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6 俄土在敘利亞“邊打邊談,討價還價”

俄土在敘利亞“邊打邊談,討價還價”

2020年1月8日,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右)與到訪的俄羅斯總統普京(左)交談。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1月8日在伊斯坦布爾與到訪的俄羅斯總統普京舉行會談並發表聯合聲明。雙方呼籲敘利亞交戰方自1月12日零時起停火,通過談判解決危機。 (新華社/圖)

(本文首發於2020年3月5日《南方週末》)

如今,無論伊德利卜衝突以什麼方式結束,未來敘利亞乃至中東秩序的基石,或將是“俄羅斯-土耳其-伊朗”的“大三角”關係。“大三角”關係構建,取決於敘利亞戰爭的結局,而這場戰爭,恰恰是三國接近的主要障礙。

征戰八年的敘利亞國土,就像一處潰瘍面,經歷著週期性“出血-癒合-再出血”。

此刻,新的“出血口”在其北部伊德利卜省——敘政府軍與反對派激烈交鋒,俄羅斯與土耳其作為伊德利卜衝突降級區擔保人,也“摩拳擦掌”,瀕臨軍事攤牌。

2020年2月27日,36名土耳其士兵在敘軍空襲中喪生後,土國內爆發強烈的反敘反俄情緒,土耳其國防部長鬍盧西·阿卡爾指責是俄戰機造成土軍傷亡,“我們即便向俄方發出信息後,空襲仍在繼續,”土總統安全顧問梅蘇特·哈基·卡西恩表示,“我們和俄羅斯有過16次戰爭,我們不怕第17次。”

不過,2月29日,增援敘前線的兩艘俄軍戰艦輕鬆通過了土耳其控制的博斯普魯斯海峽。

俄塔社消息,2020年3月5日,埃爾多安蒞臨克里姆林宮,同普京

“關門磋商”敘利亞局勢。之前,隨著美國戰略收縮,俄土

兩國試圖在這場爭奪中脫穎而出。這就像倫敦出版的《阿拉伯聖城報》所描述的,敘利亞乃至中東的戰爭,都是“邊打邊談,討價還價”。俄土兩國所有的戰術動作,都是為了在談判桌前擁有主動權。

“最後等待解決的問題”

2020年2月25日至今,有不少民族主義者在伊斯坦布爾不斷示威,“俄羅斯有KAB(炸彈),我們有熱血”“我們與伊德利卜同在”等標語,不時掠過遊客的鏡頭。

如今,伊德利卜的“國際交易”在即,因此不排除極端事件發生。

在土耳其政治學家託魯爾·伊斯梅爾眼裡,四方和談舉行乃至成功的關鍵,是“大國參與者的和解”。他認為,先是俄羅斯與土耳其的戰略諒解,緊接著俄羅斯推動土耳其與伊朗的親近,讓西方陣營出現裂痕,最終讓“敘利亞政治交易”更容易達成。

伊德利卜省是敘利亞內戰中第一個丟失的省份,在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心裡分量很重。

2016-2017 年,敘利亞多個城鎮被政府軍收復,嘯聚伊德利卜山區的8萬多名反對派武裝和極端組織

“征服陣線”成員,儼然成了“最後等待解決的問題”。

“就像(以色列佔領的)戈蘭高地之於父親(老阿薩德總統)是個恥辱,伊德利卜之於巴沙爾,就是必須自我填平的心理深坑。”敘反對派“伊斯蘭軍”政治代表穆罕默德·阿盧什說。

