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将我的大半生奉献给古老的中国，从清朝末年到民国建立，那一切在许多人的脑海里记忆犹新，中国是个5000年历史的伟大文明古国，历经世世代代的辛酸荣辱，才取得了今天的地位。我衷心地希望她更加繁荣昌盛。”
——伍连德
2020年的在新冠病毒的肆虐中，人们度过了一个惶恐又难过的春节假期，宅在家里不出门，每天都在刷着最新的疫情动态，恐惧、愤怒、感动多种情绪起伏不断。很多人都说2020年的春节是最没有年味的。同样的，100多年前在瘟疫肆虐的中国东北，人们也过了一个没有年味的春节。甚至，比今天更加恐怖。
1911年的春节，这本是个辞旧迎新的欢庆佳节，然而哈尔滨傅家甸却笼罩在死亡的恐惧之中。早在两个多月以前，令人闻风丧胆的鼠疫就已席卷了整个东北。24000名人中，有1/4的人死于瘟疫，感染者最快当天就会死亡。疫情最严重的傅家甸，2000多具尸体曝光荒野，无人安置。这场瘟疫还要死多少人？还会持续多久，没有人知道。
黑暗中的曙光
鼠疫是由鼠疫杆菌借鼠蚤传播为主的烈性传染病，它还有另外一个更加恐怖的名字——黑死病。在世界所有卫生部的文件中，它都被列为第一号传染病。
看看人类历史上的发生过鼠疫就知道它有多么恐怖了。最早爆发于公元542年东罗马帝国的“查士丁尼鼠疫”中，每天有5000到10000人染病而亡，整个君士坦丁堡几乎被摧毁。鼠疫很快席卷了整个欧洲，欧洲南部人口减少了1/5。之后鼠疫每隔几年就要爆发一次，继续肆虐了两个世纪之久，总死亡人数达到了1亿人。
鼠疫的第二次大规模爆发，发生在1347——1351年的欧洲中世纪，被感染的人一天内便会死去，由于死者皮肤溃烂有黑斑，人们也称鼠疫为黑死病。这次的大瘟疫在短短几年间造成了2500万欧洲人死亡，占当时欧洲总人口的1/3。
中世纪欧洲黑死病肆虐
这一次，令人闻风丧胆的鼠疫在清朝末年从沙俄来到了中国东北，随之而来的还有恐慌、饥饿和死亡。在当时，对外俄国、日本都想要和清政府争夺东北控制权，国际形势严峻；对内，鼠疫已迅速在东北蔓延，正值春节之际，不少来关外打工的农民工要回到关内，人口流动很可能会让鼠疫肆虐整个中国。不仅百姓，朝廷上下人人自危。黑暗之中，有一个人站出来结束了这场灾难。这个人，请记住他的名字，他叫伍连德。
伍连德
伍连德是马来西亚籍华人，祖籍广东台山。他是第一个获得剑桥大学医学博士学位的华人，不仅如此，他24岁就一口气拿下了剑桥大学五个学位，成为当之无愧的学神。此外，他是日本的首位“中国交换教授”；他主持并主办了中国史上第一次国际学术会议；他成立了中华医学会和中国防痨协会；他还是离诺贝尔奖最近的华人……然而，伍连德干过最牛的一件事，是他在100多年前的东北大鼠疫中临危受命，拯救了中国无数人的生命。
1910年10月25日，第一例鼠疫死亡病例出现在满洲里的一家客栈。随后几天，和这个死者接触过的人开始发烧、咳嗽、吐血、很快便因呼吸困难而死。短短几天内，鼠疫席卷了整个哈尔滨并蔓延到长春、沈阳，东北三省告急。
东北大鼠疫
当时的哈尔滨是东三省的经济政治中心，有19个国家在这里设立领事馆，这里还有来自33个国家的16万侨民。当时清政府并没有设专门的防疫机构，俄国和日本都在争夺疫情的治理权，希望借此机会插手东北政治。
清政府为了不让大权旁落，经过外交部施肇基的推荐，委派伍连德为总医官到东北组织防疫工作。这一年，是伍连德接受袁世凯邀请来到中国的第三年。他虽然只有31岁，但他在细菌学、流行病学和公共卫生学上研究颇深。本想一到哈尔滨就快、准、狠地和鼠疫作战，但摆在他面前的，还有诸多难题。
鼠疫存在“人传人”
在伍连德主持防疫工作之前，东北三省就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灭鼠运动。由于世界史上鼠疫的大爆发都是由老鼠身上的老鼠杆菌经过跳蚤接触人体完成感染，在当时的医学界，尤其是以日本著名细菌学家北里柴三郎为首的科学家们都认为鼠疫是由老鼠传染给人的，要想控制疫情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老鼠杀死。顺便说一下，北里柴三郎在1894年分离出了鼠疫的致病源——鼠疫杆菌，所以他的话相当有权威。在西方专家的指导下，哈尔滨全城内的老鼠基本都被杀光了，然而疫情依旧没有控制住。
