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2 最後的最後

最後的最後

文|遇見而已

1、

穆川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和袁偉在歡樂家吃重慶火鍋。袁偉是同事王姐介紹給我的相親對象,這是我倆的第二次見面,穆川也知道。

我摁掉他的電話,繼續聽袁偉講他工作上的事情,聽到有趣處,適時地笑一笑,表達一下自己的觀點,間或也會講一下自己工作上的事兒,兩人有來有往,也算和諧。

電話繼續打過來,我煩躁地把手機塞進皮包裡。

今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接到穆川的電話,讓我晚上陪他去幻海。幻海是穆川經常去玩的酒吧,他身邊沒有姑娘時,便會讓我陪他去。

他沒有想到我會拒絕,我還從來沒有拒絕過他,任何事,任何要求。“為啥?”他問,“有事。”我冷淡地說。

我也從來沒有用這樣的口氣跟他說過話。

他在電話那頭停頓了一秒,然後惡狠狠地說:“快說有啥事,不然我現在就去你公司揪你。”他總是這樣,像個任性的孩子。

“我有約會!”我抬高了聲音,“約會?”他詫異地重複,“跟誰?”

“當然是男朋友,不然還能跟誰。”我小聲地嘟囔著,自己也心虛,不過是第二次見面的相親對象而已。

“男朋友?”這個詞從他的嘴裡說出來,我感覺特別彆扭。

王姐給我介紹對象之前,事實上是想問我跟穆川啥時候結婚的。她覺得我也老大不小的了,總談戀愛也不是回事。我尷尬地無地自容,在同事們眼裡,穆川是我的男朋友,確切地說,是我默認的男朋友,事實上,他並不是。

從十五歲到二十八歲,我的世界裡只有他,而在他的世界裡,我只不過是一個還比較重要的哥兒們而已,只是碰巧是個女的罷了。

我永遠忘不了王姐聽到我的解釋時那驚訝的眼神,當時真是恨不得找個地縫把自己藏起來。王姐最後說了一句話:“曉惜,你要好好愛惜自己,別辜負了你的名字。”

王姐的話讓我沉思了很久,於是,便有了與袁偉的相親。

第一次跟袁偉見面時,我猶豫再三,還是跟穆川說了。幻海包間裡的燈光有點暗,音樂又很吵,或許他沒有聽見,也或許他根本就不在意這件事,反正,他聽了我的話後,一句話也沒說。

漂亮的姑娘唱著動聽的歌,扭著迷人的舞,我也終於確定了一件事,並不是所有的等待都是有結果的,愛情若想眷顧一個人,他不會捨得讓她等那麼久的。

“是的,男朋友。”我對著話筒,默默舒一口氣,這個詞說多了就習慣了。

“是你上次那個相親對象?”他終究還是聽見了我說的話,可是,這也更加證明了,我倆也只是單純的青梅竹馬而已。

“是的。”我的手機有另一個電話進來,是袁偉,“你找別人陪你去吧,我不跟你說了,他來接我了。我掛了啊。”並沒有聽到他再說些什麼,我暗自嘆了口氣,掛掉了電話。

2、

說起我跟穆川的青梅竹馬,現在想來,或許只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

可是當初,我卻極其篤定,這就是天註定的緣分,不然怎麼來解釋,只不過短短半個小時的排隊報名,竟讓我媽和他媽談出了相見恨晚的意味,也談出了我跟穆川的這麼些年。

我們兩家又同住在一個小區,雖然中間隔了七八棟樓外加一個小花園,可在倆媽看來,那也是命運之手冥冥之中的再次安排。為了將這種“感嘆”強化下去,穆川媽媽又找人託關係把本來不在一個班級的我和穆川調到了一個班裡。

