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9 故事:[神醫徐三]

1

細長筷子戳了戳碗裡的五花肉,徐三嘖嘖嘆了兩聲道:“能做得這麼難吃也是種本事。”


小廚娘聞言緩緩抬頭,一雙眼睛楚楚動人,粉面微紅,如春水帶桃花。


徐三默默嚥下剩下嘲諷的話,視線往那盤菜移了移,思索了幾秒,一拍桌子:“嗯……你這個胡蘿蔔雕得不錯。”


小廚娘紅著臉應了一聲,霎時間陽春三月桃花盛放,滿室光輝。


徐三呆了呆,眼珠子一轉,捋著半白的鬍鬚道:“你這個廚藝啊……你要不轉行跟我學醫吧,我收你當關門弟子。”


小廚娘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要。”


徐三很震驚,他板起臉,正色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2


徐三是個神醫,名滿江湖妙手回春能醫死人肉白骨的那種。

天上地下,徐三隻認兩個人的醫術比他厲害,一個是玉皇大帝,一個是閻王爺。然而這似乎是個事實,久而久之,江湖裡的人都喚他一聲徐三,再沒人記得他的真名。


有本事的人大都有點兒毛病,徐三也不例外,他浪蕩江湖,江南漠北的滿地跑,從來沒在一個地方停留過太久。


有人問他為何不找個姑娘安頓下來,徐三翹著二郎腿漫不經心地搖頭:這不是沒找著,莫急莫急,讓我再找幾年。


這一找,就找到年過五十半白鬍子,徐三終於找到一個姑娘,不過不是媳婦兒,而是關門弟子。


徐三循循善誘:“你知道神醫這個職業多賺錢麼?”他伸出兩隻手,眨巴眼睛:“這個數!”


又補了一句:“黃金!”


夏林不為所動,搖頭:“醫患關係太緊張了,容易出事情。”

夏林就是那個小廚娘,半年前跟著一場大洪水來到這裡,從千金小姐變成了父母雙亡的無依孤女,酒樓掌櫃是個菩薩心腸,收留了她,讓她在後廚當個幫工。

徐三靠在廚房門框上,將胸脯拍得啪啪響:“別怕,為師罩你。”

夏林不為所動。

徐三擰緊眉頭,只得使出殺手鐧:“你知道我這回是來幫誰看病的麼?”

夏林轉頭看了他一眼,徐三一看有戲,趕忙接著說到:“武林盟主他小兒子。”

“就是丰神俊朗風流倜儻十個姑娘裡頭有九個非他不嫁的那個小兒子!”

夏林驚訝地“啊”了一聲,眼波流動,臉頰微微紅了。


徐三喜笑顏開,臉上的皺紋開成了朵大菊花:“走吧,乖徒兒。”



3


江湖中人,打打殺殺在所難免,並且打架的理由總是五花八門,比如說,武林盟主的小兒子居然因為長得太好看而被人下毒。

徐三搖頭,下筆飛快,大手一揚藥方:“去準備這些藥材。”

又衝夏林擠了擠眉毛:“你跟著去煎藥,再親自送到小公子面前。”

徐三覺得自己十分機智,不著痕跡地讓徒弟在意中人前露了個臉,當晚夏林回來時,他便興沖沖地湊上前去:“感覺怎麼樣?”

夏林吞吞吐吐說了兩個字:“美人。”

徐三嘖嘖兩聲,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隨口嗆了句:“自古美人多薄命。”

沒想到一語成箴,小公子作為一個實實在在的美人,也是實實在在的薄命,第二天就一命嗚呼,見閻王去了。

徐三覺得自己可能有什麼了不得的天賦,他一邊收拾包袱準備跑路,一邊安慰夏林:“乖徒兒,為師雖然以後可能當不了神醫了,但你別擔心……”

“為師可以去算命!”

徐將夏林的包袱也背在自己身上,拍了拍沉默不語的夏林的肩膀,笑道:“別怕,為師罩你。”


4


醫患關係確實是每個大夫都會頭疼的事情。

徐三沒能罩住,他一推開門,外頭黑壓壓一片拿著刀劍的江湖人士。為首的武林盟主紅著眼睛,指著徐三的鼻子:“把他們兩個給我捉起來!”

