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6 惩罚与保护:看佛教传入后,汉人幽冥观之下墓葬理念的转变

前言:汉人关于死后世界的想象,从未停止,而至少在公元前4世纪左右,地下神祇系统已然产生并日益复杂,汉代佛教的传入,将其惩罚性的“地狱观念”带入中原。那么它与两汉之际流行的“死后升仙”信仰,如何在墓葬之中完成了碰撞与融合?

惩罚与保护:看佛教传入后,汉人幽冥观之下墓葬理念的转变

(一)泰山治鬼

可以说在两汉之前,佛教并未传入之时,中国并没有“地狱”一词以及和地狱相关的概念。但起于前秦时期的魂魄二元论,却由此产生了本土有关地下世界的想象。

它强调人死之后魂魄相离,并且去往不同的地方,魄浊重依附形骸葬于墓地魂气清轻则上扬于天际

以魂本附气,气必上浮,故言魂气归于天;魄本归形,形既入土,故言形魄归于地。

既然魂归天,魄入地,也就是说人死之后的归宿,便似乎有了两处:“一为魂盛者升于天,或为星辰五行之神,或为天帝左右;一为魄盛者留处于地或黄泉下以歆享子孙祭祀而祸福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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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

而余英时在其《东汉生死观》中认为:在地下观念转变的初期,魂要去泰山、魄则入蒿里

泰山成为魂魄归依之所,在东汉时期许多镇墓文中可以得到证实,“生人属西长安,死人属东太山”以及“生属长安,死属太山,死生异处,不得相防(妨)”。

而“泰山治鬼”的信仰,则可从《三国志》中一则故事上可见一斑:管辂因担心自己年寿不长,无法在世间为官,而只能去阴间治鬼。这至少说明,在东汉人眼中泰山已经成为众鬼所居之地。

“天与我才明,不与我年寿......但恐至泰山治鬼,不得治生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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蒿里行

至于蒿里,在汉人眼中其实并没有一个确切的地点。正如顾炎武所言:“乃若蒿里之名,见于古挽歌,不言其地”。所以,在汉乐府诗中常有这样的句子,表明蒿里其实是对于荒地的一种笼统称呼。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躇。”

而学者认为蒿里应该是泰山旁边的一座小山,主要是源于汉武帝太初元年记载的:“上亲禅高里,祠后土。”这里的高里即蒿里。而蒿里和泰山的关系,在陆机的《泰山吟》中表现的极为清楚:

梁甫只有馆,蒿里亦有亭。幽涂延万鬼,神房集百灵。长吟泰山侧,慷慨激楚声。

综合以上文献记载以及考古材料,表明至少在东汉中期,泰山和蒿里便成为时人眼中的地府之所在。

(二)泰山地狱

记得钱锺书先生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点明了时人信仰变化的微妙之处:“经来自马,泰山更成地狱之别名。

”两汉之际,佛教初传中国,跟随《佛说十八犁泥经》以及《佛说罪业应报教化地狱经》等而来的“地狱观念”也开始逐渐流行。

一切文化在其历史发展与相互交流中,都会达到本土因素和普世因素的某种结合。“太山地狱”这个词汇便是其中最为精彩的变通。它一方面融合了中土所固有的“泰山治鬼”信仰,另一方面又加入佛教建立于“苦谛”基础上的“泥犁(地狱)”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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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

之所以能够完美结合,其原因在于两者在“灵魂不灭”这一点上是完全一致的。

所以,在早期的汉译佛典上,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太山地狱”这样新奇的译语,比如三国吴康僧会在《六度集经》中,有人统计过,其中出现“太山”28次,“太山地狱”6次,“太山狱”3次,单用“地狱”则是6次

太山与地狱用词频率的显著差异,说明佛教在自身传播过程中,极为注意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以及民众的接受能力。除了名称之外,“太山”的内涵也在佛经中悄悄地完成了偷梁换柱,变成了“地狱”的含义。

在《六度集经》卷四中中这样的记载:“志念恶者,死入太山、饿鬼、畜生道。”,我们很清晰地知道,“地狱、饿鬼、畜生道”是佛教所谓的“三恶道”,而在这里,因为太山在当时更加为人熟知,所以便将其作为尚且陌生“地狱”的外壳而加以广泛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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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