於是,不僅是小學,整個初中和高中,我和穆川再也沒有分開過。

穆川長得洋氣,成績又好,從初中開始,就有很多女同學給他寫紙條了,他卻一股腦兒的把那些紙條都塞進我的書包裡,一同塞進來的,還有那些女同學們憤怒繼而嫉妒的眼神。

“寧曉惜,少得意了,穆川才不會看上你圓滾滾的樣子。”有大膽的女同學會毫不掩飾地把嫉妒的話扔在我身上。也是到那一刻我才明白,當自己被穆川攬著肩膀走過大半個校園時,心裡的悸動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候有多窘迫,那時候便有多得意。

我其實長得並不是很難看,清秀的面龐配上亮晶晶的眸子,笑起來的一對梨渦,是穆川最喜歡的。可是,我確實胖,肉乎乎的身材,是我自卑的源頭。

少女懷春,最是不自信的時候。當林錦出現時,這種不自信更是深入骨髓,尤其是在看到穆川收到來自林錦的紙條時。

他並沒有像一貫做的那樣將紙條胡亂塞進我的書包裡,而是小心翼翼地沿著摺痕將紙條疊成漂亮的形狀,然後放進他雪白的襯衣口袋裡。

他眉開眼笑的樣子,不同於以往的皺眉厭煩,這讓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個曾經大膽地嘲弄我的女同學不僅嘴巴毒,眼睛也很毒。穆川看上的女孩兒,確實不是我這個樣子。

林錦長得細眉彎眼,長髮,愛穿白色的棉質連衣裙,喜歡光腳穿一雙白色的球鞋,走路的時候,那雙纖細的小腿帶動裙襬,讓她特別像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這應該是所有男生初戀的模樣吧,像穆川一樣。

自從收到林錦的紙條以後,穆川陪我一起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我要負責把他的書包揹回家,好把他的肩膀空出來,去背林錦的書包。他需要先送林錦回家,再回來找我拿回書包再回家,往往這個時候,我也已經做完了我倆的作業,他只管回家做他的乖寶寶。

那一年,我十五歲,剛剛知道戀愛是怎麼一回事,就已經失戀了,如影隨形的暗戀更是像一張大網一樣罩住了我,十幾年來,我再也沒能掙脫。

林錦是在高二那年轉去北京唸書的,很突然,幾乎是不告而別。穆川很傷心,我陪著他喝了我人生中的第一罐啤酒,也經歷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徹夜不眠。

穆川喝醉了,我弄不動他,就在公園的長椅上,我陪他坐了一夜。他的頭倚在我的懷裡,嘴裡不停地念叨著林錦的名字,漸漸睡去。

我喝光了剩下的啤酒,卻異常清醒。

林錦走後,穆川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雖然沒有打架鬥毆,但是偷偷地聚眾抽菸喝酒卻是常事,他的成績也一落千丈,老師著急,穆川媽媽著急,我更著急。

有一段時間,為了不讓他逃課,除了上廁所和睡覺,我幾乎與他寸步不離。穆川那陣子很煩我,他的那些朋友們也嘲笑他,屁股後面總是跟著一個小媽媽。

“寧曉惜,你是不是女人啊?你有沒有自尊啊,別人都那麼煩你了,你還這麼不自重?”穆川急起來,什麼話都說,我都習慣了。我守在男廁所門口不遠的地方,對他擺擺手,示意他自便。

“下一節物理課,你還有五分鐘時間。”我慢悠悠地說。

他恨恨地瞪著我,最終使勁兒踢了一下牆角,憤懣地進了廁所。我們之間像這樣的時刻還有很多,直到有一天,我把林錦的信交給穆川。

“寧曉惜,你什麼意思?”他指著信封上郵戳的日期問我,“按照這個時間,從北京到我們這,最慢也就一個星期,你到現在才把信給我,你故意的吧?”

他很生氣地站起身來,指著我的鼻子說:“寧曉惜,我知道你想什麼呢,你不就是嫉妒林錦嗎?可我告訴你,沒用的,我喜歡的是林錦那樣的女孩。”

“咱倆之間就是朋友關係,從小到大的好朋友而已。我不願意說重話傷害你,我也希望,這樣的話,我只說這一次。”

說完,穆川便拿著林錦的信,大步流星地走了。我坐在操場邊的柳樹下,望著天空飄過的白雲,扯著嘴角笑。

自從收到林錦的信以後,穆川又變回了原來的那個穆川。他本來底子就不錯,再加上廢寢忘食的奮起直追,他的成績很快又名列前茅了。

那次爭吵之後,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再一起回過家了。高考來得很快,拍畢業照的時候,穆川主動來找我合影,他撓著頭看著我,眼睛裡充滿了期待,我笑著走過去,扯下他的胳膊,衝著不遠處正拿著相機的同學喊:“來給我倆照個合影!”

