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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果園裡受了那一場驚嚇,整個晚上,喬雨萍都沒能睡踏實,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著。

等她被一陣上課鈴聲驚醒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8點了。她翻身起床,早晨的太陽從窗戶裡透進來,照到了床邊。

窗戶外面的操場上,聽到上課鈴聲召喚的孩子們,一邊打鬧著一邊奔向教室。

給孩子們上課的時候,喬雨萍顯得有點心不在焉,不時地望向教室窗外,好像昨晚那個讓她做噩夢的村長孔春山會隨時闖進來一樣。

光天化日之下,她倒不是怕這個流氓村長再次來欺侮她,她是怕村長報復她,到學校來找她的麻煩,就像他說的那樣,逼她離開學校,離開這些可愛的孩子們,讓她再也不能當老師。

幸好直到傍晚放學,孔春山也沒有再到學校來騷擾她。

不過想起孔春山那句威脅她的話,她心裡還是隱隱有些不安,就好像心上懸著一塊石頭,始終無法放下一樣。

第三天,是星期六,校園裡沒有了孩子們的喧鬧聲和讀書聲,顯得靜悄悄的。喬雨萍本不想出門,但自己班上有一個學生家裡最近出了一點事,影響了孩子的學習成績,她想到學生家裡去了解一下情況,所以上午8點多的時候,她還是離開學校,走進了碾子灣村。

等她家訪完畢,起身離開學生家時,已經是上午9點半。

這天是一個雲淡天高的大晴天,太陽溫和地照著村前的水泥路,秋風搖動樹梢,一些黃葉緩緩飄落下來。

幾個孩子在村道上玩遊戲,兩條老黃狗趴在路邊,悠閒地望著從村道上走過的每一個人。一陣打麻將的喧鬧聲,從路邊房子裡傳出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村裡的廣播打開了,先是播放了兩首流行歌曲,接著又從喇叭裡傳出村長孔春山講話的聲音。

村裡的廣播站設在孔春山家裡,一般不定期向全村村民開播,村裡有事的時候,孔春山就會在廣播裡喊兩嗓子。

喬雨萍聽見孔春山先是在廣播裡咳嗽了兩聲,然後操著當地方言說:“各位村民,每年農忙之後,都是村裡年輕人外出打工的旺季,今天我要重點講一下外出打工的注意事項。俗話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外面的世界也很無奈。外出打工,人生地不熟,總會有一些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比如說自己辛辛苦苦打工掙來的血汗錢被騙、被搶、被盜,造成經濟損失。其實只要我們時刻提高警惕,就可以防止這些不幸降臨到自己頭上。根據本村長走南闖北的經驗,在此提醒大家,外出打工,只要做到以下‘四防’,即可平安無事。說到這‘四防’嘛,就是防騙、防詐、防搶、防盜……”

喬雨萍在路邊的廣播裡聽到孔春山的聲音,心下稍安。她進村的時候,還在擔心怕在路上碰見這個流氓村長,給自己帶來麻煩。既然他正在廣播裡講話,說明他現在還在家裡,不會在村道上出現,她也就放心了。

“喬老師好!”幾個在村道上玩耍的孩子雖然不是她教過的學生,但看見她,都禮貌地跟她打招呼。

喬雨萍面帶笑意,點頭應著,還特意叮囑幾個男孩不要到小河裡戲水,小心溺水。

再往前走不遠,就到了孔春山的家門口。秋天的陽光下,那幢四層小樓的白色外牆上閃動著銀光,分外耀眼。一些電纜線從二樓窗戶裡伸出來,與外面的廣播線連接在一起,孔春山坐在家裡說話的聲音,就是從話筒裡通過這些線路傳送到村裡各處喇叭中的。

廣播裡還在直播孔春山講解的“外出打工防騙寶典”:“第三是防搶。這類案件大多發生在火車站、汽車站周圍,值得注意的是,現在不法之徒搶劫的手段有所變化,他們先是跟你套近乎,請你抽菸喝飲料,只要你一抽他的煙,或是喝了他遞過來的飲料,立即就會——”

說到這裡,廣播裡突然傳出“吱”的一聲尖銳刺耳的聲音,然後全村的廣播都啞了一般,再也沒有傳出半點聲音。

喬雨萍嚇了一跳,心想:會不會是孔春山在窗戶裡看見我了,連廣播也不播了,就要下來找我的麻煩?

她立即加快腳步,想要從他門前跑過。就在這時,忽然從孔春山家旁邊的小路上衝出來一個人,差點與喬雨萍撞在一起。

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以為是孔春山來了,驚恐失色,嚇得大叫了一聲,定睛看時,才發現從小路上快步走出來的是一箇中年女人。

對方看見她,也停住腳步,有點意外地叫了一聲:“喬老師?”