这次鼠疫的爆发是因为人类猎取土拨鼠的皮毛，继而被感染
伍连德认为，当时东北的温度是零下几十度，老鼠不会四处活动，跳蚤也几乎没有，疫情依然来势汹汹，所以这次可能是一种更为凶险的鼠疫，不仅仅是通过老鼠和跳蚤进行传播，很有可能在空气中进行传播，甚至可能存在人传人。
为了验证自己猜想，1910年12月27日，伍连德私下偷偷解剖了一具死者尸体，从尸体中提取到的鼠疫杆菌，从而证实了这是鼠疫可以通过人与人之间进行传染。在此之前，研究鼠疫的医学界从来没有这样的说法。因此伍连德遭到了西方专家的嘲笑和质疑，其中质疑声最大的是当时北洋医学堂首席教授，法国人梅尼斯。
梅尼斯比伍连德大13岁，他打心里瞧不上这个中国医生，他并不相信人传人的说法，认为只有灭鼠才能控制疫情。他在和伍连德的谈话中直接大骂：“你这个中国佬竟敢蔑视我，目无你的尊长！”甚至扬言要和伍连德争夺防疫权。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错，1911年1月5日，梅尼斯带上了所有防止老鼠入侵的装备，去医院看望病人。当然，他没有戴口罩。1月8日，威尼斯开始出现发烧、头痛、咳痰等症状，病情逐渐加重，之后医生在他的血清中检验出鼠疫杆菌。几天之后的1月11日，梅尼斯死于鼠疫，此时距离他来到哈尔滨还不到10天。梅尼斯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那个他看不起的伍连德的说法，是正确的。
疫情控制刻不容缓
梅尼斯如此级别的鼠疫专家也都死于鼠疫，巨大的恐慌笼罩了整个中国。西方专家和清政府把所有的希望寄到了伍连德身上，于是一场防疫硬战迫在眉睫。
伍连德认为要控制疫情就要找到传染源、控制传播途径、保护易感人群。在他的建议下，朝廷封锁山海关，南满铁路、东清铁路、京津铁路全部停运，朝廷建立军事防线，避免春运期间人口四处流动，相当于我们今天的封城。在这样的戒备下，鼠疫被牢牢地控制在了东三省之内。
清末南满铁路
可是封锁了东三省，里边还有1400万居民要怎么救呢？为了避免人传人，伍连德要求所有人都佩戴口罩。在这样的情况下，伍连德发明了中国第一个口罩——伍氏口罩，直到现在依然在用。伍连德发现中国人的就餐习惯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用筷子吃一锅菜，这样很容易造成交叉感染，于是他发明了“旋转餐台”，用专门的公筷加菜，这就是我们如今在中式饭店里必不可少的旋转餐桌。
伍氏口罩
切断了传播途径，将感染人员隔离后，伍连德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要找出传染源。经过多方探查，他发现傅家甸坟场有一大堆尸体直接暴露在雪地上，由于死的人太多，根本来不及处理。伍连德认为这里就是鼠疫杆菌的天然冷藏柜，它们会附在哈尔滨天然冰冻的尸体里，一旦天气转热，整个坟场的鼠疫杆菌就会继续肆虐，席卷整个中国，甚至全世界。所以，必须要将这些尸体集中焚烧。
那可是在1911年的清朝哪，在中国的文化传统里，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讲究的是尸体完整，若是死无全尸，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所以伍连德这个提议刚出来就遭到了当地百姓甚至是官员的一致反对。伍连德无奈之下只得四处动用关系，请求朝廷颁旨，终于获得了许可。
1911年1月30日，傅家甸坟场的2000多具尸体被集中焚烧，这是中国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焚尸行动，火足足烧了三天才熄灭。当时伍连德还鼓励百姓们在新年多放鞭炮，目的是为了让鞭炮中的硫磺杀灭空气中的细菌。