那是我倆整個高中時期的唯一一次合影,而我是當做最後一次來照的。快門摁下去的瞬間,我鼓足勇氣把身子倚在了他的臂膀上,就好像小時候那樣。

就好像,我們永遠不會分離一樣。

3、

被塞進包裡的手機,不厭其煩地“嗡嗡”直響,袁偉用小碗幫我把愛吃的菜撈出來,放在我的碟子旁,然後笑著問我:“這人這麼執著的找你,估計是真的有事呢。”他的聲音溫和,是和穆川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格。

我撥拉著碗裡的菜,跟在穆川身邊這麼久,從來都是我照顧他,跟袁偉不過只見了兩次面,他就已經知道我的口味和喜好,這讓我不禁鼻子發酸。

我把菜放進碟子裡沾了一筷子蘸料,放進嘴裡慢慢咀嚼著,“曉惜,你沒事吧?”袁偉見我良久不說話,試探地問我。

我抬起頭,衝他笑著,“沒事。”我說。

“曉惜,我知道有些話,我還不便說,可是,你也知道的,很多事,躲是躲不過去的。”袁偉邊給我倒水,邊輕輕地說著。

我微笑著聽著,笑容像是面具一樣粘在臉上,扯得太陽穴突突跳得生疼。我放下筷子,拿過包來,站起身,“不好意思,我去接個電話。”我聲如蚊蠅般。

他仍舊溫和地看著我,我轉身離開餐桌,他的目光黏在我的背後,讓我更加心亂如麻。

“穆川,你瘋夠了沒有?”我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接通了電話,那一剎那,委屈和憤懣像是開了閘的水般一股腦地傾瀉出來。

“喂,曉惜姐,是我,東子。”電話那頭並不是穆川的聲音,我一愣,剩餘的話便被卡在喉嚨裡說不出來了。見我沒有說話,東子在那頭兒便有點著急:“喂,喂,曉惜姐?”我回過神來,清了清嗓子,“我在。”

“曉惜姐,你在哪呢?你快來吧,川哥喝多了,又吐又哭的,誰也勸不住。”東子是幻海的領班兒,也是穆川的朋友,“川哥邊哭邊喊你的名字,曉惜姐,我們是沒辦法,才給你打的電話。”東子的聲音有點飄忽,夾雜著音樂的聲音,隱約還有穆川的聲音。

“好,我一會兒就去。”我說。

“別啊,曉惜姐,你快點來吧,除了你,川哥誰的話都不會聽的。”東子著急的喊起來。我咬著嘴角,壓抑著心裡的波瀾,“好,我這就去。”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不好意思,袁偉,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下次你定地方,我再請你一次。”我返回餐桌,對正在慢條斯理剝蝦的袁偉說,我手邊的那個小碗裡,已經有兩粒鮮嫩的蝦肉等在那裡了。

我移開目光,心裡的情緒如同鍋里正翻滾的紅油。

“去哪裡,我送你!”袁偉用溼巾擦了擦手,站起身,“你等我一下。”說著,他沒等我再說什麼,已經走去了吧檯。

不一會兒的功夫,他邊用紙巾擦著還沾著水滴的手,邊走向我說:“曉惜,我手溼著,幫我拿一下衣服,咱們邊走邊說。”

並沒有給我反應的時間,我近乎機械地聽著他的話,跟著他走出了歡樂家。

“要去哪裡?”發動了車子後,袁偉扭頭問我,見我還是呆愣地坐在副駕駛上,他側身過來,手臂環住我的身子。我嚇了一跳,轉頭驚疑地看著他,“我只是想幫你係上安全帶。”他笑著指指我身後,我這才尷尬地手忙腳亂繫好安全帶。

