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欣透过镂空铁门空隙望着学校操场，一群孩子在打篮球，你追我赶，欢声笑语，正是最天真放肆的年岁。
她一眼就看到了亚南，倒不是因为他打得最好，而是因为他正低着头呆呆地坐在操场边，也不说，也不笑，也不看比赛，就那么木呆呆地坐着，看上去并不像个十来岁的少年。
阿欣感觉自己又听到耳语了，细细的，小小的，却真真切切充斥着自己的耳膜，直到自己整个大脑都涨涨满满的，细小的耳语盖过了操场上的喧闹声。
她扶着头慢慢靠着墙坐下来，耳朵一抽一抽的痛。自己的这个毛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自从子文走了以后就开始了吧，原本以为是耳鸣之类的毛病，去医院检查却没什么结果，也就作罢了，直到最近，她才发现那不是耳鸣，而是耳语！
她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即使细细分辨也听不出在说什么，不过也无所谓了，现在的自己，是疯是死都无所谓了，何况只是这点小毛病！
耳语结束了，她揉揉耳朵回过头，发现亚南终于拿着书包起身离去，面无表情的他好像一具行尸走肉。
她悄悄躲在角落，待亚南走出校门，急忙跟了上去，一只手摩挲着包里的瑞士军刀。
2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颜生伸手去接阿欣的书包，她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自己把包挂在挂钩上。
包里的军刀今天没用上，不过没关系，早晚会用上的！
颜生对于阿欣的举止皱了皱眉，但什么也没说。
他指了指餐桌，温和地说道：“晚饭做好了，有你最爱吃的醋熘白菜、烧茄子，快趁热吃吧！”
阿欣鼻子有些发酸，其实阿欣和颜生更喜欢吃荤，但不知为什么，儿子子文却只喜欢吃素，于是做父母的立刻忘记了自己的喜好，仿佛只要儿子爱吃的，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
“谢谢，我不饿，你自己吃吧！”阿欣没有食欲，她只是感觉很累，想休息。她转身想去卧室，颜生却突然拦住了她。
“你不想吃，也好……”颜生的语气依旧柔和，却有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那我们聊聊吧，阿欣，你不能再这个状态了！”
“什么意思？”阿欣提高语气想掩饰自己的心虚，“我状态怎么了？”
颜生是个斯文人，他面露难色，沉吟再三，还是开了口：“阿欣，我看见你跟踪亚南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想干什么啊？嗯？”
“你……你在调查我？”阿欣气急败坏，耳语，这个时候又来了，一波一波，像海浪的波纹，阿欣不得不用一只手捂住耳朵。
“不是……我去买菜碰巧看见了。”颜生紧紧盯着阿欣的眼睛，“你想干什么？阿欣，警察不是已经调查过了吗？子文出事是意外，亚南不是故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亚南因为这件事也很难过的。”
呵呵，难过？阿欣感到耳语声渐渐扩大，像有只小虫子在耳道里撞来撞去，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我们的儿子，我们唯一的亲生儿子子文，他被人害死了！而你这个做父亲的，还在为凶手说话！你太可怕了，颜生，我简直不认识你了！”
“我可怕？”颜生瞪大眼睛慢慢地后退，“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阿欣？我才不认识你了！”
“够了别说了！”阿欣快步跑进子文的房间“哐”地甩上门，外面安静了，耳语声却没有止息，那声音似有似无，好像有人在她耳边悲泣。
“对不起，子文……”阿欣捂住眼睛轻轻地抽泣，“对不起，妈妈今天没有做到……对不起。”
悲伤的耳语在房间里环绕，子文的房间很简约，却很整洁，阿欣一直保持着它原来的样子，仿佛它的主人早晚还会回来。
其实在阿欣的记忆里，和儿子相处的回忆并不多，她是医生，工作很忙，儿子活着的时候，他们相处的时间非常少，现在儿子没了，她反而觉得他无处不在，阿欣突然觉得有些讽刺。儿子，他会怪我吗？如果自己能多陪陪他，他还会出事吗？
她想起了包里的军刀，那是她生日的时候，儿子送给她这个永远找不到剪刀或瓶起子的糊涂妈妈的礼物，她想着儿子的脸，不禁握紧了拳头。
“儿子，别急，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阿欣一把擦干了眼泪，“我一定要为你做些什么！一定要！”
3
阿欣在一条陌生的甬道里行走，四周除了一片虚无，只有黑暗和冰冷。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麻木地走着，狭长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
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点光亮，阿欣停住脚步，想要凝神去看，却发现一个清瘦的身影背对着站在她面前，在模糊的光晕里像个单薄的剪影，那个背影好熟悉，好像是……
“子文！”背影听到她在叫，慢慢地回过头，真的是他！那清秀的眉眼，那高挑的鼻梁，那温柔的神情，真真切切是她的子文啊！
“子文，我的孩子！妈妈好想你，让妈妈好好看看！”阿欣走上前去，手指刚要触到子文的脸，却硬生生停住。
血！暗红的血像河流一样，从他的头顶涓涓流下，流过额头，流过眼睛，瞬间淹没了鼻子和嘴，几乎染红了整张面孔，又从下巴滴落下去，把胸前的衣襟也染红了一片！