焚尸过后，疫情开始有所缓解，到了3月1日，距离疫情爆发整整67天24小时内，哈尔滨无一例感染病患，无一例死亡，伍连德和他的战友们，终于战胜了这场鼠疫。
在当时如此严重的局势下，伍连德仅用了4个月的时间就控制住了这场震惊中外的鼠疫大流行。当然，损失也是巨大的。在这场鼠疫中，东北1400万人口，死亡人数高达6万多人，被感染者更是不计其数，因为根本来不及统计。参加防疫的工作人员共有2943名，其中297人殉职。
这些默默无闻的英雄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任何姓名，但他们却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振兴中华医学
1911年4月，伍连德邀请包含日本、英国、美国、德国等11个国家的医学专家在沈阳召开了“万国鼠疫大会”。这是中国历史上首次召开国际学术会议，32岁的伍连德被推选为大会主席。万国大会后，伍连德被皇帝亲自加封为医学进士，国际医学联盟授予他“鼠疫斗士”的称号。
“万国鼠疫大会”合影
在这之后，伍连德选择继续留在中国。尽管从国籍上来说，他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中国人，而且他从小接受的是西方教育，但他深深热爱着这片故土，并愿意为之奉献。
伍连德是中国现代医学的先驱、中国检疫、防疫事业的创始人，他专注于中国医学的发展，亲手创立了北京中央医院，也就是现在的北京大学人民医院。他作为中方代表说服了美国最显赫的家族之一洛克菲特家族，建立了协和医院以及协和医学院。直到现在，北京协和医学院依然是洛克菲特慈善王国最大的海外项目。他还创立了哈尔滨医科大学的前身，哈尔滨医学专门学校，任第一任校长。他前前后后在中国主持兴办了20多所医学院和医学院校，为中国培养出大批医学人才。梁启超曾这样评价他：“科学输入垂五十年，国中能以学者资格与世界相见者，伍星联博士一人而已。”
诺贝尔基金会规定，除了公布最终的获奖者外，但凡是候选的科学家在50年内不会公开。2007年，人们在网上查询到1901~1951年度生理学或医学奖获奖人情况，获得提名的只有一位华人，这个人就是伍连德。
他是193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候选人，也是华人世界的第一个诺贝尔奖候选人。
我是一个中国医生
1937年日本侵华战争全面爆发，伍联德在上海的家被日军炸毁，妻子因此去世。无奈之下他离开了中国，回到了马来西亚。无论是在中国还是海外其他国家，伍连德一直都以中国医生的身份自居。直到1960年1月21日病逝，伍连德都没能再回到他无比眷恋的中国。
在今天的哈尔滨医科大学校园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得到伍连德的塑像。虽然很多人说他是个被历史遗忘的英雄，虽然现在很多人都不曾听说过他的故事，但他静静地立在那里，守护者这个他挚爱的中国。
伍连德塑像·哈尔滨医科大学校内
他曾将大半辈子的心血献给了中国，他曾在中国多次消灭了鼠疫暴乱，他挽救过晚清中国的国运。他是当之无愧的国士，这样一位英雄人物，不应该被历史遗忘。
任何时代都有让我们感动的人物，在新冠病毒肺炎肆虐的今天，仍然有不少守护着祖国的逆行着，在此对奋战在一线的战士们致以崇高的敬意。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春天终会到来，愿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国士无双伍连德》 王哲
《鼠疫斗士：伍连德自述》 伍连德
《伍连德在哈尔滨》 孟久成
《黑死病》 约瑟夫·P.伯恩
《伍连德博士传》 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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