“曉惜,不要緊張。”袁偉坐直了身子,“要去哪裡?”他又問。“去幻海酒吧。”我輕聲說著,車裡的氣氛在袁偉溫和而略帶深意地目光下,被氤氳地曖昧起來。我把頭抵在車窗上,假裝看著窗外疾馳而過的風景,不說話。

長到28歲,我從沒有正正常常地談過一次戀愛,沒有被別的男人這樣溫柔地注視過,這樣體貼地照顧過,我恐慌,而又為自己感到心酸。

王姐說的對,我辜負了我自己的名字。可是,今晚以後,這樣的時刻也要結束了。我永遠都擺脫不了穆川帶給我的影響。

袁偉,他很好,是我沒有福氣。我如是想著。

4、

幻海的包間裡,有三四個人正跟著屏幕上唱著不知道是什麼名字的歌。

穆川趴在棕色的長沙發上一動不動。我看了一眼帶我進來的東子,他訕訕地撓了撓頭髮:“曉惜姐,我給你打完電話,他才安靜下來,剛才鬧騰著呢,我沒騙你。”

東子走過去把電視屏幕關掉,揮揮手讓那幾個人離開。“曉惜姐,今兒個我算是明白了,在川哥的心裡,你才是最重要的。”東子嬉皮笑臉地對正扶起穆川的我說,“別耍貧嘴了,快幫我把他扶起來。”我艱難地架著穆川的胳膊,讓他把半邊身子倚在我身上。

以前都是這樣,喝醉了的穆川,就像個嬰兒似的掛在我身上。無數個徹夜不眠的夜裡,我看著被我收拾利索的穆川躺在他公寓的大床上熟睡,而我則一罐又一罐地喝著啤酒,清醒地等他醒來,然後再週而復始。

東子幫我架著穆川走出幻海的大門,等在門口的袁偉幾步走到我身前,伸手抄過穆川的臂膀,就把人架去了他的肩膀上。“曉惜,去開車門。”他邊扶著穆川的腰,邊對我說著。

我來不及再說什麼,小跑著去打開了後座的車門,東子疑惑地盯著袁偉,“你從那邊進車裡,從裡面拖他,我從這邊推他。”袁偉吩咐著東子,又使勁兒挺了挺身子,好把穆川的重量都轉移到他的身上。

東子不情願地撒開手,跑去車的另一邊,打開車門鑽進車裡。“不好意思,麻煩你了。”我站在車邊,對正全心全意侍弄著酒醉的穆川的袁偉說。

“曉惜,你去副駕駛坐。東子是吧,你別下去了,曉惜是女孩子,弄不動一個醉酒的男人,你一會兒給我幫把手。”袁偉並沒有接我的話,他有條不紊地安排著接下來的事,彷彿我的話只是一陣風吹過。

東子破天荒地沒有耍貧嘴,袁偉並不嚴肅,可卻莫名有一種讓人信服的氣質。

等到把穆川安頓妥當,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半了。

“曉惜姐,川哥就交給你了。我夜場還有事,我得先走了。”東子沒等我和袁偉再說什麼,就撤了,他估計也覺出今晚的氣氛有點尷尬,他雖然不知道袁偉是誰,但也能猜出一二。

屋子裡除了穆川的呼吸聲,安靜極了。袁偉站在臥室床邊看著手裡緊緊攥著我衣角的穆川,久久不語。

“袁偉,時間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喉嚨乾澀得彷彿能冒火一般,心裡卻平靜得很,“很抱歉,袁偉,我不是一個很好的相親對象。遇到你,我很幸運。”

說完這番話的我突然理解了蒼涼是怎樣的一種心境,那種明知是沒有結果,明知結果會是失望,明知失望到最後會是沒了希望的情緒,攫住了我的喉嚨,讓我瞬間呼吸不暢起來。

穆川攥住我衣角的手,青筋暴起,我無力地笑了笑,“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路上開車小心。找個時間,我請你吃飯。”