在佛经中关于地狱的论述,则以安世高所译的《佛说十八犁泥经》最为系统,我们常说的“打入十八层地狱”,即表明地狱是区分层级的,但这里的层并非单指空间意义上的上下,而是在于时间和内容上。体现在时间上的特征最为重要,即按照生前所犯罪行的轻重来决定

受罪时间的长短

所以,如果罪孽深重到无以复加,那么其所面临的必将是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苦海,永远也没有出狱日期。实际上的确如此,佛教的地狱与苦海是任何一种宗教所无法比拟的。这是因为佛教人生哲学乃至整个佛教哲学的大厦,都是精致地建立在人生无常、一切皆苦,即“苦谛”的理论基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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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化胡

两汉之时,除了外来佛教的影响之外,本土道教也在发展之中,而早期佛教为了适应本土,自明帝至桓帝的几百年之间,始终以黄老、浮屠归为同道,将老子和佛陀一同供奉,更有甚者直接以道教教主老子为佛陀,比如西晋道士王浮造有《老子化胡经》之说。

(三)墓葬功能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墓葬即是宗教,墓葬所要表达的正是关于人在死后的归宿问题,这关乎所有人的终极信仰。而对于死亡的恐惧始终与人类相伴,死之恐惧源于人类自我意识的产生,“有意则有生死,无意则无生死”。于是,人死之后,以死亡为契机、以墓葬为依托,这便成为了竭力表达了人们运用自我意识对抗生命消亡的终极手段。

那么,在佛教初入之时,人的灵魂便似乎有了两种选择的可能性:一种是按照佛教观念,前往太山地狱之中;另一种则是道家尸解成仙,于墓内完成生命转换。那么,当时的汉人该如何理解这种差异,灵魂又该何去何从?从早期佛教传入并应用的众多丧葬情景中,我们或许可以找到一些相关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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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佛像分布示意图

有关早期佛教的图像分布,主要集中于西南地区(鲁南、苏北和川蜀),其中尤以四川地区丰富而多样。出现在丧葬情景中的主要有这么两类载体,一种多出现于墓室门额上,一种多出现于随葬的摇钱树中。前者以四川乐山麻浩崖墓上的佛坐像为代表,后者以四川彭山崖墓所出摇钱树座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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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乐山麻浩崖墓座佛

这里的坐佛像高约28厘米,身着通肩天衣,头顶后有圆形光环,被称为是最早的佛像石刻。佛像出现在门额上不是孤例,在柿子湾墓的门楣上也同样有这种表现方式,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其实与汉代祠堂以及画像石上,西王母的构图方式极为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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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山崖墓出土的摇钱树佛像

另一种表现形式,则出现在陶制的摇钱树上,比如彭山崖墓所出的这件佛像。在底座正中央有一尊坐佛像,其高髻长衣,施无畏印,左右还各有一位侍者。而下端则模印有左右龙虎争璧的独特造型,则令人不禁想起了汉画中西王母最常用的“龙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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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王母龙虎座

从以上两例考古实物来看,四川地区的早期佛教造型、构图与当时流行的西王母信仰关系匪浅,两者之间可能互有借鉴之意。正因为如此,这两类图像(佛陀与西王母)在性质和内涵上具有极大的相似性,所以他们可能都是汉人所顶礼膜拜的神祇对象。

可以看出,佛教初入之时,佛像所代表的含义基本上与本土信仰的西王母相混同,其出现于丧葬情境之下,也主要还是延续先秦以来“死后升仙”的观念,因为西王母正是仙境的主宰,通过在墓内装饰西王母仙境的种种元素,意在直接于墓内完成死后生命形态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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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仙图

所以,在佛教地狱观念还没有达到影响极为深刻的情况下,汉人的灵魂归宿,似乎便只能有一个选择。

结语:天堂和地狱,其实都是对于人间生活的映射,所不同的是,一方是幸福的幻想,一方是痛苦的虚构,而任何一种宗教都是对此极端两方的放大理论。佛教和道教的地狱观念有所不同,前者基于“一切皆苦”的理论下,成为一个受罪之所;而后者在“死后成仙”的观念下,则成为超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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