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從陝西山村走出的大作家,雖然只活了40多歲,卻用自己真誠質樸的文字,深深影響了一代人。 他的好友賈平凹曾說:“路遙暫短的人生是光彩的,他是以人格和文格的奇特魅力而長壽的。” 斯人已逝,文字不朽。今天,就讓我們在《平凡的世界》裡,重溫那份質樸的感動吧。
在陝西榆林地區清澗縣的一個偏遠山村裡,有一戶貧困的農戶人家。
“沒有吃的,沒有穿的,甚至於一家只有一條被子。”
在兒子王衛國眼裡,父親是一字不識的農民,性格軟弱,活得窩囊,過的完全是被拋棄的生活。
衛國小時候,被別的大孩子打了一頓,委屈的他希望得到家人的安慰。
但得到的卻是被家人再打一頓,不要惹事。
所以,衛國打小便意識到:你只能依靠自己,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親人。
1956年,在貧困的重壓下,父親把7歲的王衛國過繼給他遠在延川縣的伯父。
成年後的衛國回憶起那一日,他說:“那是一個非常遙遠的早晨,感到十分孤獨”。
一大早起來,因為要趕路,早早把他喊醒,穿起破爛的衣服,因為衣服的底層都破了,所以十分難穿。
父親帶著他,一路上要飯吃到伯父家。
父親只揣兩毛錢,第一天在清澗縣城待一天,第二天黎明穿過這個縣城,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一個賣油茶的老頭,穿著破爛的衣服。
父親掏一毛錢買一碗油茶給他喝,還找五分錢。
離開家後漫漫100多公里的行程中,父親始終沒有告訴他真相,只是說帶他到伯父家去玩兩天。
父親的欺騙在他心裡留下了深深的痛,“三十年來再沒有在這個城裡作停留,再也不想停留,不走那條石板街。”
那條曾將他拋棄的一條路。
《平凡的世界》
敏感的衛國從人們的神態和言語上感覺到生活將要發生變化。
幾天以後的一個早晨,父親很早就起來了,他喚醒兒子,對他說要去趕集,下午就回來。
“明天咱就一塊兒回老家去。”
衛國點點頭,但他知道父親是要悄悄溜走。
趁家裡人不注意,衛國抄近路來到村邊一棵老樹背後,含著眼淚看著父親踏著朦朧的晨霧,夾著個包袱,從村子裡溜出來。
過了大河,上了公路,走了。
儘管淚水唰唰地流下來,衛國咬住牙忍著沒有去追父親。
成年後的衛國有了一個筆名:路遙。
伯父王玉德也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沒有孩子,家裡赤貧如洗。
但伯父稍有餘力供路遙上學,這對於路遙來說,是比任何事情都讓他開心的。
雖然時常為買不起幾分錢一支鉛筆而發愁。
好在學校離家五里路,可以回家吃飯。
當時,路遙衣衫襤褸,褲子破了不敢到別人面前,有人惡作劇,故意把他拉到人群裡,人人鬨堂大笑。
路遙的自尊心被深深地傷害了,可他只能自己慢慢走出這個傷害。
伯父伯母並不太想讓路遙上學,他們一心想在土地裡培養這個養子,讓他未來接替伯父的班。
《平凡的世界》
過早經歷了生活磨難的路遙懂得上學來之不易,他成績始終名列前茅。
1963年,路遙小學畢業了,家裡的日子越發艱難起來,便不讓他考初中了。
不讓路遙念書,這比不讓他活著還難受。
當時路遙與家裡達成一個協議:我可以不讀書,但是能不能考一次試。
幾千名考生,路遙脫穎而出,考上了當地最好的學府:延川中學。
但按照協議,隨著通知書的到來,意味著路遙從此失學。