2020 年2月下旬,敘利亞啟動“伊德利卜黎明第三階段戰役”,此次作戰規劃,是“先易後難,先南後北”。

俄羅斯顧問團精心打造的敘軍老虎師,不愧是“久戰勁旅”,其主力部隊從南線的哈馬省出發,用機械化部隊快速奪取下伊德利卜平原,直逼M4公路沿線。

知情者稱,2019年12月開始發動的敘軍伊德利卜攻勢,目標是恢復被敵人阻斷八年的M4公路,這也是敘利亞展開經濟重建的前提之一。

“由於2019年7月後伊朗支援的燃料和食品銳減,被解放的敘北部阿勒頗等地急需拉塔基亞港的物資,”俄羅斯《觀點報》稱,“作為運輸生命線的M4公路,成為敘軍作戰的主要理由。”當然,俄羅斯也希望敘軍在伊德利卜佔得越多越好。

敘軍對手也不是吃素的。伊德利卜全省東西寬約80公里,南北長100多公里,反對派內線迴旋餘地較大。

2020年2月25日至28日,土耳其支持的反對派向伊德利卜城東郊的敘軍發動反攻,大馬士革剛在2月19日宣佈貫通南北的M5公路被切斷了。

戰事烈度逐步升級,長期身處幕後的俄羅斯與土耳其,已難以按“傳統規則”出牌了。

2017年,由俄羅斯、土耳其、伊朗擔保產生的敘利亞四大沖突降級區,經過兩年多的軍事和外交較量,已到了攤牌的時刻。四大降級區已有三處被敘軍收復,現在僅存伊德利卜一處,又與土耳其接壤,俄土爭奪之激烈可想而知。

按照當初協議,俄土作為監督停火方,成立聯合軍警巡邏隊,監管一片縱深15-20公里的“U”形非軍事區(豁口處是地中海),隔絕當地敘軍與反對派,土耳其有義務將極端組織趕出非軍事區,並將伊德利卜省的反對派重武器遷出。

可樹欲靜而風不止,伊德利卜數十支反政府武裝裡,最有勢力的極端組織“征服陣線”無視協議,堅持繼續與俄敘作對。即便土耳其直接扶持的反對派,雖口頭上接受協議,卻仍對俄敘心存芥蒂。

2019 年2月14日,俄土伊三國召開索契峰會,俄總統普京不客氣地說,“我們和敘利亞合法政府,不會容忍恐怖分子一直逍遙法外。”導火索自此再燃。

自那以後,敘軍與反對派相互交火和蠶食此起彼伏,但總體上,反對派“失多得少”,眼看敘軍離伊德利卜城郊越來越近,2019年5月,土耳其在原有12處觀察哨的基礎上,單方面新增5處觀察哨,形成縱深約12公里、遙相呼應的連環防禦陣地,並直接參與反對派陣營的作戰。

當前形勢下,位於敘利亞赫梅米姆基地的俄軍機和S-400防空系統掌握制空權,敘軍向土軍開火已無心理障礙。

2020 年2月21日,當夾雜大量土耳其“志願兵”的反對派圍攻敘軍孤立據點時,俄軍出動四架蘇-24前線轟炸機,在30分鐘內投下大批炸彈,據稱反對派有250人喪生,土軍方提供的裝甲戰車也被悉數摧毀。

四天後,配合反對派圍攻薩拉齊卜的一架土軍“安卡-S”無人偵察機,被敘軍高炮擊落。

2020年3月1日,在土耳其空軍的F16戰機擊落了敘利亞2架蘇-24戰鬥轟炸機後,俄羅斯的蘇57新型戰機緊急接管敘利亞領空,俄羅斯駐敘利亞衝突各方調解中心負責人奧列格·茹拉夫繆夫少將發佈正式聲明:

“俄羅斯今後將不再保證土耳其戰機在敘利亞領空的安全,俄軍戰機已經接管敘利亞領空,伊德利卜現在是禁飛區,任何進入這裡的飛行器都將被擊落。”

俄土在叙利亚“边打边谈,讨价还价”

敘利亞部隊進入剛剛攻下的城鎮。 (李僑供圖/圖)

敘利亞棋局的“殘局剩子”

