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駿馬》——一曲草原上的宿命悲歌,唱盡悲歡離合


樂章

一首蒼茫哀轉的牧歌《鋼嘎·哈拉》貫穿張承志小說《黑駿馬》的始終, 它無疑和其他牧歌一樣, 是牧人心緒的發洩和依託, 飽含著牧人對生活的感慨。小說將《黑駿馬》這首牧歌拆分為七個樂章,為我們展現了蒙古草原上的悲情故事,長久地喚起我們對於人生,對於現實生活的思索。

《黑駿馬》——一曲草原上的宿命悲歌,唱盡悲歡離合

張承志在小說中這樣描述主人公白音寶力格第一次聽到古歌《鋼嘎·哈拉》時的感受:

"我第一次聽到它的旋律還是在孩提時代。記得當時我呆住了,雙手垂下,在草地裡靜靜地站著,一直等到那歌聲在風中消逝。我覺得心裡充滿了一種親切感。"

這是小馬駒剛出生時,奶奶為它歌唱的。奶奶曾用這歌震撼了白音寶力格和索米婭幼小的心靈。幼稚的白音寶力格還不能完全理解它的內涵,而讓他沒想到的是"很久以後,我居然不是唱,而是親身把這首古歌重複了一遍"。

當他在經歷過人生,回首往事的時候, 這首歌已經和他的前半生緊緊地聯繫在了一起。他和索米婭的故事像牧歌一樣在天際迴旋往復。

《黑駿馬》——一曲草原上的宿命悲歌,唱盡悲歡離合

當他真的踏著這古歌的節奏,親身體味了歌中概括的生活以後,不禁感嘆道

"那些過於激昂和遼遠的尾音, 那此世難逢的感傷, 那古樸的悲劇故事; 還有, 那深沉而摯切的愛情, 都不過是一些依託或框架。或者說, 都只是那靈性賴以音樂化的色彩和調子, 而那古歌內在的真正的靈魂卻要隱蔽得多, 複雜得多。就是它, 世世代代地給我們的祖先和我們以銘心的感受, 卻永遠不讓我們有徹底體味它的可能。"

一個孤獨的理想主義者,註定要傷痕累累。每一個人的生活歷程都寫滿了艱辛,每一個的路途都充滿荊棘。然而正是在這些艱難中,我們才會領悟到生活的真諦和幸福的意義。白音寶力格離開九年之後,帶著對文明生活的失望,重返草原,在對過去生活的追憶和對親人的尋找中,漸漸明白了:對生活充滿熱情,在苦難生活中堅強面對,才能獲得幸福而這也正是作者自己對生活的深刻感悟。也許,只有經歷苦難,才能真正理解生活,理解生活的意義吧!

宿命

古歌《黑駿馬》好像是千百年來蒙古草原遵循的法則一樣, 人們實踐著它, 在它的安排下走向成熟。它彷彿是命運中不可抗拒的神秘力量。從奶奶唱完《剛嘎•哈拉》,索米婭"正摟著黑馬駒的脖子, 不出聲地流著淚, 閃著黑色的眼睛, 盯著白音寶力格說: '等你真的走遍了錫林郭勒和全部草原以後, 你會像奶奶唱的那樣, 騎著你的鋼嘎•哈拉回到這裡來看看我嗎? '"

後來兩人一馬再度重逢,索米婭"用沾滿媒末的手輕輕摟著黑駿馬的頭,久久地撫摸著它,我看見,她的眼睛裡盈滿著淚水,肩膀在微微地發抖"。這不正是生命的一個輪迴嗎?事實正像古歌所唱一樣,騎手騎著黑駿馬去尋找他的嫁到遙遠地方的善良心好的妹妹。

《黑駿馬》——一曲草原上的宿命悲歌,唱盡悲歡離合

在蒙古草原上還有一條伯勒根河。伯勒根河是一條永恆之河,它見證了蒙古的歷史: "伯勒根,遠在我們蒙古人的祖先還沒有遊牧到這兒時,已經是出嫁姑娘'給了'那異姓的婆家,和送行的父母分手的一道小河。"曾經奶奶在這河邊告訴我們, 這兒就是出嫁姑娘告別親人的地方。唉, 這一輩子她看見多少姑娘, 跨過這條小河,就再也沒有見過面呀。她也一樣, 自從跨過這條河, 來到這兒,己經整整五十多年囉, 老人們唱過這樣的歌: "伯勒根、伯勒根, 姑娘涉過河水, 不見故鄉親人……"並且希望我們在自己家裡成親, 結成夫妻, 這是老人多麼樸素的願望啊。

而命運總是不能叫人稱心如意。伯勒根,現代蒙語中的含義是"嫂子",有多少的蒙古姑娘跨過了這條河,成為了額吉。出嫁的姑娘一旦跨過這條河流,便再也不能回到自己的故鄉,千百年來,幾乎沒有哪個蒙古女人可以逃脫這樣的命運。索米婭到底還是沒能逃託蒙古草原女人的命運, 最終還是跨過了伯勒根河, 成了這白音烏拉的大嫂子。

《黑駿馬》——一曲草原上的宿命悲歌,唱盡悲歡離合

這其中的悲劇因素在奶奶身上又在年輕一代生活中重現, 不又是一種輪迴嗎? 這種痛苦己超越了時空限制, 植根於民族的歷史意識之中, 也是草原人民無法擺脫的命運。

在佛教輪迴的思想中, 人的一生是一個圓, 從起點出發最終又回到起點。似乎冥冥之中自有註定,草原上的人們不斷重複著祖先們的生命軌跡,命運之輪循環往復。《黑駿馬》見證了草原男人的宿命,伯勒根河見證了草原女人的宿命,在一聲聲古歌中,草原人民坦然面對命運,"懷著一顆更豐富、更溼潤的心去迎接明天,就像古歌中那個騎著黑駿馬的牧人一樣"。

