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昊天從來不知道,方語曼還藏了這麼件東西在家裡。
從前,她還在的時候,他從未想過去了解她。
而今,她不在了,他卻突然產生了好奇心。
像她這樣的女人,會在日記裡寫什麼呢?
寧昊天翻開第一頁。
“我覺得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爸爸的好朋友寧叔叔來了,帶來一個小哥哥。爸爸告訴我,我們兩家是世交。”
“小哥哥不太愛說話,也不愛笑,我想跟他說說話,總找不到機會開口。”
“我覺得,小哥哥的心裡是友善的,因為有一隻瓢蟲落在我身上,被他悄悄地摘下來了。”
“我沒有告訴他,我看見了。如果告訴他,他會不會就不再那樣做了?”
這是十三歲的方語曼,對十六歲的寧昊天說的話。
寧昊天知道,自己不是不善於表達,而是不屑於表達。
他可以在公司的會議上,思路清晰地發表觀點,但沒有耐心,聆聽一個少女的仰慕之情。
而方語曼卻看穿了他的性格,沒有勉強他,而是默默地包容了。
他一目十行地繼續看了下去,方語曼並不勤奮,但每一篇日記,都與他有關。
似乎,他就是她青春時代裡,全部的意義。
看著看著,他被一篇日記吸引了。
那是十年前的一天,方語曼只有十六歲。
“我救了寧哥哥,謝天謝地,他沒事,而我卻在醫院裡,躺了一個月。”
“天知道,我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氣,把他從著火的房子裡拖出來。”
“如果我沒有被掉下來的磚塊砸頭就好了,等他醒來的時候,第一個看見的人,應該是我吧。”
寧昊天的眉頭微微皺起,救他的人不是趙凝珊嗎?
他身邊的人,都是這麼告訴他的呀。
為了這件事,他才愛上趙凝珊的,以為她是這世上,最善良的女孩子。
可事實卻是……
他的心裡很混亂,尤其是當他發現,自己被騙了十年,而真正的救命恩人,卻被他以冷暴力,對待了三年。
他繼續看下去,眉頭卻越擰越緊。
後來的事情,他都知道,因為他跟趙凝珊,開始了非正式的交往,直到她高中畢業,他才表白。
而日記裡,清楚地記錄著,方語曼對待此事的心情。
看著喜歡的人,跟自己的表妹在一起,她傷心欲絕,卻又無可奈何。
那為自己加油鼓勁的語句裡,透著深深的傷感。
這傷感,終於有一天戛然而止,不是因為她看開了,而是因為,她的父母出了車禍,雙雙去世。
少女的情傷,在失去親人的痛苦面前,變得不那麼要緊了。
十八歲的年華,一夕之間,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她的人生,該有多麼無助和迷茫。
寧昊天還記得,自己就是從那個時候,才開始對方語曼加深印象的。
因為她是趙凝珊口中的那個,失去了父母的可憐表姐。
接下來的生活,幾乎是一片空白,方語曼沒有提起父母,沒有提起撫養她的舅舅一家,甚至,也沒有提起他。
寧昊天不知道,那些孤獨冷清的日日夜夜,她都是怎麼度過的。
直到她二十三歲生日的第二天,總算寫了一篇日記。
“早上我醒來的時候,居然發現他就睡在我身邊,我們之間,似乎發生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
“我很驚慌,我才二十三歲啊,大學剛剛畢業,還沒找到工作呢。”
“可是,那個人畢竟是他啊,如果是他的話,我便沒有什麼,是不能給他的。”
“我很疑惑,他不是表妹的男朋友嗎?為什麼會對我……”
“老天,誰能告訴我,他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寧昊天愣住了,三年以來,他一直認為,當初那場意外,是她一手策劃的。目的,就是為了將他套牢。
可事實竟然不是如此,她也是糊里糊塗的?
接下來的一篇,是半個月後。
“他來家裡,跟舅舅說,要和我結婚。”
“天吶,這真的是太意外了,我還以為,那天的事,只是他的一時衝動。我還以為,他會跟我說,他不是故意的。”
“他喜歡我嗎?還是說,單純地想要為他的所作所為負責任?”
“不管是什麼原因,我都太開心了。”
“一想到今後,可以每天和他生活在一起,我就忍不住要跳起來。”
“我不是在做夢吧?如果是,我真的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到這裡為止,是單純的方語曼,也是寧昊天所不知道的方語曼。
他很驚訝,原來她愛了他十三年。
這麼漫長的歲月,他竟然都沒注意到,還一直把她當成心機女,以為她父母雙亡,公司也移交給舅舅經營,所以急於給自己找個靠山。
人之淺薄,有時候也真的很可笑。
寧昊天翻了一頁,發現日期跳到了一個月前,只有短短的幾個字。
“真的很累,有時候會想,我為什麼要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的心,被這些文字揪得緊緊的,壓抑得喘不過氣。
方語曼為什麼時隔三年才寫了這一篇日記,原因他再清楚不過。
結婚當天,他大醉一場,第二天,就收到了趙凝珊傷心出國的消息。
他惱火又難過,就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在方語曼身上,沒頭沒尾地衝她發了一頓脾氣。
直到今天回想起來,當時她眼中驚恐而詫異的神色,並不是偽裝,而是真的受了傷。
應該就是從那天起,她才慢慢反應過來,他娶她,並不是因為喜歡她,也不是想對她負責任,只是萬般不願的權宜之計。
她嫁給他的時候,只是一個天真善良的女孩,如地獄般的三年婚姻,讓她變成了一個萬念俱灰的女人。
是他,用冷酷和敵意害死了她。
是他,逼得她走上了絕路。
“方語曼,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寧昊天一拳砸在衣櫃上,劇痛傳來,讓他痛苦的心臟,稍稍麻木了些。
就算她告訴他了,事情會有所不同嗎?
應該不會吧,因為,他從沒有真正相信過她,他的心裡,早就給她判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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