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記得五月的風在窗口掠過的時候，我正站在這座城市最漂亮的一棟樓上注視眼前流動不息的黃河。她自由且果斷向前，像極了那些深夜無休止的在窗口怒吼的風。
五月，歲月的碎屑沾染了這塵世的痕跡，如若老人額間的皺紋，滄桑而且慵懶。一回頭，日月輕移。時至九月末尾，初秋，今夜我仍然站在這個窗口前與久違的黃河敘舊。九月的秋風也來此看望她，風也老了，像一個走出半生的少年，已是垂暮之際。他的聲音不再刺耳，卻句句動人心扉，聽者潸然淚下。
細細想來，到這座城市深踱淺行已然五年之久。五年來，似乎走過了生命的千山萬水，走過了人生的美好年華，那些需要一生去唸念不忘的東西都在這個地方生根發芽。青澀的愛情，純真的友情，任憑這世事千百流轉，卻都讓在世的人們深刻惦念。
我亦如此。
前些天工作的單位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突然就散夥了，突如其來的失業讓我一時無法接受。眼睜睜的看著即將要將信念與勇氣託付於此的地方就這樣敗落著實心有不甘，如同喪家之犬一樣拎著那些舊用之物往回走的時候不得不安慰自己希望還有，前路還長，但人微言輕卻無法對此做出任何改變，無奈大醉之後只好說出“世事如棋局局新”的話來說服自己。
但確實說服自己了嗎？這話連自己都未曾有一絲相信。
而那些人，蓬山萬重，故人已遠，我們間音訊斷絕，可能再無相見的日子，萬望珍重。
此間，我站在離開的地方，眼望遠山寥落，草木枯黃，沉重似鐵而又空虛如霧的寂寞會如期而至，在此之中，你我皆知什麼叫做默然承受。
“詎有青烏緘別句，聊將錦瑟寄流年”
失業之後，我獨自抽空去了大學母校。她仍然像一位慈母久居在閣樓待兒女歸來，她看著兒女們絲毫不蕭瑟拘謹，像普通的市井少年一樣熱衷於恣肆放浪的人生，何況是一群春風得意的民大子弟，入的又是紅塵廣闊的柳繁華地。她知道他們會歸來，卻不曾想看到我時是如此的失意不堪。
那夜風雨交加，我想這是她最深沉的愛了吧。
那夜我與一個久未謀面的朋友說起往事，我告訴她，我的往昔在這座城市度過的時光如潮水般奔襲而至。分別之後，我被命運驅使，奔走塵世，本想與你可能再也無緣相聚。此時故地重走，借酒消愁之際，想起母校溫柔待我的模樣，而此生再無回頭路可走，不由心碎成塵。
可就算再刻骨銘心又如何？我與你都是平凡到不能在這人世留下姓名的人。我這二十多年來走過的路，做過的事，不精彩，不跌宕，沒有聲勢浩大的記錄，即使它曾跌宕起伏過，也未必有人熟知。它的質地和輕重只有彼此心知。
“大道青樓望不遮，年時繫馬醉流霞。風前帶是同心結，杯底人如解語花。”這城市的大街小巷，依舊高樓如雲，車馬喧闐管絃沸，無人知曉我們曾經的故事。
我又與她說起離開這些年路遇的事情，那一瞬間我就像一個說書人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我向她說起了我在年前誤入培訓騙局後背負了鉅額債務的事情，她蹙眉之後說，“是啊，沒有人會為此負責，你所走錯的路，只能你自己去承擔，這個社會的人情已然冷漠到了極點，很多人即使在蠅頭大的利益面前也無法控制自己而做出喪盡天良的事情。這個社會的法制依然是不健全的，那些白底黑字寫上的法律也只會保護有權有錢有勢的人。而像我們這些只會在世間被人遺忘的底層生活著的人，也會被所謂的法律遺忘！”她只是在說實話，我卻聽得無可奈何，或許這正是“落魄江湖載酒行”這句話的真正意思。
唯一感到慶幸的事情，是我在這跌跌撞撞的一年裡遇到的一位長者，對我有知遇之恩的長者，他說的很多話初聽時並未引起我的重視，而今想來卻頗有深意。
潮來潮往，夢已成空。零落之外，勝負清淡。須知，世事只會往他應該發展的方向發展。廢興萬變，豈由得一人一廂情願？