可他心不甘,就和家裡對抗,但伯父堅決不讓他去上學,為他收拾好勞動工具,逼他到山上去砍柴。
倔犟的路遙把繩子、砍刀扔到溝裡,硬是跑到縣城想辦法上學去了,他讓兩三個小夥伴家裡的大人幫著說。
當時開學已經半個月了,學校規定不讓上了。有個大隊長幫忙說情這才上了中學。
家裡不承認路遙的行為,說他是非法的。但既然上了學,勉強承認了。
當時去中學讀書,要帶著家裡的糧食,換成糧票吃。
家裡每月只給25斤糧食,這還是和家人談判得來的,但這些糧根本不夠吃。
《平凡的世界》
學習完後,路遙就在野地裡找亂七八糟的東西吃,也靠同學們接濟,一天一天地把中學讀了下來。
日子到了66年,升學毫無指望。
被命運戲弄的路遙只得投入到那場史無前例的洪流中。
“我和那時青年一樣狂熱,一樣盲目,思想的、精神的、行為的,各種考驗折磨都經受過。”
1969年,路遙被徹底趕回老家務農,也當了一段時間的小學教師。
那時路遙的夢想千奇百怪:當國際刑警偵探,在飛機、火車上和壞人作戰;還想做國際問題研究,總之,都是刺激性的東西。
那段時間,路遙談戀愛、讀書、寫字、鍛鍊身體。
《平凡的世界》
1970年延川縣招工,路遙爭取到了一個指標,但是他把這個名額轉讓給了女友林紅。
後來渾身長瘡,折磨得兩個月不能行走的路遙被隔離。
當天中午,林紅因路遙的“農民身份”而提出斷交,她愛上了一位支工的人員。
路遙一生都沒有走出這段戀情所帶來的幸福與陰影。
同年,路遙發表了《車過南京橋》的詩作,是他的處女作。
“路遙”這個筆名也從這篇作品開始正式使用。
路遙開始不斷髮表作品,成了延川縣小有名氣的人。
1972年秋天,路遙被調到延川縣文藝宣傳隊當創作員。
也就在這一年,在詩人曹谷溪努力下,延川縣成立了“文藝創作組”,創辦了鉛印的文學刊物《山花》。
由幾個在不同單位的文學青年共同編輯,路遙是其中之一。
《延安山花》在全國行銷幾十萬冊,是當年中國大陸第一本有泥土氣息和文學意識的詩歌集子。
路遙的十幾首詩作也在其中。
《平凡的世界》
1973年,路遙作為學員被推選到延安大學中文系讀書。
這件事從根本上改變了路遙的人生方向。
大學期間,路遙制定了嚴密的學習計劃:在能夠找到的歐洲文學史、俄國文學史和中國文學史的指導下系統閱讀了大量中外文學名著。
甚至於鑽進閱覽室,買個餅子,就不出來了。
把之後的全部重要文學雜誌,從創刊號到終刊號全部翻閱了一遍。
看到了整個文學發展的面貌。
也給老師留下了壞印象,經常不上課。
1973年7月,《延河》發表了路遙的短篇小說《優勝紅旗》,這是他公開發表的第一篇小說。
大學時期路遙的生活極為簡樸:一身灰的卡服是他的禮服,“老三樣”白、黃、玉米發糕,吃飯後一碗開水衝菜湯。
這一年10月,路遙到西安,參加了《延河》編輯部召集的創作座談會。
從這個時候開始,路遙有了接觸著名作家的機會。
接著,路遙相繼發表了《姐姐》《雪中紅梅》《月夜》等一批出色的短篇小說。
《平凡的世界》
1976年8月,路遙從延安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文學刊物《延河》做編輯工作。
1978年1月路遙與林達結婚,1979年生下了他們的女兒路遠。
可兩人在生活習慣和性格上的差異也越來越凸顯,短短几年,二人形同陌路。
林達多次提出離婚,路遙害怕給親愛的女兒帶來很大的傷害一拖再拖。
身為人父,路遙非常疼愛自己的女兒,曾為了讓女兒吃上西餐跑遍全城。
