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立教大學法學政治學博士候選人，
作者的話：我1979年出生於昆明，大學畢業後出國留學，在國外呆了14年。現居北京，有四個孩子，兩男兩女。
每當有人聽到我有四個孩子，絕大部分的反應都是：“哇！你好厲害啊！”。
有好奇的會接著問一句：“都是你自己的孩子嗎”？
我一般會這樣回答：“是，兩個是我生物學上的孩子，兩個是我社會學上的孩子”。
我的兩個社會學上的孩子，她們的生父是荷蘭人。我的兩個生物學上的孩子，一個和他的兩個姐姐一起與我及我的妻子一起生活在北京，另外一個生活在德國柏林——和他的媽媽生活在一起。
我有過兩次婚姻，第一任妻子是德國人，也就是我大兒子的母親。第二次（也就是現在的婚姻）是和一個瑞典人，我現在的妻子，也是我的兩個女兒和小兒子的母親。
01大女兒開始撒謊了
2015年9月，因為妻子的工作關係，我們全家搬到了北京。在經過了數週的申請和等待後，兩個女兒進入了一所離家很近的公立小學，大女兒入讀三年級，小女兒入讀一年級。
在入學的兩個月後的一週時間裡，發生了這樣的幾件事情。
1
週二早上，語文老師打電話給我，詢問大女兒週一的家庭作業是否落在家了。因為她和老師說她做了，但忘在家裡了。這幾周裡，她有好多次沒有按時交作業。這個理由她用過很多次，老師產生了懷疑。
之前的一天下午，老師專門檢查了她的家庭作業記事本，發現她會經常選擇性地將一天之中最重要的一項家庭作業抄漏。
2
週四，妻子出差，我媽媽來北京幫我帶孩子。晚上8點我外出鍛鍊，我媽幫孩子們洗澡，當她幫7歲的小女兒和2歲的小兒子洗漱完後，發現10歲的大女兒已經換好睡衣，在客廳看書。我媽問她洗澡了嗎？她回答她在另一個浴室裡洗過了。可我媽馬上發現另一個浴室的地板是乾的。
3
週五晚上朋友夫婦來家玩，提出讓大女兒週末去他們家玩。我同意了，但告訴她必須先完成家庭作業。但她選擇將作業帶到朋友家做，於是我告訴朋友夫婦務必盯著她完成作業。
她在朋友家住了兩個晚上，玩得很開心。但週日晚上回到家，我發現她沒有完成作業，並且有些是她的班主任特意交待過的作業，麻煩的是，她和朋友夫婦說這些作業是不需要在家完成的，朋友夫婦相信了她。
4
週日晚上，我媽媽要給大女兒洗頭，她說她已經洗過了。但週一早上梳頭時，我媽卻發現她的頭髮有很大的頭油味。我去問我的朋友夫婦，她們說週六想幫她洗頭，她說她週五洗過了。實際上，她上週一直沒洗頭。
朋友夫婦從我大女兒小時候就認識她，後兩件事的發生，讓他們覺得大女兒怎麼突然變得“那麼複雜”（原話）。我有些不願意承認，不過她確實是撒謊了；而且是在短短一週內，頻繁的撒謊。撒謊的內容，既有做家庭作業這樣的“大事”，也有洗頭、洗屁股這樣的生活小事。
我媽媽覺得這是關乎“品德”的問題，她覺得需要好好和孩子說一下撒謊是多麼不好的行為，以後不能這樣。我知道，很多我父母這一輩的家長，包括很多我這一輩的同齡家長，都會覺得孩子撒謊是一個品德敗壞的行為。
當然，我和妻子是不這樣認為的。我們試著問自己這兩個問題：
1. 她從說謊中得到了什麼樣的利益？
2. 這些利益是否對他人造成了傷害？
她從說謊的行為中得到的利益是少做了一些她“應該”做的事情。用謊言來逃避一些現實中“必須”、“應該”做的事情，很明顯違反了我們家庭中和學校裡的一些“規則”。但我們也可以看到，這些違規行為沒有對他人造成什麼傷害。當然，謊言會破壞人與人之間的信任關係。
因此，我們都覺得這些撒謊行為並不意味著孩子的品性出了問題，作為家長我們需要幫助她梳理一下最近發生的事情。
02孩子所承受的壓力
必須承認，在中國上學是件很苦逼的事。幼升小、小升初、初升高、高考，這一連串的“重要”考試，強迫著幾乎每個孩子從小就要去面對選拔，適應競爭。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因而“應試教育”成為了學校教育理念裡的最強音，也成為眾多城市中產家庭焦慮症的主要發源地。
讓兩個女兒入讀北京的公立小學，是我和妻子共同商定的。理由有二：一是因為相比較國際學校，普通公立學校的漢語教育會更完善些，而當時兩個女兒的漢語水平都不太好，讀寫基本都不會，小女兒的聽說能力也很有限；二是因為我們找到的居所在東城區，附近可供選擇的國際學校實在有限。
在公立學校上學對女兒們而言，也是一個很大的挑戰，特別是對大女兒來說。因為她在瑞典上的是蒙臺梭利式教學的小學。