徐三和夏林便被送到盟主府裡的地牢,等候處置。

潮溼酸腐的空氣,滿是穢物的地板,徐三不好意思地低了頭,語氣失落:“乖徒兒,為師對不住你,為師也不知道那副藥哪裡出了差錯……”

“沒有錯。”夏林的語氣平淡:“是我趁機下了毒。”

徐三驚愕地瞪大眼睛,視線下滑,落在了沒入胸膛的那把匕首上。

夏林抽出匕首,溫熱的血液濺了她一臉,她不在意地擦了擦,冷笑道:“我只是想讓你身敗名裂後再死去而已。”

過道里傳來腳步聲,夏林將匕首在牢門的鐵鎖鎖洞輕輕一撬,一轉身,消失在黑暗裡,在沒看徐三一眼。

5


夏林其實不是什麼千金小姐,她娘跟徐三一樣,是個神醫,只是沒有徐三有名氣。

夏林卻沒有繼承她孃的醫術天賦,只學了個皮毛,充其量會下點毒而已。夏林安慰自己,玉皇大帝為你關了一扇門,就會幫你打開一扇窗,她應該有其他的天賦技能才對。

夏林很快就發現了,她在劍術上是一把好手,能完美地把一個胡蘿蔔雕成小兔子、小猴子、小狗子。

雖然這樣並不能改變她做飯難吃這個事實,但夏林很知足,她娘做飯更難吃,她這已經是進化了。

在一次被自己親孃做的飯難吃到哭的餐桌旁,夏林終於問了一句:我爹呢,能不能讓他出來做飯……

夏林她娘沉默了良久才出聲:你爹做飯挺好吃的。

然後是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可惜死了,徐三醫死的。

夏林心頭一沉,不敢再問,含淚吞下一口飯,只是從此以後劍術練得越發勤快,蘿蔔削得越發精緻。

夏林覺得自己劍術練到家了,想著自己得為親爹報仇,便收拾行李,瞞著她娘,編了個身世住到盟主府附近的客棧。

等了大概半年,夏林悄悄把武林盟主的小公子打傷,果不其然得知了武林盟主重金請徐三為兒子看病的消息。她本來想暗中下毒陷害徐三,沒想到徐三突然要收她為徒,吃錯藥般地賴上了她,又讓她親自送了藥給小公子。

夏林想,這個事情自己是肯定摘不乾淨了,但計劃還是要進行,徐三還是得身敗名裂後親手死在她的刀下。

至於她自己,夏林握緊了手中的長劍,一雙桃花般的眸子沉沉盯著地牢前潮水般湧來的家丁。

只得聽天由命了。

6

武林盟主之所以能當盟主,主要是兩個原因,底下小弟夠多,自己武功夠好。

在一群小弟身先士卒地炮灰後,武林盟主終於出手,一掌就讓夏林飛出三米遠,吐了兩口鮮血。

武林盟主走到她面前,冷笑著抬起手,五指併攏成爪,猛地向下一抓。

那一爪挾著寒風,夏林頭皮發麻,腦海中閃過一堆亂七八糟的念頭。

她想,其實那個武林盟主的小公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藉著一張好皮囊始亂終棄了不少好姑娘。

其實徐三是真心實意的待她好,整日送吃的送衣服,甚至在她來葵水時親自給她熬了紅糖水,夏林有時候覺得徐三不像師父,更像她親爹一樣替她操心。

可惜她姓夏,被徐三醫死的她親爹的那個夏。

夏林有點難過,她這回是真的要死了吧,氣昂昂說要罩她的徐三都被她捅死了,這回是真沒人管她死活了。

一片黑暗襲來,夏林閉上了眼。

三秒鐘後,她又睜開眼,一片陰影裡抬頭一瞧,一隻手死死握住盟主的手腕。那隻手修長白淨,是她十分熟悉的,夏林不可置信地轉過頭。

徐三臉色蒼白,輕佻地衝她笑著:“乖徒兒莫怕。”

“你……”

徐三搖了搖頭,右腳挑起夏林滑落在身旁的劍,穩穩接住後一劍刺出,逼著武林盟主後退幾步躲過這一劍。

“我說要罩就一定罩得住。”徐三將劍指向盟主的眉心,劍氣凌厲,似索命惡鬼,他冷冷一笑:“你可知道我是誰?”

7


很久很久以前,徐三還年輕的時候,他不叫徐三,也不是一個神醫。

他叫徐三夏,是個劍客。

有些人不管做什麼事都很成功,徐三做醫生是個神醫,做劍客,也是個一出手就驚天動地泣鬼神的劍客。

徐三說他沒找著值得安定下來的姑娘,其實對,也不對。他還是劍客的時候,也天南地北地四處奔波,找人比劍。有一回被揍了個半死,讓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撿了回去,姑娘是個神醫,沒想到救了徐三的卻不是她的醫術。