在寫作《平凡的世界》過程中,路遙繼續過著“二個蒸饃,一根大蔥”,飢一頓、飽一頓的無規律生活。
辭世前三個月,林達扶起病床上的路遙,他在離婚書上籤了字。
“生活,日月,就這樣一天天延續著,從春到夏,從秋到冬”。
路遙一直在追求著自己的人生夢想,可他的文學之路從不平坦。
他逆風而動,以超常的勇氣與遠見卓識,寫出一篇聲討亂象的6萬字小說。
他寄給了在全國的各大型刊物,可都給退回來了。
沒有人理解他的小說,也沒人敢發。
他說他還要往外寄,如果這次再寄出去不發表的話,那他就把這個作品撕掉。

《平凡的世界》
1980年,《當代》慧眼識珠,尤其是老作家秦兆陽十分欣賞,才得以在這個雜誌上發表。
1981年,路遙28歲創作的小說獲得全國第一屆中篇小說獎。
接著,路遙背上簡單的行囊,坐上長途公共汽車,一頭扎進了甘泉縣招待所,開始了中篇小說《人生》的創作。
為了構思這部作品,路遙已準備了整整3年。
在招待所,路遙每天工作18個小時,分不清白天和夜晚。
渾身如同燃起大火,五官潰爛,大小便不暢通,深更半夜在招待所轉圈圈……
招待所領導甚至半夜拉開窗簾偷看,以為路遙是神經病。
立馬給縣上領導反映,領導淡定地說人家寫東西。
1981年6月,路遙用了21個晝夜,創作完成了13萬字的中篇小說《人生》。
他興奮地帶著稿件來到延安,先後寄給幾家刊物,可一一被退稿。
但路遙堅信:要麼巨大的成功,要麼徹底失敗。
在當時,無論從哪方面說,《人生》都已經遠遠地走在了中國當代文學的前面。
最終,《人生》轟動了中國文壇,不僅走進知識界、大學校園,也走進工廠和農村,家喻戶曉。
《平凡的世界》
小說主人公高加林成了那個時候青年人談論最多的人。
路遙的《人生》在全國獲獎了,但他到北京領獎的路費還是四弟王天樂借的。
茅盾文學獎的獎金除了應酬文學界的朋友,就是還債。
王天樂說:
路遙在電話上告訴我,去領獎還是沒有錢,路費是借到了,但到北京得請客,還要買100套書送人,讓我再想一下辦法。
這對今天的我們來說是多麼的不可思議。
一個獲得茅盾文學獎的人,沒有路費去領獎,更沒有錢去買自己寫的書!
《人生》對於路遙的創作生涯來說,是里程碑式的作品。
它的巨大成功甚至讓路遙生活完全亂了套,無數的信件從全國四面八方蜂擁而來。
也有人說,《人生》是不可逾越的高峰,一個作家有一個作品是其人生的最高度。
路遙很不服氣,不顧一切地投入到《平凡的世界》裡,為此做了大量的準備:
給自己規定閱讀100部長篇的計劃,家裡任何地方都有書,很多書讀過七、八遍。
1982年,路遙開始專業創作。
開始了一部被他作為禮物獻給他“生活過的土地和歲月”的書。
作品的時間跨度從1975年初到1985年初,力求全景式反映中國近十年間的巨大歷史性變遷。
路遙坦言:寫作艱難,想起來不寒而慄。
一個冬天,幾乎和任何人不說話,語言能力都喪失了,很孤單。
晚上只睡五六個小時,起來還得走到桌子前,繼續寫,自己說服自己,像哄小孩一樣哄自己。
看見桌子,像上沙場一樣。
每天吃完晚飯後,散一會步,機器似的。
工作特別緊張,上廁所都拿著筆、紙,一到地方,才知道上不了,跑回來放下再去。
完全瘋魔的狀態!
《平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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