我一直以為他當時說這話只是在表達他所見所想，卻不知如今再辨別時卻令我頓悟。我曾拼命走出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想看看寬廣塵世的燈紅酒綠。豐饒禮俗被淡忘的今朝，很多人以另一種形式漂泊在外。在這座城市行走的間隙，我才明白如今生活在城市裡的人們處境又何嘗從容。出逃鄉村，流放於城市，這期間的差別，不過是短短距離的差別罷了。
有些事，並不是欲說還休，是壓抑了太多，喪失了最近本的表達能力，不知從何說起。一張口就感覺到了心靈與嘴唇的麻木，只剩靈魂還在掙扎，尚存一念之哀。
幾十年的歲月重疊成薄如蟬翼的書頁，所有的夢想與勇氣都在這滄桑人世中灰飛煙滅。
人生何處不相逢，倒不如說是人生何處不離別。在醉酒的閣樓上，這又是一個狂風怒號的夜。其實我們都知道，所有心底的悲傷，只適合在獨自一個人的夜裡將它喚醒，並非毫無徵兆：漂泊著，人如飛灰飄忽不定，我們都不知歸宿，卻還在一直行走。那些美好的事物日趨蕭瑟日漸凋零，物華易衰，年華易逝，總讓人感慨暗生。九月末，北方的寒意漸濃，千家萬戶亮起的明燈，卻絕沒有一盞是為你我而不熄。
月影稀疏，這月曾照古人萬千，卻從未照亮過人心。我想那位於我有知遇之恩的長者是瞭解我的，所以心疼，所以願為我吐納真言。我想我們的經歷應該是有所相似的，我雖未曾走過他走的路，他卻從我之中見他走過的路。拒絕受到世俗侵蝕的他即使脆弱也要倔強，絕不輕易投降。
人生之辛苦，大多隻可暗夜沉吟，不堪對人細言。苦自己嘗，樂才可邀眾共賞。人願活得漂亮，漂亮給人看。若情非不得已。有多少願把生活的殘破和嶙峋，鉅細靡遺的呈給世人看，惹人笑談呢？
生命的大多數真相都是讓人不想面對，卻不能面對的。所以我感謝路遇的每一個人，珍賞那些不如意的痴人，他們用他們的所作所為，哪怕是一簇微光，也要供世人照見更真實的存在。若沒有這一字一句，千言萬語，從旁慰藉，或許我們會迷失的更深、更快。
比之習慣遮掩，自找退路的人們，總有些人願意活得更加真實而坦蕩。即使由生至死，生命已然成為一場漫長的告別。即使我們生命的底色無比蒼涼，我們都願意用生命綴錦為文，哪怕最後只落得錦灰自珍。
秋色已深，深夜裡我在鍵盤上敲出的字字句句連我自己都為之嘆息。多久沒有再落筆成悲，細數過往。今日路過黃河時落葉滿地，想來，也許要為自己加點衣服了。
後記：我還是習慣性的把自己曾絮絮叨叨的東西整理成文字，然後寫上一段後記。想來，已有九個多 月沒有這樣去認認真真的寫過文字了。有人說，寫作，就是五自己的內心交流，看來我太久沒有與自己的內心交流過了，導致現在連前路都不知如何行走。
有些事來的就是如此的讓人猝不及防，在此我們不能把責任推給任何一個人，每個人在這世上都是為自己的利益而活，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但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人心有善，牲畜尚且有愛，而有些人卻會因為利益做出牲畜都不會做出的事情，所以說，人類文明越來越向前走的時候伴隨的不僅僅是對這個星球的踐踏，更是對自己人性的泯滅。
這是何等的悲哀。
前些天上網看帖子，有一個很火熱的話題說：在這社會上，你認為最準確的一句話是什麼。有很多答案，但在這眾多答案中，卻只有一個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同——“人性本惡！”
這更是何等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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