已經餓得兩眼金星亂飛,口裡火燒火燎的。他知道,如果再不進食、喝水,恐怕不是餓死,就是脫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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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繼武用手試探著往地上摸索,看能不能找點啥可吃的東西,卻摸到一疊紙。他心裡一陣竊喜,這不是剛才想和姜大錘私下做交易的錢嗎?

周繼武連忙伸手推了推姜大錘,嘶啞著嗓子喊道:“老薑……”

“又怎麼了?”

“我們倆……能不能……打個商量?”

“啥?”

周繼武一副哭腔,低聲下氣地求道:“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我這裡有錢,我用一千塊買你一口饅頭,五百塊買你一口水,行不?”

周繼武不提錢還好說,一提錢,姜大錘禁不住怒火中燒。他把周繼武伸過來的手,猛地往回一推,咬牙切齒地說:“我知道你有錢,城裡那好酒好菜,你去買呀!我告訴你,你現在就是給座金山,我也不賣饅頭!”

5. 一口饅頭,一人工錢

又不知過了多久,姜大錘從迷糊中一下子驚醒。他豎起耳朵,聽了聽與他近在咫尺的周繼武,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又伸手推了推,還是一動不動。

這一下,姜大錘急了,趕緊一邊用手狠掐了一把,一邊大聲喊道:“周繼武,周老闆!”

姜大錘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總算把周繼武從迷迷糊糊的沉睡中喊醒,他有氣無力地咕噥了一句:“幹什麼?”

姜大錘一邊用手繼續推著他,一邊說:“周老闆,你醒一醒,我知道你已經餓得不行了,再不吃東西,恐怕就等不到有人來救了。我可以給你饅頭吃,給你水喝,但我們要做一筆交易!”

“交易?”周繼武一聽說有饅頭吃,一個激靈就醒了過來,像溺水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抓住姜大錘的手,說,“行!行!行!只要你肯給我饅頭吃,給我水喝,你要啥我都給,要多少給多少!”

姜大錘鼻子裡冷冷地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別以為我像你一樣心黑,想敲詐你!該我的我要,不該我的,我一分錢也不要!這樣吧,我給你一口饅頭一口水,你給我一個人的工錢,好不好?”

周繼武原以為姜大錘會獅子大開口,沒想到他只提這個要求。他連忙把頭點得像雞啄米,賭咒發誓說:“好!好!我出去了,要是變卦,遇車車撞,遇橋橋垮,站在牆根兒牆就倒,不得好死!”

姜大錘嘆了口氣,說:“算了吧!人要是昧著良心,發啥毒誓也沒用!”說著,他從黃布包裡掐出半隻饅頭,遞給周繼武,又把水壺遞到他嘴邊,說,“這算二毛的,他家裡有個老母親癱在床上,就等著他的錢上醫院,你說他的工錢該不該欠?”

周繼武一口就把饅頭吞了下去,噎得他翻著白眼說:“不該!不該!”說著,又把手伸了過來。

姜大錘又給了他半隻饅頭、一口水,說:“這算大眼的,他兒子的學費還欠著,老師不知催了多少回了,你說,他的錢,該不該給?”

周繼武點著頭,連聲說:“該給!該給!”說著,又伸出了手。

姜大錘一巴掌拍在他手上,惱怒地說:“你咋這麼貪呢?省省吧,誰知道啥時候,才有人來救我們?我們倆的饅頭債,慢慢算吧……”

6. 你要死了,找誰要錢

其實,姜大錘和周繼武做夢也沒想到,就在那天下午2點28分,離綿州不遠的汶川發生了大地震。川西一帶天翻地覆,死傷無數,哪裡會有人顧得上廠銀溝這個人跡罕至的山溝溝?

那天中午,姜大錘工程隊的民工們,因為把姜大錘的老婆鎖在房間裡,沒人給做飯吃了,一個個飢腸轆轆、百無聊賴地躺在統鋪上,數著工棚頂上的窟窿。

突然,一個民工感到偌大的統鋪像搖籃一樣搖擺著,工棚的山牆像帷幕一樣晃盪起來。他一個翻身就跳到地上,驚恐地大叫一聲:“快跑!地震!”

民工們一聽,一個個抱著頭,冒著如雨點般落下來的瓦塊、椽子等等,歪歪倒倒地衝出了門。剛一出來,一回頭就見工棚轟的一聲倒塌了,再往旁邊一瞧,他們剛造起來的那幢七層樓房,就像扭麻花一樣扭動著搖搖欲墜,傳來震耳欲聾的鋼筋、水泥斷裂聲。

這時,“老爺子”回頭打量了一下逃出來的人群,突然大叫一聲:“壞了!姜大錘的老婆還鎖在裡面!”

