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7 小小說:賣笑人

若是有人問起我的職業,我會面紅耳赤,張口結舌,不知所答, 尷尬萬分。我很羨慕我家隔壁的小劉,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回答說:我是瓦工。我妒忌會計師、理髮師和作家,他們都可以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職業,這些職業名副其實,用不著多費唇舌去解釋。

因為我是個有名的實誠人。當有人問我的職業時,我只好回答:我是賣笑人。人家聽了不免要追問下去:您靠賣笑為生嗎?我說:“是。”於是問題接二連三,沒完沒了。

小小說:賣笑人

我的確靠賣笑為生。用商業用語說,就是我的笑很暢銷。我是拜過名師的,我的笑無人能比,無人能掌握我的惟妙惟肖的藝術。我長期把自己看作演員,然而,我的語言能力和表演技巧太差,演員這個稱號我實在不配。我是賣笑人。我不是小丑,也不是滑稽演員。我只是笑的化身。

我可以笑得像一個古代皇帝,也可以像一個參加畢業考試時的中學生。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模擬各個時期的笑,各個社會階層的笑,各種年齡的笑。我像鞋匠學會釘鞋後跟一樣,輕而易舉地學會了笑。我肚子裡都是笑,有美洲的笑、非洲的笑、白的笑、紅的笑、黃的笑,只要給我適當的報酬,導演怎麼說,我就怎麼笑,我已成為不可缺少的人物了。

我的笑灌製了唱片,我的笑錄了音,廣播劇導演也不放過我。我苦笑、淡笑、狂笑,我笑得像電車售票員,像食品公司的學徒,早晨笑,晚上笑,夜裡笑,黎明還笑。簡而言之,不管何時、何地、何人,都會相信這種職業是很辛苦的。再說,我還有逗人笑的特長,三四流的滑稽演員也離不開我,因為他們常常為自己的噱頭是否叫座而提心吊膽。我差不多每天晚上都坐在小劇場裡,擔任微妙的捧場者的角色,在節目淡而無味的當口,我就發出感染人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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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幹起來得像計量工作那樣精細,我的狂笑必須笑得正是時候,早了不行,遲了也不行。時候一到,我就得捧腹大笑,接著是觀眾的一陣鬨堂大笑,於是,不能引人興趣的噱頭就得救了。

演出結束,我筋疲力盡地穿上大衣,終於下班了,心裡很高興。通常在這個時候,家裡又有預約在等著我。幾個小時後,我只得又在高速路上奔馳,並深為自己的命運而感慨不已。

我下班後或休假時,是不愛笑的。這一點,熟悉我的人都能理解。而且,我也理解:牧場的擠奶工偶爾能夠忘掉奶牛,瓦工小劉能夠忘卻灰漿,那該多美妙啊!生活中,我們常常可以看見:木工家裡的抽屜拉不開了;糕點師傅喜愛酸黃瓜;屠夫喜愛棒棒糖;麵包師寧要香腸而不要麵包;馬伕愛玩鴿子;拳擊手見到自己的孩子鼻孔出血而大驚失色。凡此種種,我都理解。我自己歷來就不在業餘時間笑。我本是個不苟言笑的人,人家都說我是個悲觀主義者,這也許不是沒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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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的頭一年,老婆常對我說:“親愛的,笑一個吧!”這些年來,她終於明白,我是無法實現她的願望的。我緊張的面部肌肉和優鬱的心境,在真正得到鬆緩的時候,我才感到無比幸福。說真的,旁人的笑聲也會引起我心煩意亂,因為聽到笑聲難免要想起我的職業。

我老婆也把笑的本能遺忘了,於是我倆的生活就顯得冷冷清清、平平談談的。偶爾我逮住她臉上掠過的一絲絲笑容, 我自己也怡然一笑。我倆常常是唧唧低語,因為我恨小劇場的喧譁,恨錄音室裡可能出現的嘈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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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不相識的人總以為我沉默寡言,這或許是對的,因為我的工作需要我頻繁地張著口去笑。

我木然地走著我的人生之路,間或賜予自己一絲絲微笑。 我常常想:我是否真的笑過。我確信我從未笑過。我的兄弟姐妹可以告訴我,從小我就是一個嚴肅的男孩。

我用各種各樣的方式來表現笑,但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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