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5 移民問題要超越狹隘的“技術主義”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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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事求是地說,《外國人永久居留管理條例》提出來“徵求意見”的時機真是相當不合適,因為當下最緊迫的問題,一曰抗疫,二曰復工。“外國人永久居留”並不是一個需要立即解決的問題,此時拋出來,引發社會劇烈爭議,既分散了決策層的注意力,也渙散了全社會團結一致抗擊新冠肺炎的鬥志。


看了一下“條例”的徵求意見稿,也研究了一些持支持態度的文章,總的印象是相當一廂情願,充滿了“專家治國”的傲慢。 支持“條例”的主要理由是有利於引進人才。


這個理由的哲學基礎是工具理性,或者說是技術主義。


在這些人看來,“人才”似乎和機械一樣,拿來之後安裝好,擰緊螺絲釘之後就可以運轉了,他們似乎不明白,沒有抽象的所謂“人才”,

人總是具體的,人是文化的載體、是情感的載體、是政治的載體,或者用馬克思更為準確的定義:“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


技術主義的眼光是狹隘的,是功利主義的,只見其利,不見其害。 給外國人永居權,絕不僅僅是一個技術問題,同時還是一個情感問題、歷史問題、文化問題,甚至政治問題,必須統籌兼顧,才可能得到一個比較好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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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中國的文化傳統和歷史傷痕必須注意; 從歷史的角度看,華夏民族是一個農耕民族,安土重遷,繁衍人口,既重視物質資料的再生產,也重視人口的再生產,歷史上基本沒有出現過靠外來移民彌補人口不足的需要。


去年科幻電影《流浪地球》爆款,“帶著地球一起走”被解讀為中國人特有的“家國情懷”,也說明了這一點。


當然在歷史上的一些時期,比如魏晉南北朝,曾經出現過“民族大融合”,以及漢族人口向南方大遷移的“衣冠南渡”,但這是伴隨血與火、伴隨著文明倒退的大殺戮進行的。曾經的繁華之地,十室九空,“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馬前懸人頭,馬後載婦女”,就是對當時狀況的真實描述。


近代以來,中國受到帝國主義侵略,“洋人”在中國具有高人一等的特權,殺人放火都不受中國法律審判,由此激起了義和團運動。


九一八事變之後,日本軍國主義分子策劃成立了偽“滿洲國”,開始向我國東北大量移民,搶佔膏腴之地,日本移民所到之處,中國人就失去家園,背井離鄉。


這些歷史傷口,其實並沒有完全癒合,平時可以不提,現在既然談到移民問題,它就必然會隱隱作痛。儘管時代不同了,但要求社會公眾不去聯想近代以來所遭受的苦難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合情理的,關鍵是要在政策層面做出保證,確保歷史悲劇不會重演,並要用耐心、細緻、深入的宣傳使人民信服。

移民問題要超越狹隘的“技術主義”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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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對中國人來說,實行引進外國移民的政策,還有現實困惑需要解釋。


中國是當代世界實行計劃生育政策最嚴格、時間最長、收效最為顯著的國家,並且這一政策目前仍未廢止,僅僅略為放寬而已。


這樣,就出現了一個難以解釋的悖論: 中國仍然人口過多,以至於妨礙了社會經濟的發展嗎? 如果是,那為什麼還要引進外國人呢?如果不是,為什麼要繼續實行計劃生育政策呢?

移民問題要超越狹隘的“技術主義”眼光

從心理和文化傳統的角度上來看,中國人一向崇尚多子多福,嚴格的“獨生子女”政策已經給很多人造成了心理暗傷,此外還出現了很多“失獨”家庭,他們難以言說的痛苦就更非常人所能體會。


在所有這一切歷史“皺褶”都沒有被熨平的情況下,在歷史積怨沒有得到充分疏解的情況下,貿然啟動“外國人永居權”,不引起情感上的反彈也是不可能的。


無視民間的情感,技術專家自認有理就強推政策,不僅政策本身可能遇到難以克服的阻力,還可能引起其他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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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西方國家的經驗教訓也必須考慮。 一般來說,西方發達國家的移民政策是比較開放的,應該說,移民也確實給這些國家,尤其是美國增色不少。這也被視為西方國家的軟實力。