悲歌

今生

將不再見你

只為

再見的

已不是你

心中的你已永不再現

再現的

只是些滄桑的

日月和流年


在古歌《黑駿馬》的終句裡,那騎手最後發現,他在長滿了青灰色艾可草的青青山樑上找到的那個女人,原來並不是他尋找的妹妹。白音寶力格終於見到了索米婭,但索米婭已經不是曾經的莎娜,她"比以前粗壯多了,稜角分明,聲音暗啞,說話帶著一點大嫂子和老太婆那樣的、急匆匆的口氣和隨和的尾音",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伯勒根。

索米婭也曾經有著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對愛情的渴望。經過了一場意外和誤會,白音寶力格出走,奶奶也去世了,生活的重擔全壓在了索米婭的身上, 她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和作為母親的身份,不得不為生活低頭奮鬥。

《黑駿馬》——一曲草原上的宿命悲歌,唱盡悲歡離合

索米婭嫁給了對她有恩的趕車人,並生育了四個孩子。為了孩子,她做了一個母親應該做的一切努力和犧牲。 歲月和生活的艱難,磨光了她所有的嬌柔和依賴,讓她更加成熟和自強。她巧妙地掩飾住了再見白音寶力格時內心的感受和壓抑的情感。

在白音寶力格看來,這是一次沒有戲劇性的重逢,索米婭平靜地打著招呼,"絲毫沒有流露對往事的傷感和勞苦生涯的委屈","若無其事",直到摟著鋼嘎·哈拉,"久久地撫摸著它"時,內心的情感才緩緩地流淌,對白音寶力格的思念,對兒時美好時光的回憶也慢慢宣洩,"她的眼睛裡盈滿著淚水,肩膀在微微地發抖",是啊,她怎麼會不記得那些往事呢?

在"久久"的沉默中,我們讀懂了她所有的心酸、苦楚,當千言萬語、百感交集時,只有無語。她與白音寶力格在再次的相遇中"是那麼疏遠,那麼直似路人",生活的重壓,往事的迭起,在夜深時化成一聲長長的嘆息。白音寶力格失去了索米婭,索米婭也永遠地失去了白音寶力格。

《黑駿馬》——一曲草原上的宿命悲歌,唱盡悲歡離合


當白音寶力格將要離開時, 索米婭誠懇地請求白音寶力格將來能把自己的孩子送過來,交給給她撫養, 索米婭想做的竟是和額吉奶奶曾做過的一樣。白音寶力格幾乎要對索米婭衝動地說: "沙娜, 我的好姑娘, 你將來一定會像奶奶一樣慈祥。"

額吉作為草原母親,養育了白音寶力格和索米婭,還有剛嘎•哈拉,索米婭收養了白音寶力格的孩子,養育了小其其格,其其格雖然瘦小,卻預示了草原母親的未來。這樣,她們傳承了共同的母性,生生不息,默默地譜寫出蒙古草原的萬年讚歌。

詠歎

張承志的《黑駿馬》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具有史詩般氣質的草原。"《黑駿馬》具備著那種動人的力量,當我們讀完小說時,正像是剛聽完騎手那叩人心絃、撞人心胸的長調和詠歎。小說中新的聲、舊的情、雄渾的音響、悲槍的詠歎、天上的長雲、腳下的草原、胸中的大地、母親、人民……作者陶融萬匯的手法,使整個小說充滿了一種為音樂所特有的有機性、整體性和流動性,草原的清澄、悠遠和強悍,深藏不露的氣味都滲透在他的整個作品中了。"

《黑駿馬》——一曲草原上的宿命悲歌,唱盡悲歡離合

一個在《鋼嗄哈拉》的古歌聲中和散亂的生活片斷中,充滿文化和信仰的蒙古草原。就在這樣一片茫茫的草原上,一個情哥哥騎著黑駿馬去尋找情妹妹, 草原上的牧民是那麼豪爽堅強,又敏感脆弱;是那麼清新動人,又平淡單調;是像宿命輪迴般打發著生活,又譜寫出了自己驚心動魂的篇章。故事中的人物與大自然中的草原,大地景象生活在一起,人在大自然的情懷中悟出人生的真諦。

"那一浪浪湧來的、蒼涼古樸的調子叩擊著我的心,又伴和著鋼嘎·哈拉急驟的蹄音,把我們的心緒向莽莽的大草原傳遞。"《黑駿馬》不僅僅是一首民歌,更是一首草原心靈的史詩。它明明唱的是美好東西的流逝,而唱出的卻又是那 "永誌不忘的美麗紅霞和伸展著我們親人們生活著的大草原,"它明明訴說了一個草原生活的古老故事,而給予我們的又是"懷著一顆更豐富,更溼潤的心去迎接明天"的昂揚態度。


參考資料:王鐸:草原之歌,命運之輪——論原型批評視域下的《黑駿馬》、劉海波:自古詩人多鄉愁、席慕容:七里香、張緒焰: 悲情大草原——論張承志《黑駿馬》中的宿命情結、程德培:《黑駿馬》的詩學——兼及張承志小說的藝術特色 等等

不到之處,敬請各位讀者斧正,謝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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