大家一聽,又一窩蜂地跑回去,七手八腳拼命刨開碎磚斷木,將躲在床底下的姜大錘老婆拉了出來。就在他們離開的一剎那,旁邊的那幢七層樓房,鋪天蓋地般崩塌在原來的工棚上,騰起沖天的塵霧。

見此情景,大家嚇得魂飛魄散。等他們拼了命逃出工地,來到大街上一看,一個個更是膽顫心寒,目瞪口呆。只見整個綿州城到處是塵霧瀰漫、斷垣殘壁。街道上的人群,一個個鮮血淋漓、滿身塵土,茫然不知所措。

姜大錘的老婆突然醒悟過來,歇斯底里地大叫一聲:“大錘,我要去找大錘!”說完,撒腿就跑。

民工們一看,一個不落地跟在後面跑。姜大錘老婆沿著依稀可辨的街道,一口氣跑到周繼武家所在的小區,憑著記憶,找到他家的那幢小樓的殘骸。眾人顧不上餘震不斷,憑著血肉之軀,硬是把周繼武家扒了個底兒朝天,將深埋在裡面的周繼武老婆和兒子救了出來。一問,傻眼了,周繼武一大早就出門了,姜大錘根本沒到這兒來。接下來的幾天,民工們根據周繼武老婆提供的信息,把綿州城裡凡是周繼武有可能出現的地方,都刨了個遍,扒出上百具屍體,救出了十幾個人,可姜大錘和周繼武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還是杳無音訊。

隨著時間的一天天過去,民工們心裡的內疚也一天天地加深。他們意識到,姜大錘一定是深埋在綿州城裡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即使沒有砸死,也會餓死,生還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可姜大錘的老婆卻堅信丈夫還活著,因為那天臨行前,她給了姜大錘一袋饅頭、一壺水,憑著這些食物,她相信丈夫一定能度過這一劫。於是,她學著別人,舉著寫有“姜大錘”三個字的紙牌,帶著幾十個民工,查找一家家的臨時醫院,在綿州城裡四處遊走,聲聲呼喚著親人的名字。

這天,一個騎著摩托的人從他們面前經過,看著這群灰頭土臉的人舉著牌子,喊著一個人的名字,覺得耳熟,就折了回來,上前問道:“你們在找姜大錘?”

民工們一聽,呼啦一下圍了上來,姜大錘的老婆一把拉住他的手,激動得語不成調:“是……是……是……”

“是不是一個黑瘦的漢子,還是個包工頭?”

“對!對!對!就是他!”

“這人我見過,五天前,我用摩托車送他去了廠銀溝。”

姜大錘的老婆一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死死抱住摩托司機的腿,喜極而泣地說:“求求您!您好人做到底,快帶我們去救他!”

……

再說周繼武和姜大錘,他倆在冰冷黑暗的廢墟中,不知等待了多久。周繼武清楚地記得,反正自己隔三差五地一共吃了三十多塊饅頭,喝了三十多口水,把姜大錘工程隊的所有民工的債都還上了,可是,還是沒等到有人來救他們。

這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兒,外面的人咋還不知道呢?周繼武一邊想,一邊用手捅了捅旁邊的姜大錘,姜大錘卻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一動不動。

周繼武也顧不上頭頂上的瓦礫紛紛落下,拼命地搖晃他的身體,大聲說:“老薑!醒一醒,不能睡,睡過去了,就醒不過來!”可姜大錘還是紋絲不動。

這一下,周繼武急了,他憋著氣,大吼一聲:“姜大錘!你要是死了,我就賴賬!”

沒想到,這一句話比靈丹妙藥還要管用,姜大錘一聽,悠悠地醒了過來,笑罵了一句:“你說話可要算數!要是再賴賬,我那些饅頭算是餵狗了!”

正說著,外面傳來一陣人聲,他們還以為是幻覺,連忙噤聲豎耳,果然有人在喊他們的名字。兩個人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拼命齊聲高呼:“救命啊!我在這兒!”

民工們手忙腳亂地將他們刨了出來,急送進了山下的臨時醫院。經治療,周繼武除了小腿粉碎性骨折,全身並無大礙。這時,他突然聽到隔壁帳篷裡,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連忙從病床上爬了起來,扯掉頭上的眼罩,拖著殘腿,衝了過去。

只見姜大錘的老婆哭癱在地上,三十幾個民工個個含淚圍在床前。“老爺子”用棉絮蘸著水,一邊在姜大錘那枯裂的嘴唇上潤著,一邊喃喃叫著:“大錘兄弟,大錘兄弟!”

一旁的醫生長嘆一聲說,由於姜大錘一百二十多個小時水米未進,全身的五臟器官極度衰竭,很難救了。

周繼武一聽,連連搖頭說:“不可能!他明明有一袋子饅頭、一壺水,我都吃了,他自己怎麼會沒吃呢?”

這時,姜大錘突然從昏迷中醒過來,氣如遊絲地說:“只有那麼幾個饅頭、半壺水,都給你了,我還吃個鬼?”

周繼武瞪大眼睛,打死也不相信地看著姜大錘,失聲問道:“為什麼?你咋那麼傻啊?”

“我帶兄弟們出來,累死累活地幹了一年,總不能讓他們空手回家。我是賤命一條,死了沒什麼,你要是死了,這錢找誰要啊……”

說著,姜大錘掃視了一眼圍在床前的民工們,如釋重負般地閉上了眼睛……(題圖、插圖:楊宏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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