在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面前,伊德利卜危機像是敘利亞棋局的“殘局剩子”。

“以2016年阿勒頗戰役落敗為標誌,土耳其客觀上失去了支持敘反對派奪權的信心。”土耳其伊斯坦布爾大學歷史學教授梅米特·佩林斯克指出,“埃爾多安所能關心的只是維護既得利益,尤其是阻止敘利亞庫爾德自治區(羅賈瓦)建國與安置百萬敘利亞難民。”

原來,敘利亞經濟重心,是沿阿勒頗-伊德利卜-霍姆斯-哈馬-大馬士革呈線性分佈,這一區域的人口和經濟產值,分別佔敘全國的70%和80%左右,敘利亞政府的議事日程中,

“軍事進攻”與“經濟重建”是並重的內容,所以,伊德利卜攻勢與敘利亞經濟恢復有關。

當前的衝突,實際與原本計劃於3月5日召開的法德俄土四方敘利亞問題會談有關,為敘全境“停戰”制定規則。而在此之前,敘利亞交戰雙方,必須為自己爭到足夠的軍事籌碼。

過去一年,阿薩德政府對四萬多名涉嫌對政府使用武力的人員進行大赦,截至2019年12月20日,敘境內94個武裝派別控制的1070個據點,與政府軍實現停火。

據敘利亞國家通訊社報道,在伊德利卜,有數以千計的武裝分子準備放下武器,迴歸和平生活。

敘利亞國家電視臺稱,阿薩德政府把修復基礎設施作為與軍事進剿一樣重要的措施,而修建包括鐵路、公路、機場在內的基礎設施,需要大量的人力參與。

依據最低標準測算,2018年7月,敘利亞修復大馬士革-阿勒頗鐵路的項目,就提供了兩萬多個就業崗位,其中有不少是剛放下槍的反對派成員。

俄羅斯《觀點報》認為,通過“劍保護犁”的措施,不僅展示阿薩德政權的自信,更是執政地位穩固的象徵,這利於吸引流亡海外的數百萬難民返回故鄉,更令反對派與土耳其“老闆”越發喪失談判的資格。

可這阻擋不了國家進行交易。

德國新聞電視頻道記者本雅明·科尼茨尼注意到,鑑於前線制空權掌握在俄敘手中,土軍難有作為,避免虧本的理性辦法是“交換”。

“沒人希望打仗,但大家都準備好打仗,也認為要打仗,戰爭就這樣‘自我實現’了。”英國國際戰略研究所專家埃米爾·胡卡耶姆形容,這種局面是“結構性暴力”。土耳其經濟和外交政策研究中心主任錫南·于爾根稱,埃爾多安的算盤是將反對派武裝改造後參與敘政治進程,尤其進入敘利亞憲法委員會,該機構由來自政府和反對派及聯合國指定的另50名獨立派成員組成,是實現全國和解的“大舞臺”。

很顯然,政治博弈和戰場勝負是相輔相成的。科尼茨尼強調,這聽起來像是公平的開端,“但可惜的是,軍事勝利者是巴沙爾總統,他絕不會讓步。”

“埃爾多安想把手裡的幾萬武裝分子和三百萬難民變成財富,而不是包袱。”敘利亞人權觀察組織稱,土耳其是在俄羅斯的“軟肋”——“投入不足”上下賭注。

五年來,俄羅斯用“剿撫並舉”來平靖敘利亞,接納願意妥協的地方武裝,只要他們答應驅逐外來“聖戰者”,遵守一定規範即可,至於阿薩德政府能否恢復權威,俄羅斯並不關心。只有這樣,俄軍才能以有限兵力打擊死硬分子,穩定局面。但這一模式要奏效,需要別的“玩家”配合,例如土耳其。

事實上,從伊德利卜危機爆發至今,俄土合作關係沒有降低,土耳其未乾擾2月29日兩艘赴敘參戰的俄護衛艦通過博斯普魯斯海峽,而俄羅斯專家也繼續訓練操作S-400防空系統的土軍人員。

“攜手要比敵對收穫更多”