是她的廚藝。徐三夏扶著床吐了一刻鐘,整個人都精神了,他不明白,怎麼會有人連白水都燒得這麼難喝。

但感情吧,是個很玄的東西。

彷彿是一瞬間發生的故事,又彷彿是水到渠成般自然,意氣風發的少年劍客,溫柔賢淑的的貌美醫師,相視一笑間便有了情愫在空氣中揮發。

在姑娘的照顧下,徐三夏生龍活虎又是一條好漢,姑娘也被他的廚藝養得白白胖胖多了幾斤肉。徐三夏仍舊風雨無阻地四處找人比劍,只是每次比完劍後,不管受沒受傷,他都會回到姑娘的藥廬。

姑娘還等著他回去做飯呢。

隨著比劍的對手越來越厲害,徐三夏也有了些名氣,他下手越來越狠辣,手底下的人命也越來越多,而他們沒做錯什麼,只是應了徐三夏的戰帖。

在一個夜晚,徐三夏揹著新添的一條人命回到姑娘的藥廬,姑娘破天荒的下了廚,做了一桌子的菜,桌上的紅蠟燭印著她慘白的臉,姑娘求徐三夏:你不要再比劍了,不要再殺人了好不好?

現在的徐三夏更像為了殺人而比劍,而不是像當初,只是單純的想當個厲害劍客。

姑娘終於崩潰了,她是個治病救人的大夫,意中人的劍下卻有無數冤魂。

姑娘閉眼:就當替我們未來的孩子積點德。

徐三夏原本沉默不語,他已經向一位成名多年的劍客發出明日的戰帖,他不能退戰。徐三夏年少氣盛,將筷子一扔,冷笑:說不定我活不到我們的孩子出世那一天。

徐三夏在藥廬前坐了一晚,他知道自己說了混賬話,徐三想,其實他一定會是一個好爹的,不就是積德嘛,以後他不殺人了,跟著她治病救人做個神醫。

徐三夏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再醒來時藥廬裡空無一人,徐三夏看著桌子上頭皺巴巴的信,才瞭然原來昨天這頓飯是離別飯。

徐三夏呆呆地看著滿桌殘羹冷飯,拿起勺子盛了勺湯,才一口就吐了出來:怎麼會這麼難吃。

難吃得讓人忍不住落了淚。


8


徐三在藥廬裡呆了半年,將姑娘留下的醫書都看了一遍,他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真是個醫術上的天才。


徐三給想起姑娘說的話,給自己改了名,隱去一個夏字,從此江湖上少了一個劍客,多了一個神醫。


虧得那群江湖人士還信了他的鬼話。


徐三一邊給救人,給自己未來的熊孩子積德,一邊天南地北地找著姑娘,從江南到漠北,上窮碧落下黃泉。


有人問他為何不安定下來,他也只是掩住心底的苦澀,不在意地擺擺手:讓我再找幾年。


在盟主府附近的酒樓裡頭,舌尖碰到那塊肉的第一秒時,徐三很震驚,世間除了姑娘,居然還有人能把飯菜做得這麼難吃,他來了興趣,讓人將廚子帶上來瞧瞧。


小廚娘抬頭的那一瞬間,徐三才知道,姑娘那晚那句話的真正含義。


徐三想,這莫不是上蒼給他的50歲生日大禮包?


他不敢相認,心裡又甜又愧,50歲的人初為人父,一心想要彌補自己曾經缺失的歲月與遺漏的感情。


只是徐三沒想到,他家這個真的是個熊孩子,手起刀落就在他心上紮了一刀,還妄圖千里走單騎一人突出重圍。


徐三掙扎著站了起來,衝出地牢。


“老子是個劍客。”徐三手腕一翻,劍鋒銀蛇一般鑽進盟主的肩膀,他附在盟主耳邊,語氣輕輕:“也是她爹。”


徐三抽出劍,轉身看見夏林臉上的淚痕,手忙腳亂地上前幫她抹眼淚:“誒,誒,你別哭啊。”


夏林揪著他的衣襟:“你究竟有沒有醫死過我爹。”


徐三愣了一愣,想著自己好端端站在這呢,哪能自殺啊。想到那些往事,他又有些黯然:“我沒有,但我確實對不住你娘。”


夏林松了一口氣,只要徐三不是她的殺父仇人,那什麼都好說。她撇了撇嘴:“那你得親自去向我娘道歉認錯。”她又有些擔心地看向徐三腹部處的血痕:“你得傷……”


徐三有些激動,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這傷看著有些滲人,自家閨女的神情有些失落,他慌忙搖頭:“我可是神醫,醫得好自己。”


徐三摸了摸夏林低下的頭,將她護在身後,長劍一振,指向趕來的黑壓壓的盟主府的家丁,笑得開懷。


“走,為師帶你殺出重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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