通常，瑞典的小學一般在中午一點半就放學，下午則會有各種各樣的課後活動。大女兒很獨立，她從一年級開始就會在中午放學後，一個人騎大約15分鐘自行車去另一個戶外活動的課後教室。這個戶外活動的課後教室無論颳風下雪，都會在戶外活動，參加的孩子從1歲多到9歲。我們的另外兩個孩子也都參加過這個戶外活動教室。大約4點半左右，我們會去接她回家。
大女兒之前幾乎沒做過家庭作業，因為學校不會佈置作業給她們。然而，在她搬到北京後，她發現自己除了每天要在學校度過8小時之外，回家後，她還要花至少三個小時才能完成家庭作業。因為，她的漢語讀寫能力只相當於小學一年級上學期的水平，要完成小學三年級的作業，需要比其他同學花兩三倍的時間才能完成。我們還專門請了一位家庭教師，每天幫她補習2個小時的語文。
因此，對大女兒而言，生活環境和學習環境都在短短的一個月內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她無法享受一個人在森林裡騎自行車，無法享受悠閒的課後時間，無法享受和朋友們在戶外一起找漂亮的石頭。總之，她突然發現她現在每天都要面對很多“必須”和“應該”完成的事情，有無數的新規則需要她去遵守，而且是從早上7點到晚上9點，從週一到週六。
面對這些新的變化，也就意味著需要承受這些變化所帶來的壓力。作為一個9歲的孩子，她的語言表達能力是很好的，但很多事情已經超出了她的控制範圍和想象空間，她也沒有能力去緩解這些壓力對她的認知和行為所帶來的負面影響。
03我們是如何做的
我們需要清楚地認識到：現代的家庭已經不再是嚴格意義上的私人空間，特別是中國的家庭。 我們必須首先接受並服從學校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方式，而來自家庭的則被排到了次要的位置。當孩子在學校裡不斷地被篩選，被競爭的時候，很多家長的第一反應卻是選擇主動參與到被篩選、被競爭的過程中，“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課後和週末的各類補習班的欣欣向榮，是最好的寫照。
就像你不可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一樣，我們不可能強求一個身處於各種壓力下的孩子不說謊。雖然知道孩子說謊後，會有些失望和難過，甚至難以接受。
不過一個好的家長也可以通過積極地干預，來弱化學校教育對於家庭和孩子的支配。
首先，減少學校教育對於孩子時間上的支配。我們要求她每天9點必須上床睡覺，無論作業完成與否。大女兒每天早上7點半出門，下午4點左右到家，在學校已經學習了8個小時，到家後還要花2到3個小時完成家庭作業。每天8小時外加2、3小時的加班，對於成年人都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何況是小學生。充足的睡眠會讓她的大腦和身體得到足夠的休息和發育，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了。
我們也幫她安排了一些體育運動，讓她的大腦和身體能有些放鬆和鍛鍊的機會。但很遺憾，北京很缺乏適合孩子活動的公共空間（其實不光是北京，全國的城市都這樣），大型商場裡動輒幾百的兒童活動空間讓我有些無語。我在家附近找了一個乒乓球培訓班，她每週會去那裡打兩到三次。
其次，我們主動和大女兒的班主任溝通，一同制定她的學習計劃。我們調低了對她學習漢語進度的期望值，不在關注她的數學九九表背得是否熟練。學習知識固然重要，但不要忘了我們現在已經身處在“生涯教育”、“生涯學習”的時代，教育資源遍地都是，如何有選擇性地、高效地學習才是問題的關鍵。
我們無法改變應試教育成為國家教育體系的核心理念，但我們可以改變自己家庭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方式。對我而言，我更希望我的孩子們成為有著健全和獨立人格的人。
對了，還有一點很重要，就是不要揭傷疤。無論是暗示還是明示孩子，你已經知道孩子在說謊是有必要的，但是千萬不要是事情發生後再次提出來。因為對於孩子而言，尊嚴（或是面子）是和成年人一樣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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