“不要！”阿欣撕心裂肺地冲上去，想要为子文止血，手刚碰触到他的头顶，却有种异样的感觉。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一整张头皮就那么静静躺在自己的手里！
“啊！”阿欣扔掉头皮向后跌倒，却亲眼看着子文的脸孔像豆渣一样一点点碎裂。子文那是在笑吗？
可是随着他的笑容，他的嘴唇也掉落了大半，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从那一张一合的齿缝间，阿欣听到熟悉的耳语声，向她压迫而来……
“子文！”阿欣从梦中挣扎着醒来，天已大亮，她在子文的房间睡了一夜。刚才的噩梦仍清清楚楚地映在她眼前，她的手脚禁不住颤抖，仿佛正身处冰窖。
为什么？为什么让她做这样的梦？孩子是在怪她吗？阿欣蜷成一团，将头埋在手肘之间，泪水模糊了视线。
原来所谓耳语，竟然是子文在对自己说话！可为什么她听不清孩子的话，他究竟想对自己说什么呢？
门外传来防盗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应该是颜生上班去了，自从子文出事，阿欣便请了长假。她将头贴在门上听了听，然后迅速抓起包出了门。
4
亚南背着书包慢慢走进狭长的小巷，这是他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小巷很窄，周围又少有住户，所以极少有人来。
他一人在巷子里寞落地走着，脚步声像心跳一样时重时轻，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如鬼魅般修长。在他的身后，阿欣不远不近地悄悄跟随着。
当亚南渐渐走到巷子中间，阿欣加快步伐追了上去，近了，视线里离他的后背越来越近了！阿欣伸手到包里紧紧握住军刀，坚硬而冰凉的触感，就是现在了！
突然，一阵尖利的耳语汹涌而来，阿欣的耳蜗像压力过高一般剧烈地刺痛，她松开刀子，捂着耳朵蹲了下去。
“等等啊，子文，你别急。”阿欣企图平息子文的怨气，“妈妈会为你报仇，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了！”
可那耳语，不仅没有结束，反而变本加厉地折磨她的神经，到了最后，简直成了凄厉的尖啸，仿佛有人在她耳边摩擦着金属，她痛苦地叫出了声。
“阿姨？”有双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她抬头看，是亚南，她想谋杀的对象，现在就站在她面前，消瘦、面色泛黄、淤青的眼圈，一双眼木呆呆地看着她。
“阿姨，你没事吧？”亚南唯唯诺诺地偷眼看她，阿欣没有说话，她在考虑正面搏斗的话，还有多少胜算。
“阿姨……”亚南犹豫半晌，突然哭出了声：“对不起……”
“你说什么？”阿欣抬头盯着他的眼睛，这个孩子，他要搞什么花样？
“对不起……其实我，早知道您在跟着我。”亚南的嘴唇微微颤抖，“我知道您想跟我说什么，我也知道我应该主动跟您道歉，跟颜叔叔道歉，至少应该给您写封信，可我，可我太害怕了，我没有勇气，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阿欣想仔细看清这张脸，想从上面找到哪怕一丁点演戏的证据，可是并没有，她只看到一个因害怕而言语混乱的少年，粘稠的鼻涕眼泪让整张脸看起来可怜又好笑，阿欣想起了考试不及格时，子文哭哭啼啼的样子。
阿欣的心脏突然如刀割似的痛，自己这段时间究竟在做什么呢？自己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为了子文，还是因为自己忽略儿子的愧疚呢？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天，子文突然哭着跑回来，大声宣布亚南是坏人，抢自己的玩具，再也不理他了！阿欣却忍不住想笑，子文和亚南从小就这样打了又好，好了又打。
于是她故意说道：“好！亚男坏，那咱们永远不理他了！”子文听了却突然止住了哭声：“妈妈……能不能就不理亚南一会儿？不要永远这么久啊？”
阿欣忍着笑正色道：“那怎么行？亚南这么坏，害得我们子文这么难过，咱们要好好惩罚他呀！”
“其实亚男没那么坏啦！他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一点点生他的气罢了。”子文拉住阿欣的手，“妈妈，我不要你惩罚亚南了，你帮我跟他和好吧，行吗？”
“那你真的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我还想和亚南做朋友！”子文的黑眼睛闪烁如星辰，“做永远的朋友！”
阿欣猛的回过神，发现亚男仍在絮絮地说着：“我对不起子文，我真的只是想跟他开个玩笑，我不该推他，我没看到地上的石头……”
“亚南！”阿欣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她的手在书包附近犹豫片刻，最终覆上了亚南的肩膀，“我……我原谅你了！”
“阿姨？”亚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一瞬间，阿欣感觉到尖利的耳语渐渐低下去，低下去，直到变为柔和的音符，轻抚着她的心脏。
阿欣未再停留，转身向着巷子的出口快步走去。
“子文，我终于明白了，这才是你想要我做的，是不是？”阿欣仰起头，露出解脱的笑容，也流下释然的眼泪，“你是那么善良的孩子，你是希望妈妈和亚南和解，好好地活下去，是不是？”
耳边清清静静，不再有耳语，只有和缓的风声，但是阿欣在一片清静里听到了儿子最后的声音。
“妈妈，我爱你！”（作品名：《耳语》,作者：小胖狗 。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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