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位被人忽略了的“准霸主”:在继位之初,晋国就突然失去了霸业,陷入了低谷。然而,正是因为他的执政,晋国才得以走出低谷,重新踏上了称霸的征程。在春秋时代的晋国国君中,他的执政能力绝对可以排进前五位,可最终却因为奇特的死亡方式而成了一个历史笑话。
他,就是晋景公。
公元前607年,在伏击赵盾失败后,晋灵公被赵穿反杀。之后,赵盾从成周请回公子黑臀,立为国君,是为晋成公。晋成公去世后,儿子姬獳(nòu)继位,是为晋景公。
晋景公继位时,权臣赵盾刚死不久。因为赵盾执政期间的党同伐异,晋国内部矛盾重重。而在外部,在楚庄王率领下,楚国正强势崛起,频繁入侵中原,不断挑起争霸战争;中原诸侯又因晋国多次失政,纷纷疏远了晋国。
内忧外患之下,晋国想维持霸业,是越来越困难了。
赵盾死后,郤缺顶替他当上了正卿。虽然是罪臣郤芮之子,可被晋文公重新提拔后,郤缺屡立战功。为此,晋襄公将郤缺提拔为卿士,但没有领军;赵盾专政之后,直接提拔郤缺为上军主将,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卿士。因为长期跟随赵盾,所以郤缺得以越过中军佐荀林父,被赵盾推荐为接任者。在郤缺担任正卿期间,晋国顶住了楚国的步步紧逼,勉强守住了霸主之位。
可惜郤缺毕竟年纪太大,刚担任正卿四、五年,就不幸去世了。如此一来,常年担任二把手的荀林父就顺位替补,坐上了正卿之位!
公元前597年,荀林父刚当上中军主帅,楚人就大举入侵郑国。在围攻新郑长达三个月后,楚庄王成功地攻破了郑国,迫使郑人投降!直到这时,荀林父率领的晋国大军才出发前往救郑。可威望不足的荀林父却遭到众多桀骜不驯的属下违命,在邲之战中溃败,让晋国彻底失去了霸主地位!
这是自晋文公回国以来,晋军遭遇的最惨痛一次失败!
荀林父自知罪责难逃,回国后立刻向晋景公请死。
作为晋文公之孙,晋景公怎么能容忍这么莫名其妙的败战?因此,气头之上的晋景公二话不说,就准备答应。
正在这时,大夫士贞子却上前进谏道:“不能枉杀大将!城濮之战胜利后三天,晋文公还满脸忧虑;直到听说楚人杀死子玉后,晋文公这才喜出望外,说:‘楚军不能再对晋国构成威胁了!’楚人杀子玉,相当于晋国两次战胜楚国,从此后楚国两代国君都无法与晋国相抗衡。今天我们杀荀林父,这不是重蹈楚人覆辙吗?荀林父侍奉国君,上朝则思忠君,下朝则思己过,这是捍卫社稷之人,为何要杀了他?”
听了这番话后,晋景公顿时冷静了下来,终于决定放过荀林父。
客观地看来,邲之战的失利,固然是荀林父威望不足、指挥不力造成,但先縠、赵同、赵括、赵旃、魏锜等人不听将令,才是罪魁祸首。如果要杀荀林父,这些人又该如何处置?如果都杀,势必会造成一场大乱;光杀荀林父而放过这些人,又损失了一位忠臣而放过了真正的罪人。与其这么左右为难,还不如暂时放在一边,慢慢来处置那些真正的罪人。
在赦免了荀林父之后,晋景公就派人暗地里调查邲之战失利的经过。很快,调查结果就出来了——战前一意孤行的中军佐先縠,才是这次战败的罪魁祸首。先縠也极为机警,见公室将矛头对准了自己,急忙联系赤狄人来打晋国,试图作乱。但晋景公识破了先縠的阴谋,在击退狄人入侵后,他二罪并罚、杀死了先縠,并将先氏灭族!
