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從前有個學生剛中學畢業,他父親就要他做事謀生,有友人勸阻他說:“這等於吃稻種。”輕重倒置,急其所應緩,緩其所應急,這種毛病在每個人的生活上、在整個文化動向上都可以看見,它間接體現了人們的“價值意識”。
自然事物紛紜錯雜,人能不為之迷惑,有賴於條理和分寸。別條理,審分寸,是人類心靈的兩種最大的功能。“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這件事本很瑣細,但足見孔子心中所存的分寸。所謂審分寸,就是辨別緊要的與瑣屑的,也就是有正確的價值意識。人投生在這個世界裡如入珠寶市,有任意採取的自由,但是貨色無窮,擔負的力量不過百斤。有人挑去瓦礫,有人挑去鋼鐵,也有人挑去珠玉,這就看他們的價值意識如何。
價值意識的應用範圍極廣。宏觀而論,價值通常分為真善美三種。真是科學的對象。科學的思考在大體上雖偏於別條理,卻也須審分寸。蘋果落地是常事,只有牛頓抓住它的重要性而發現引力定律;蒸汽上騰是常事,只有瓦特抓住它的重要性而發明蒸汽機。就一般學術研究方法說,提綱挈領是一套緊要的功夫,它需要很銳敏的價值意識。
美是藝術的對象。藝術活動通常分欣賞與創造。欣賞全是價值意識的鑑別,藝術趣味的高低全靠價值意識的強弱。至於藝術創造更步步需要謹嚴的價值意識。在作品醞釀中,許多意象、情致好像八寶樓臺,件件驚心奪目,可是實際上它們不盡經得起推敲,藝術家必能知道剪裁洗煉,才可披沙揀金。已選定的材料需要分配安排,每部分的分量有講究,各部分的先後位置也有講究。另外,藝術家對於所用媒介必有特殊敏感,覺得大致不差的說法實在是差以毫釐,謬以千里,並且在沒有碰著最恰當的說法以前,他必肯嘔出心肝去推敲。一個人在藝術方面需要良心,藝術上的良心就是謹嚴的價值意識。
善是道德行為的對象。道德行為根於良心,成於意志力。“朝聞道,夕死可矣”,孔子醇儒,向來少用這樣俠士氣的口吻,而竟說得如此斬釘截鐵,即本著“道”重於生命的價值意識。古今許多忠臣烈士寧殺身以成仁,也是有見於此。善的本身也有價值的等級差別。“男女授受不親,嫂溺援之以手”,重在權變不在拘守條文。齊人拒嗟來之食,義本可嘉,施者謝罪仍堅持餓死,則為太過。這些事例都可以說明權衡輕重是道德行為中的緊要工夫。
我們每個人的生活是否豐富,即有無價值,就看他對於心靈或精神生活的努力程度和成就的大小。現代人被“物質的舒適”這個觀念所迷惑,大家爭著去拜財神,財神也就籠罩了一切。我們如想改正風氣,必須改正一般人的價值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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