喬雨萍定神看看對方,覺得這女人有點眼熟,想了一下,忽然記起來,這女人名叫金玉紅,是自己的學生杜娟的媽媽。她平時在廣東打工,回來得少,自己也只見過一兩次,所以也不是很熟識。

她緩過神來,說:“原來是金大姐,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金玉紅的呼吸顯得有點急促,喘了口氣說:“我、我是坐火車回來的,昨天下午才到家。”

喬雨萍想起前天晚上杜娟她們借自己的手機給家長打電話的事,忽然明白過來:“是杜娟打電話叫你回來的吧?”

金玉紅怔了一下說:“是的,孩子說想我們了,一定要我們回家看看,所以我們就一起回來了。”

“一起回來?”喬雨萍問,“是不是金小秋的爸爸、媽媽也回來了?”

“是的,我弟弟、弟妹也回來了,還有宮敏和陳燕子的爸媽,他們接到電話後,也跟我們一起回來了。”

“這次回來,準備在家裡待多久呢?”喬雨萍說,“孩子現在都還小,正是需要爸爸、媽媽在身邊陪伴和教育的時候,如果你們時間允許的話,最好……”

“多謝喬老師關心!”金玉紅臉色微紅,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知道我對孩子關心得太少了,我跟我弟弟、弟妹,也就是金小秋的爸媽商量過了,這次回來,以後不會再出去打工了,待在家裡種田養雞,看管好孩子比什麼都重要。”

喬雨萍點頭應道:“那就好。”

“我們家有一塊菜地,就在這條小路後面,很久沒有人打理,都快荒廢了,今天早上我特意過來把地平整一下,準備種點蔬菜。”金玉紅搓著手說,“喬老師又進村家訪啊?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不了,我還得回學校批改作業,改天有空再到你們家去跟你說說杜娟的學習情況。”

喬雨萍別過金玉紅,沿著村道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後來,經過喬雨萍一段時間的觀察,杜娟、金小秋、宮敏和陳燕子這四個女生,自從父母親從外面打工回家之後,臉上的笑容明顯比以前多了,性格也都變得開朗起來,上課的時候也更加認真和專心了,學習成績正在穩步提高。

看來父母親在孩子心目中的位置,是誰也不能替代的啊!

大約有兩個星期左右的時間,因為教學工作繁忙,喬雨萍一直沒有到村子裡走動。中秋節假期結束後的第二天,她決定到杜娟等四個女生家裡進行家訪,順便把孩子們在學校的進步表現告訴家長,讓家長好好表揚一下孩子。這四個孩子的成績已經擠進了全班前幾名,如果繼續努力下去,小學畢業的時候,考進鎮上的重點初中完全沒有問題。

這天傍晚,孩子們放學後,喬雨萍略作收拾,就獨自一人往村子裡走去。剛一進村,她就覺得氣氛有點不對,不但隱隱聽到了警笛鳴響的聲音,還看見村民們都從家裡跑出來,沿著村道往同一個方向奔去。

她覺得有些奇怪,問村民發生什麼事了,大夥兒搖搖頭,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好奇地跟著人流向前跑出不遠,就看見村長孔春山家的小樓門口停著兩輛警車,警車上還閃著警燈,四周拉起了警戒線,外面圍著許多村民,個個都伸長脖子往屋裡瞧著。可是喬雨萍擠過去一看,孔春山家的大門是關上的,裡面什麼也瞧不見。

喬雨萍找了個熟識的村民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村民說:“是村長死了。”

“村長死了?”

喬雨萍大吃一驚,“怎麼死的?”

村民搖頭說:“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到底出了啥事我也不知道。不過你看來了這麼多警察,連鎮派出所侯所長都親自來了,估計肯定是發生大案子了。”

大約半個多小時後,小樓大門打開,兩名戴著口罩的警察從屋裡抬出一具屍體,屍體上蓋著一塊白布,死者是誰,也看不清楚。後面跟著走出一個陰沉著臉的瘦個子中年警察,喬雨萍在學校搞普法教育時見過他,認得他是鎮派出所的侯所長。

侯所長站在門口打了個電話,聽起來像是在向市局彙報情況,然後招手叫來一個年輕警察,叫他帶幾個人留下來,再把現場好好勘察一遍。他自己跳上一輛警車,一溜煙走了。

喬雨萍看看那個年輕警察,覺得有點眼熟,想了一下,忽然記了起來,“李鳴!”她衝著那個年輕警察喊了一聲。

李鳴是她大學時的同學,聽說他大學畢業後通過招聘考試,到市公安局當了一名警察。

年輕警察聽見叫聲,抬頭看了她一眼,臉上露出意外的表情,邁著大步朝她走過來:“喬雨萍?真的是你啊,你不是在城裡當老師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還真是你啊!”喬雨萍忍不住笑著在他肩上擂了一拳,“我早就申請調到碾子灣小學來了。”

“弄了半天,我是到你的地盤來了。”

“你不是在市裡當警察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唉,別說了,我在市局刑偵大隊當刑警,最近這邊鎮上事多,所以局裡暫時把我抽調到這邊給侯所長當副手。”

喬雨萍往小樓大門裡邊指了指,問:“這兒發生什麼事了?我聽說是村長出事了?”