先縠是名将先轸之后;先轸之子先且居担任过正卿,其孙先克担任过中军佐。此外,先氏族人先蔑、先都都曾担任过晋卿。由此可见,先氏之族在晋国势力颇为庞大。晋景公要灭先氏之族,肯定要面临巨大的挑战!重重压力之下,晋景公治先縠之罪却丝毫不手软,颇有祖父晋文公风范。
先縠一死,其他那些桀骜不驯的氏族便纷纷老实了下来,不敢再胡作非为。晋景公治理内乱的第一步,取得了重大成果。
可这时,楚人的挑战却仍然不断。在臣服郑国之后,楚庄王又将目标对准了宋国。公元前594年,楚庄王率大军围攻宋国,想彻底征服宋国。
面对强大的楚军,宋人赶紧向晋国求援。
邲之战的失利,让晋国失去了郑国;楚人如果再攻破宋国,晋国这个盟主就彻底没有号召力了。因此在接到宋人求救后,晋景公想都没想,就准备出兵。可太宰伯宗却阻止了他:“不能去救宋国。古人云:‘鞭子再长,都打不到马腹。’现在老天正眷顾楚国,不可与之相争。晋国虽然强大,能与老天作对吗?大河能容纳污垢,茂林能藏毒蛇猛兽,美玉能掩微瑕,国君能容小耻,这都是上天之道,请国君再等待时机!”
三年前,楚庄王在邲之战中击败了晋军,现在风头正劲。晋国虽然成功平息了一场内乱,可人心还未稳定。如今要劳师远征去救宋国,又没有诸侯相助,晋军能扛得住楚军吗?救不救宋,是面子问题;晋国利益,才是长远大计。作为国君,本来就应为国家长远利益而忍辱负重,不要为逞一时之快,派晋军白白去送死!
伯宗这番话虽然形象,但一般人顾及脸面,都不会这么痛快地向敌人认输。可晋景公听了后,竟然接受了伯宗的建议!最终,晋人只派大夫解扬前往宋国,怂恿宋人不要投降、以消耗楚国实力。
虽然暂时放弃了中原争霸,但晋景公并不是想守株待兔,无所作为。
6月,因为赤狄潞氏国执政卿酆舒杀死了晋景公之姐,在伯宗支持下,晋景公力排众议,派出大军讨伐潞氏国。最终,荀林父戴罪立功,灭了潞氏国,酆舒被迫逃亡卫国去了!
潞氏国政治中心在上党盆地一带;春秋初赤狄人东出太行山,灭了邢、卫二国。晋人吞并潞氏国之后,不但抢占了“天下之脊”,还将邢、卫二国黄河以西的旧地收入怀中,领土得到了大大扩张!当年晋景公赦免荀林父之举,终于得到了丰厚回报!
消灭潞氏国后不久,荀林父就去世了。
这时,晋景公不再犹豫,立刻把士会提拔成中军主将,并让他兼任太傅。邲之战中,士会率领的上军是唯一完好无损退回的部队。士会担任正卿,是众望所归,也是晋景公长久以来的愿望。可士会刚当上正卿后不久,意外又发生了。
公元前592年,在访问齐国时,中军佐郤克无端端受到了齐顷公的羞辱。心高气傲的郤克在回国经过黄河途中,发了一个毒誓:“不报此辱,终身不再渡河!”一回到晋国,郤克就立刻向晋景公请求伐齐。
城濮之战中,齐国是晋国的一个重要盟友;虽然近来一直在暗暗挑战晋国霸主地位,但毕竟两国还没有撕破脸。在此情形下,晋景公当然不能同意伐齐。见晋景公不同意,郤克又请求率家族之军前去伐齐,可仍然被晋景公拒绝了!
伐齐之请没得到准许,郤克气得暴跳如雷,整天都怨声不断。郤氏之族在晋国实力雄厚,曾经“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见郤克如此暴躁,士会生怕他会借此发动内乱,就主动退休,将中军主将之位让给了郤克。
公元前589年春,齐国多次欺压鲁、卫、曹三国,终于招来了公愤:三国纷纷派使者前来晋国,请求伐齐。
此时,邲之战过去了近十年,晋国国力已得到了恢复。眼见齐国招致众怒,晋景公知道时机恰好,就同意让郤克率军伐齐。6月,郤克率八百乘晋军与鲁、卫、曹三国军队会合,一同杀入了齐国。在鞍之战中,四国联军大败齐军,还一路追击到临淄城下,迫使齐顷公签订了城下之盟!