袁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隨即微微笑了笑,“曉惜,你是個好姑娘,我很喜歡你。我等你請我吃飯。”說罷,他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緊閉著雙眼的穆川,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直到再次聽到屋門關上的聲音後,我才站起身,使勁兒把自己的衣角從穆川的手裡拽出來,“曉惜,你要去哪兒......”穆川坐起身,快速捉住我的胳膊,焦急地問我。

“穆川,這樣做,很好玩是嗎?”我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他訕訕地放下手,“曉惜,我只是不想讓你離開我。”

“穆川,我是你什麼人?”我氣極反笑,“是不是我要做你一輩子的小跟班,小保姆,做你一輩子都想不起來的備胎,你才會滿意?”

“不是,曉惜。以前是我笨,我看不清自己的心,是我傻,是我蠢。現在我看清楚了,曉惜,這麼多年,我一直喜歡你,我愛你!”穆川從床上下來,雙手握住我的肩膀,焦急地說。

“喜歡我?愛我?”很奇怪,我曾經多麼希望這些話能從穆川的嘴裡說出來給我聽,可如今他真的說了,我卻覺得幼稚又可笑。

“穆川,別鬧了行嗎?你怎麼會突然看清楚了自己的心,知道自己喜歡我,愛我?是因為我終於不再守著你,不再做你的影子了,是不是?你終於知道我並不是你的所屬物,我有一天也會離開你,也會有人喜歡我,願意愛護我,是不是?”

我直視著穆川的眼睛,那裡是被傷害後的痛,真是可笑,被傷害的不應該是我嗎?

“穆川,你還記得你剛考上大學時我陪著你轉遍北京的各所大學,打聽林錦的事嗎?那時候,我多麼希望自己是林錦。”

“你還記得,當你看到林錦穿著印花吊帶裙,踩著十釐米的高跟鞋,甩著一頭栗色的波浪捲髮,把紅唇印在那個開著寶馬的男人臉上時,你那痛苦的表情嗎?那個時候,我多麼希望自己是曾經的林錦。”

“可是,當你不斷地換著女朋友,幾乎每個人都像是曾經的林錦的翻版時,我知道,我窮極一生都不會是林錦了,我也才明白,我努力減下去的體重,我蓄起的長髮,我身上的白色連衣裙,我腳上那雙白色的球鞋,是多麼的可笑。”

“我不僅沒有成為你喜歡的姑娘的樣子,也成為了我自己討厭的樣子,我找不到寧曉惜了。”

我說完,轉身往臥室外走去。“曉惜,我習慣了你在我身邊,沒有你,我的生活並不完整,難道這不是愛嗎?”穆川在去我身後聲嘶力竭地喊著。

習慣是愛嗎?我也並不清楚。我用了十幾年暗戀著穆川,習慣陪在他身邊,想他所想至忘記了自己,這怎會不是愛呢?可是,我也知道,對於穆川來說,愛是瞬間迸發的火花,剎那間便可燎原,我之於他,也只是陪伴。

像一個忠誠的粉絲,像一隻永遠不會背叛的寵物。

我再次走進臥室的時候,穆川正坐在床邊懊惱地雙手抱頭,我將手裡的水壺和水杯放在床頭櫃上,他抬頭迷茫地看著我,像一隻迷路的獸。

“上次你喝醉,我做了蜂蜜柚子茶,冷藏在你家的冰箱裡。酒醒後容易口乾,沖泡一杯,能舒服許多。”我安靜地說著。

“曉惜,我不能沒有你。”穆川再次抱住了我。

我靜靜地待了一會兒,開口道:“穆川,我剛剛離開時,你並沒有第一時間追出來,你的行動已經解釋了,你剛才問我的那個問題,習慣到底是不是愛?如果是你真正喜歡的姑娘,你不會無動於衷的等待的。”