李鳴點頭說:“是的,他死了。”

“怎麼死的?自殺還是他殺?”

李鳴搖頭說:“目前還不能確定,案子仍在調查之中。”

今天下午4點半左右,鎮派出所接到電話報警,說碾子灣村村長孔春山家裡發生了命案。

侯所長急忙帶著李鳴等人趕過來,發現案發現場在孔春山家的二樓。

二樓靠近樓梯口的旁邊,有一個十幾平方米的小房間,裡面擺放著調音臺、擴音機和話筒等一些廣播設備,房門上貼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廣播室”三個字。廣播室的地上躺著一具屍體,死者腳踝處纏著一根破了皮的電線,屍體已經有些燒焦。一個放置設備的木櫃傾斜在牆邊,一些廣播設備掉落下來,正好砸在死者頭上。屍體已經腐敗發臭,死亡時間看起來至少已經有十天半月了。

一個胖女人正坐在廣播室門口號啕大哭。她叫姜蘭,是屋主孔春山的老婆。打電話報警的人正是她。

孔春山的兒子在市裡工作,小兩口今年剛生了孩子,從年初開始姜蘭就進了城,一直在兒子家裡照顧孫子,家裡就只剩下了孔春山一個人。

前幾天中秋節,姜蘭打電話回家,一直沒有人接電話。今天上午,她打電話回來,因為天氣馬上就要轉涼了,想叫丈夫給自己送幾件衣服到城裡去,但是打了幾次電話都沒有人接聽。她知道丈夫的稟性,以為他又出去跟哪個女人鬼混去了,心裡很惱火,氣沖沖地搭車回家,不想卻在家裡發現了一具燒焦發臭的屍體。

仔細辨認,死者正是她丈夫孔春山,她差點嚇暈過去,慌忙打電話報警。

李鳴把案發經過簡單地跟喬雨萍說了,喬雨萍還想問些什麼,屋裡忽然有民警喊李鳴,說:“報案人已經緩過神來了,要不要對她進行問詢?”

李鳴說:“行,把她叫出來,我來問她。”

那個民警就把還在抹眼淚的姜蘭帶了出來。

李鳴把她叫到一邊,問她:“你是什麼時候去你兒子家住的?期間有回來過嗎?”

姜蘭說:“今年2月份,我孫子剛一出生,我就去了我兒子那裡,家裡只有我老公一個人住。我5月份回來過一次,這是第二次回家。”

“那你平時有打電話回家嗎?”

姜蘭說:“我在城裡帶孫子,整天忙得暈頭轉向,而且平時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又怕浪費電話費,所以平時很少打電話回家。記得中秋節的時候好像打過一次,家裡沒有人接電話。我帶到城裡的衣服不夠穿了,今天本想叫我老公給我送幾件衣服到城裡,可是給他打電話一直沒有人接,我只好自己坐車回來拿,誰知……”

“你回家的時候,大門是鎖上的嗎?”

“是的,門是鎖上了的,是我自己拿鑰匙開的門。一進門我就聞到一股臭味,當時就覺得有點不正常,結果上樓就看見我老公他……”姜蘭說到這裡,情緒又激動起來,拖住李鳴的手說,“警察同志,我老公他到底是怎麼死的啊?他死得那麼慘,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你們可要早點抓到兇手,還我們一個公道啊!”

李鳴一邊做著詢問筆錄一邊說:“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還不知道你丈夫到底是不是死於他殺。不過你放心,警方一定會把這個案子徹底調查清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喬雨萍忍不住心中好奇,慢慢擠過來,隱隱偷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但也沒有一點頭緒。

她心裡想,孔春山的屍體都已經腐爛發臭,死亡時間至少有十天半月了,可是我那天還聽到他在廣播裡給村民們講解“打工防騙寶典”來著,怎麼就……記得當時廣播裡傳出一聲尖銳刺耳的電流聲,然後就再沒有聲音了,難道孔春山就是在那個時候……

那天是什麼日子呢?她掰著手指頭推算了一下,今天是9月26日,那天……應該是9月13日吧。

她看著李鳴在現場忙碌的背影,心裡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把這個情況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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