“伊德利卜發生的一切,近乎莫斯科與安卡拉的‘錫兵戰爭’(即代理人)。”俄羅斯駐土大使阿列克謝·葉爾霍夫也多次暗示,俄土在敘利亞問題上的分歧,不會影響雙邊關係和其他方面的合作。

過去的幾年中,俄羅斯和土耳其之間的關係,經過了來回搖擺。

2015年,土耳其與俄羅斯劍拔弩張,甚至還打下一架俄軍在敘作戰的蘇-24轟炸機。

2016年7月土耳其政變失敗後,俄土關係走近,加速了敘利亞問題政治解決的進程。當年10月,俄總統普京出席在伊斯坦布爾召開的第23屆世界能源大會,敘利亞危機,成了他與土總統埃爾多安討論的主要議題之一。

“土耳其的作用在於團結並聯合俄羅斯、美國和伊朗,沙特也可能參與這一進程,以此來阻止地區屠殺並防止手無寸鐵的無辜人民犧牲。”埃爾多安當著普京的面,強調土耳其在敘利亞的軍事存在是被迫的,“這個國家與我們接壤,那些向我國滲透的恐怖分子,正在那裡進行訓練。”

不久之後,土官員又表示,希望在敘利亞危機中團結“國際玩家”。

德國《明鏡》週刊記者澤韋林·魏蘭透露,土耳其的“豹變”源於內外交困,受敘利亞衝突效益“外溢”的影響,土耳其國內安全形勢持續惡化,加上俄羅斯的經濟制裁,處境艱難,埃爾多安被迫重新界定新的策略。

如今,在俄羅斯《政治雜誌》主編彼得·阿科波夫看來,無論伊德利卜衝突會以什麼方式結束,未來敘利亞乃至中東秩序的基石,將是“俄羅斯-土耳其-伊朗”的“大三角”關係。

俄羅斯在敘利亞近五年的軍事行動,令其在整個中東的影響力大增,甚至能把本來矛盾重重的伊朗、土耳其都拉到自己身邊。

“這種情況早在19世紀就出現過,當年土耳其和伊朗圍繞外高加索展開漫長的戰爭,這個問題最後被俄羅斯解決了,因為後者在與土耳其、伊朗戰爭後,獨吞了外高加索。”彼得·阿科波夫說。

從當前形勢看,土伊是中東最有發展潛力的地區大國,雖然兩國的宗教和地緣政治利益相互交叉,而且在敘利亞問題上又有摩擦。但對兩國來說,美國意圖更迭兩國政權,並遏制安卡拉和德黑蘭,這更危險。

在伊朗積極配合下,俄羅斯在敘軍事行動獲得巨大成功,本想徹底“支配”敘利亞的土耳其,反倒被西方夥伴拋棄,成為一隻“孤鳥”。伊朗挺過了與美國40年的對抗,而土耳其逐漸意識到,自己被西方操縱以滿足它們的利益,“儘管存在種種分歧與野心,但兩國攜手要比敵對收穫更多。”這正是俄羅斯的目標——對莫斯科而言,與土耳其和伊朗的戰略關係都很重要。事實上,俄土伊“大三角”關係構建,取決於敘利亞戰爭的結局,而這場戰爭恰恰是三國接近的主要障礙。

俄伊長期力挺巴沙爾,土耳其則主張其下臺,但隨著2016年底阿勒頗的易手,巴沙爾的地位穩如磐石,令土耳其焦慮。居住在敘北部的庫爾德人的崛起,又成為土耳其的心腹大患。正是出於這一點,土耳其轉變態度,追隨俄羅斯開啟敘利亞和談,維持至少是形式上統一的敘利亞,防止庫爾德勢力坐大。

土耳其也明白:靠著幾十年如一日地支持盟友(黎巴嫩真主黨、阿薩德政權和伊拉克什葉派),伊朗在該地區為自己建立了可靠的支柱,打掉這個支柱不是土耳其甚至美國力所能及的。

南方週末特約撰稿 田聿 南方週末實習生 李睿童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