鞍之战的胜利,不但臣服了齐国,还让鲁、卫、曹三国重新归顺了晋国。这意味着,在邲之战失利之后,晋人终于重新踏上了中原争霸的征程。
楚人也感受到了晋国强势出入中原的压力,鞍之战后不久,就大举入侵卫、鲁二国,强迫列国遵己为盟主。
不过,在晋景公率领下,已恢复元气的晋国已经让楚人越来越难以招架:栾书继任中军主将后,多次主动攻打郑、陈、蔡等等楚国盟友,而且屡获胜利;公元前584年,晋景公又接受巫臣建议,大力扶持吴国以牵制楚国。
吴国突然崛起后,年年入侵楚国多次,令楚国陷入了腹背受敌境地,战略上愈发被动了……。
眼看晋国即将重新夺回霸主之位,晋景公又一次遭遇到了意外。
晋景公姐姐赵庄姬与叔叔赵婴齐私通之事被发觉,为此赵同、赵括将赵婴齐驱逐到齐国去了。为报复赵同、赵括,赵庄姬诬陷二人将要谋反。栾氏与郤氏二家视强大的赵氏为威胁,也向晋景公力证确有其事。在周边众人合伙欺骗之下,再加上邲之战中赵同、赵括二人的斑斑劣迹,由不得晋景公不相信。
公元前593年6月,晋景公便下令讨伐赵氏,杀死了赵同和赵括!
赵同和赵括二人,平日里就是嚣张跋扈,这次被杀也不能说是完全无辜。可无论如何,二人并没有谋反之心,以此而灭赵氏之族,怎么说都是一场大冤案!
赵盾在晋国专政二十年,提拔重用的人实在太多。赵氏虽被灭族,但其余党还在。因此朝中不断有人替赵氏说话,慢慢晋景公也就知道了实情。如果说灭先氏之族是先縠自作自受,那么灭赵氏之族就显得不近人情了——父亲晋成公,可是赵盾所立!
随着时间流逝,晋景公受到的舆论压力越来越大,终于让他承受不了了。一天夜里,他居然梦到赵氏之祖前来索命!醒来后,惊慌的晋景公立刻叫来桑田巫,想求解怨之法。可也奇怪,晋景公还没开口,桑田巫就将他的梦说得一清二楚。
这下晋景公更慌了,问他:“这会怎么样?”桑田巫答道:“您吃不上新收的麦子了!”
到了这种地步,晋景公也认命了。
可不想,到了秋收季节,晋景公居然还活着。想起桑田巫的话,晋景公赶紧命下人进献新鲜麦子入宫,并再次叫来了桑田巫。等桑田巫一进来,晋景公举着碗里的新麦高声叱问,然后二话不说就将他给杀了!
在心中恶气出了后,晋景公这才拿起筷子,准备吃饭。可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肚子胀痛不已,急匆匆地跑向了厕所。手忙脚乱之下,晋景公一个失足,居然掉进粪坑,淹死在粪池之中!一直到死,晋景公还是没能吃上一口新出的麦子!
晋景公死后,将他背出粪坑的小臣自称梦到背着晋景公上天。晋人也毫不客气,顺便就将这位小臣给晋景公殉葬了!
晋景公一生从未能当上霸主,但正是他率领晋国走出了低谷:邲之战失败之后,他赦免了荀林父却惩罚了先縠,一方面保住了能臣干将,另一方面又震慑了那些桀骜不驯的氏族,稳定了国内政局;战略性地从中原撤退,转而向赤狄发起进攻,不但消除了晋国东北方的威胁,更大幅扩展了晋国领土;邲之战伐齐,不但臣服了齐国,还让众多弱小诸侯国重新归顺晋国;战略性地扶持吴国,为晋国未来重新称霸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以晋景公的执政能力,在春秋众多晋国国君中足以排入前五。正因为有了晋景公打下的坚实基础,晋厉公在鄢陵之战中才能战胜楚国,晋悼公才能拖垮楚国、重新夺回霸主之位!因此,晋景公称得上是一位“准霸主”。
可惜这位“准霸主”在灭赵氏一事上却犯了大错,间接诱发了他淹死粪坑的悲剧。也因为这种奇特的死亡方式,晋景公成了一个历史笑话。但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却在于他父亲晋成公。
回国后,晋成公为尽快笼络卿族,恢复了公族、余子、公行之官:让卿士嫡子作公族之官,其余嫡妻之子作余子之官,庶子作公行之官。推出这一政策后,卿族得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迅速膨胀起来。此后,不但是晋景公深受其害、被迫与强大卿族多次作斗争,到晋厉公时还因灭郤氏之族再生内乱,连晋厉公也死于内乱之中!
所以,从源头上来说,晋景公是被父亲给耽误了。
晋景公创立的大好局面,却因为儿子晋厉公处置不当,让公室在灭郤氏之乱过程中再受挫折,又可以说晋景公是被儿子给耽误了。
最终,还是十四岁的晋悼公继承晋景公大业,挫败楚国而称霸东周,难道这是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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