但是,近年來,過度開放的移民政策所造成的副作用也日益呈現出來。在美國,政治上的後果之一就是特朗普當選,在歐洲,則是排斥、反對移民的極右翼力量的興起。


為什麼呢?因為移民的語言、文化背景、宗教信仰等和當地居民都有很大不同,難以整合,造成很多社會問題,最容易成為極右翼勢力、新納粹勢力轉移矛盾的目標。


中國如果因為移民問題無法達成共識而導致社會分裂,那麼和“引進人才”所獲得“效益”相比,可謂得不償失。

移民問題要超越狹隘的“技術主義”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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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以夏變夷”(姑且讓我借用一下這個詞),文化上的吸收、同化問題必須未雨綢繆。 “永久居留權”雖然並不等同於國籍,但這種區別,主要是法律上的,在日常生活中,一般人並不能感受到太大的區別。


這就牽涉一個問題:在中國獲得永久居留權的外國人,能不能認同中國的文化、價值觀,能不能被中國文化所同化?如果不能,以後這樣的人逐漸增多,會不會影響到中國之為中國的基本特性?


在這個問題上,美國可謂前車之鑑。 2005年,美國最有憂患意識的戰略智囊,哈佛大學教授亨廷頓,曾經了出版一本引起劇烈爭論的專著《我們是誰:美國國家特性面臨的挑戰》。

移民問題要超越狹隘的“技術主義”眼光

在這本書中,亨廷頓警告說,儘管今天少有美國人放膽預言美國的解體,但問題是蘇聯解體前同樣也沒有幾個人預見到,如果美國人依舊無動於衷,任由目前的局勢蔓延下去,那麼2025年的美國仍舊是我們熟悉的美國將會是一個“最大的意外”——這一對美國民族認同造成空前威脅的因素就是移民問題。


亨廷頓認為,“美國的國家特性”來自美國的“盎格魯-新教”文化,具體說來包括操持英語,信奉基督教,遵守法律條規,恪守個人主義的新教價值和工作倫理,相信人們有能力也有責任在地上建立天國等信念。


在亨廷頓看來,移民的湧入使美國的這一“國家特性”受到了挑戰,因為他們並不接受“盎格魯-新教”文化,而是保持了自己的文化。美國不再是“民族熔爐”,而是變成不同文化拼在一起民族“馬賽克”,“誰是美國人”都成了一個嚴重問題,美國會因此衰落,失去凝聚力,直至四分五裂。


現任美國總統特朗普,自視為人格化的“美國的國家特性”,他堅持要在美墨邊境建立隔離牆,理由之一就是要保護美國文化的獨特性。

移民問題要超越狹隘的“技術主義”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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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要打開移民的大門,文化整合問題,可能比美國還要嚴重。


這是因為:


第一,在世界範圍,尤其是相對西方文化,中國文化並不是一種強勢文化,在很多領域,尤其是文藝領域,“文化殖民”現象仍然嚴重存在;


第二,中國的文化精英,在八十年代嚴重喪失了文化自信,把所謂“海洋文明”視為中國文化的發展方向,鼓吹走向“蔚藍色”。近年來的情況雖有所改善,但文化自信仍然處於恢復的過程中,精英階層中自認賤民【點擊閱讀】,崇洋媚外的也不在少數;


第三,近代以來,中國文化發生了幾次“斷裂”。由於傳統文化不能解決富國強兵,抵禦外侮的問題,因此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受到全面批判,並在此基礎上逐漸形成支撐中國走出近代陷阱的革命文化,但八十年代之後,革命文化被逐漸解構,取而代之的是以“理性經濟人”為基點的世俗理性文化。


這三個文化傳統有相互衝突的一面,也有連續性的一面,但熔於一爐,形成足以成為“中國國家特性”文化,則尚需時日,在此之前,如果大規模引進移民,則會遇到嚴重的文化認同問題。


古人云,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移民問題,要超越狹隘的“技術主義”的眼光,要認識到文化整合,以夏變夷,才是移民問題的關鍵,在這個問題有妥善的解決方案之前,不宜貿然打開移民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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