“穆川,你會習慣的。就像你習慣了我在你身邊一樣,也會習慣你的身邊沒有我。我也是。當我下決心告訴你,我要去相親,而你並沒有阻攔時,我就知道,你曾讓我對明天充滿了期待,可我也明白了,你的明天從來都沒有我,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我掙脫開穆川的懷抱,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問:“穆川,其實,你早就知道,當年那封信,並不是林錦寫給你的,而是我冒充她寫給你的。對不對?”穆川的眼神閃爍,嘴唇蠕動,可終究什麼也沒說。

我退後一步,嘆息道:“你今天是破壞了我和袁偉的相親,可是還會有鄭偉、李偉、王偉......我愛你的時候,有多心無旁騖,當我不想愛你的時候,也一樣。你瞭解的。”

“不管怎樣,我仍然希望你能幸福,穆川。”

我曾經以為,不去愛穆川對我來說,會如剜肉剔骨般疼。事實上,痛仍舊在,可痛徹心扉後的醒悟,亦如醍醐灌頂,我知道也只有這樣,我和穆川的關係才有出路。

我曾經那樣篤定的青梅竹馬的緣分,原來真的只是青梅竹馬而已。

5、

一走出穆川的公寓,我便看到了路燈下的袁偉。我下意識地抬手看了一下手錶,已經是凌晨三點鐘。

他望著我,我也望著他,一時無言。

良久後,他抬腿向我走來,臉上是一貫的溫和的笑。“都處理好了?”他彷彿早就預料到一般問道。

“你怎麼還在?”我答非所問。

“女朋友這麼晚回家不安全,我總要負責到底的。”他笑得輕描淡寫。我們並肩走在路燈下,兩人的影子影影綽綽得像是連在了一起。

我停住腳步,他也停住,兩個影子也停住。我愣愣地看著地上像是牽在一起的兩個影子,心裡的情緒磅礴得像是要溢出來。

“袁偉!”我喊他。

“我在!”他說。

“袁偉!”我又喊。

“我在!”他接著答。

我再也忍不住,顧忌不了作為女孩子的矜持,扭頭撲進他的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他應該是被嚇到了,在他的印象裡,我應該是端莊大方的都市白領,進退有度的現代女性,這樣突然不顧形象地大哭,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可也只是一瞬而已,他僵硬的手臂變得溫柔起來,他輕輕地環抱住我,手掌慢慢落在我的背上,那樣溫暖而安寧。

我被他半抱半扶地塞進車裡後,情緒才逐漸穩定下來,理智也漸漸回籠,不禁有些羞赧,從小到大,我在我媽面前都沒有這樣情緒失控過。

他看著我恨不能把臉埋進角落裡的樣子,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曉惜,你這樣,我很開心。”

“為什麼?”我的聲音悶悶地從胸腔裡發出來。

“因為你給了我能走進你心裡的希望。”他的聲音輕柔,充滿了安撫的魔力,我慢慢抬起頭來轉身看著他的眼睛,“曉惜,我姐(王姐)告訴過我你和他的事,她說你是個特別好的姑娘,讓人心疼。直到見到你,我才知道我姐沒有說錯。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緣分,我是相信的,我覺得你就是我一直找的那個姑娘,單純,善良,真誠,可愛。”

“就是不漂亮!”我打斷他的話,小聲地嘟囔著,言語裡的小撒嬌,讓我自己都感覺到了驚訝。

他聽後愣了一秒,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我被他笑得不好意思,尷尬地將頭抵在窗戶上,哪有自己要讚美的呢?現在還被人笑。

“曉惜,你很美,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罷了。”車行駛在路上很久後,我才聽到袁偉如嘆息般的聲音。

車子駛上高架橋,城市的燈火如天空中的星辰閃閃爍爍。手機震動,是一條信息,來自穆川。

“曉惜,看著你在他的懷裡那樣大哭,我才明白,我到底失去了什麼,可是已經晚了。祝你幸福。”

我抬眼看著正開著車的袁偉,他的嘴角上翹,是一如既往地溫和的笑。

我輕觸手機屏幕,點擊刪除,連帶著將過往那個連自己都不喜歡的寧曉惜,一起刪除在這個美麗的清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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