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大地上

睡在大地上

我在心底祝願那些親愛的民工兄弟,在下一站,還能有粗陋卻溫暖的床墊子可以午休。

單位搞基建這幾天,恰遇高溫,熾熱的中午,紅日似火。網上有消息稱,北京的地面溫度已經高達64℃,創歷史新高。

中午下班,因為有事情耽擱,一直拖延到12點半才回家。一下樓,卻赫然愣住了。辦公樓的一樓大廳裡,3個民工和衣躺在地板上午休。看見我出來,他們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到車棚取車時,又看到兩個年老的民工,橫躺在車棚下的陰涼處,呼呼大睡。

一路走,眼前一直閃現著那幾個民工的樣子,心裡滿是說不出的滋味。晚上跟老公說起這事,他忽然說了一句:“想來,三哥的腰也是這樣毀掉的吧。”

三哥是遠房嬸孃家的哥哥,自小命苦,7歲沒了爹,十三四歲就開始跟著村子裡的大人到城裡當民工。因為過早扛起生活的重擔,三哥的個子長到一米七就停了。

雖然沒了父親,可是,三哥家卻是村子裡較早富裕起來的。蓋了五間大瓦房,娶了媳婦後,又買了農用四輪車。三嫂在家裡種地搞養殖,三哥則繼續在城裡蓋大樓。三哥的兒子出生後,有些人以為,有了孩子,三哥不用再那麼賣力地掙錢了。誰知,他卻更拼命了。別人打工,工地停了就跑回家等著,可三哥不,工地上沒活兒了,他就去勞力市場蹲守,實在什麼活兒都沒有了,他就去大街上收破爛。

我們都不解,日子已經很好了,他為什麼還要這麼拼命?有一年春節,三哥多喝了兩三杯,紅著眼睛摸著兒子的頭,說:“我老是忘記不了小時候的苦日子,現在想來,是窮怕了,總覺得多攢一點兒,再多攢一點兒,心裡才踏實。”一桌子的人都聽得感慨不已。

後來,我結婚後在城裡落戶,母親就囑咐我,說什麼也要好好請三哥到家裡做客。我按照母親說的地址,換了三路公交,才在市郊找到那個特別荒涼的工地。正是中午,整個工地上,靜悄悄的。我在鋼筋水泥的間隙裡跳來跳去,問了好幾個半臥著的民工,終於找到了三哥。

睡在大地上

看見他的第一眼,我的眼淚差點兒掉下來。三哥正倒頭睡在一方鐵架子下面,陰暗潮溼的地面上,胡亂鋪了幾條蛇皮袋子。如果不是別人喊起三哥,我說什麼也不敢相信,這個蜷縮成一團的男人,就是三哥。

那天,在我的再三堅持下,三哥請了半天假,跟我回了家。我找出老公的衣服,讓三哥痛快地洗了個熱水澡,然後,要他在客房的床上,踏踏實實睡一覺。沒想到,三哥翻來覆去折騰了好半天,最終又紅著臉爬起來,請求我說:“妹啊,我能睡在地板上嗎?那個床,太軟了。”我的眼睛再次忍不住溼潤了。睡慣了硬實的大地,三哥已經不習慣床的柔軟和溫暖了。最終,我和老公只好將床墊子抬了下來。在光板床上,三哥很快打起了鼾。

我輕輕合攏門,當醫生的老公眉頭卻皺起來:“三哥的腰,可能有問題了。這樣吧,明天你帶他來醫院,好好檢查一下。”第二天起床,我卻發現,客房已經空了,三哥又回工地了。其間,雖然我多次去找過他,可是,他一再說沒事沒事,檢查的事就這樣放下了。

等我聽說三哥的腰出了問題,已經是半年之後。母親在電話中告訴我,三哥的腰椎間盤突出很嚴重,看了好幾家醫院,醫生都說,除了靜養,沒別的辦法。

“唉,村裡的人都說,你三哥是累出毛病了。”母親的聲音有點兒哽咽,我呆呆地掛掉電話,告訴老公這個消息,他重重嘆了一口氣:“其實,不只是累,總那樣直接睡在地上,地裡的潮氣和溼氣,才是危害腰椎的真正元兇。”可是,不睡到大地上,三哥和他的那些同伴,又能睡到哪裡去呢?

前不久,我回了一次故鄉,三哥現在幾乎站不起來了。他的兒子已經16歲了,初中畢業,也要出去打工。臨走前的晚上,三哥和三嫂,兩個人連夜趕了十幾條厚厚的棉墊子,一再囑咐孩子:“無論走到哪裡,睡覺的時候,一定要睡在墊子上。”我心酸地看著忙碌的三哥和三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因為這段故事,第二天中午,我到樓下叫起那幾個躺在地板上的民工,把他們領到倉庫,扛了幾條舊床墊子出來。幾個民工喜笑顏開,一再侷促地表示感謝。我告訴他們,上班之前,只要將床墊子放回原處就好了。

單位的基建結束時,我正去外地公幹。回來後,打開倉庫的小門,那幾條床墊子整整齊齊地碼在角落裡,最上面的一層,放著一張乾乾淨淨的白紙,白紙上,只有3個歪歪扭扭的大字:謝謝你。

那個瞬間,我含淚輕笑,並在心底祝願那些親愛的民工兄弟,在下一站,還能有粗陋卻溫暖的床墊子可以午休。

睡在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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