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朱光潛老先生
來源 | 敏感青年-一個專注讀書分享的原創號
歷史愈前進,人類的精神遺產愈豐富,書籍愈浩繁,而讀書也就愈不易。書籍固然可貴,卻也是一種累贅,可以變成研究學問的障礙。它至少有兩大流弊。
第一,書多易使讀者不專精。
現在書籍易得,一個青年學者就可誇口曾過目萬卷,“過目”的雖多,“留心”的卻少,譬如飲食,不消化的東西積得愈多,愈易釀成腸胃病,許多浮淺虛驕的習氣都由耳食膚受所養成。
其次,書多易使讀者迷方向。
許多初學者貪多而不務得,在無足輕重的書籍上浪費時間與精力,就不免把基本要籍耽擱了;
做學問如作戰,須攻堅挫銳,佔住要塞。目標太多了,掩埋了堅銳所在,只東打一拳,西路一腳,就成了“消耗戰”。
讀書並不在多,最重要的是選得精,讀得徹底。
與其讀十部無關輕重的書,不如以讀十部書的時間和精力去讀一部真正值得讀的書;
與其十部書都只能泛覽一遍,不如取一部書精讀十遍。“好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這兩句詩值得每個讀書人懸為座右銘。
讀書原為自己受用,多讀不能算是榮譽,少讀也不能算是羞恥。
少讀如果徹底,必能養成深思熟慮的習慣,涵泳優遊,以至於變化氣質;
多讀而不求甚解,則如馳騁十里洋場,雖珍奇滿目,徒惹得心花意亂,空手而歸。
讀的書當分種類,一種是為獲得現世界公民所必需的常識,一種是為做專門學問。
常識不但是現世界公民所必需,就是專門學者也不能缺少它。近代科學分野嚴密,治一科學問者多固步自封,以專門為藉口,對其他相關學問毫不過問。這對於分工研究或許是必要,而對於淹通深造卻是犧牲。
凡是在某一科學問上有大成就的人,都必定於許多它科學問有深廣的基礎。
有些人讀書,全憑自己的興趣。今天遇到一部有趣的書就把預擬做的事丟開,用全副精力去讀它;明天遇到另一部有趣的書,仍是如此辦,
這種讀法有如打游擊,亦如蜜蜂採蜜。
它的好處在使讀書成為樂事,對於一時興到的著作可以深入,久而久之,可以養成一種不平凡的思路與胸襟。
它的壞處在使讀者氾濫而無所歸宿,缺乏專門研究所必需的“經院式”的系統訓練,產生畸形的發展,對於某一方面知識過於重視,對於另一方面知識可以很矇昧。
對於他,讀書不僅是追求興趣,尤其是一種訓練,一種準備。有些有趣的書他須得犧牲,也有些初看很乾燥的書他必須咬定牙關去硬啃,啃久了他自然還可以啃出滋味來。
讀書必須有一箇中心去維持興趣,或是科目,或是問題。以科目為中心時,就要精選那一科要籍,一部一部的從頭讀到尾,以求對於該科得到一個概括的瞭解,作進一步作高深研究的準備。
讀文學作品以作家為中心,讀史學作品以時代為中心,也屬於這一類。以問題為中心時,心中先須有一個待研究的問題,然後採關於這問題的書籍去讀,用意在蒐集材料和諸家對於這問題的意見,以供自己權衡去取,推求結論。
重要的書仍須全看,其餘的這裡看一章,那裡看一節,得到所要蒐集的材料就可以丟手。
讀書要有中心,有中心才易有系統組織。比如看史書,假定注意的中心是教育與政治的關係,則全書中所有關於這問題的史實都被這中心聯繫起來,自成一個系統。以後讀其它書籍如經子專集之類,自然也常遇著關於政教關係的事實與理論,它們也自然歸到從前看史書時所形成的那個系統了。
一個人心裡可以同時有許多系統中心,大凡零星片斷的知識,不但易忘,而且無用。每次所得的新知識必須與舊有的知識聯絡貫串,這就是說,必須圍繞一箇中心歸聚到一個系統裡去,才會生根,才會開花結果。
記憶力有它的限度,要把讀過的書所形成的知識系統,原本枝葉都放在腦裡儲藏起,在事實上往往不可能。
如果不能儲藏,過目即忘,則讀亦等於不讀。我們必須於腦以外另闢儲藏室,把腦所儲藏不盡的都移到那裡去。這種儲藏室是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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